他心情烦躁,像是整颗心被一张剪不断的丝网狠狠网住:“且宫外哪有宫里安全?今日秦女郎之事难道还没让你明白现在世上不仅有人要杀我,还有人要杀你!”
    纵然他说出这些话,心中却是最难受的。若说世上谁最不希望姜莞受伤,他自认为一定是他自己。
    宫中都有人想杀姜莞好让他痛苦,宫外有多危机重重自然更是不言而喻。
    姜莞沉默地望着他,让姜琰难得有不想与她对视的念头。是他连累了姜莞,他的宠爱反而为她带来性命之忧,她要走也是人之常情。
    他别开眼,看向桌上的茶盏继续道:“你到宫外若是百密一疏,就有性命之危,何况在外又有谁护着你?”
    姜莞不冷不热:“我多招些护卫,日日在府上守着我。”
    姜琰便露出睥睨天下的鄙夷神色,自然不是鄙夷姜莞,而是针对她所说的护卫:“你的护卫焉有禁卫军好用?”
    这话倒是不假,在京城之中禁卫军人数远超她护卫人数,真算起来的确是禁卫军更胜一筹。
    姜莞垂眼:“今日也未见禁卫军上来保护我。”
    姜琰一下子讪讪的,又与她保证:“那些废物已经死了,剩下的人会好好保护你。”
    零零九听到他轻描淡写地说那些人已经死了便不由打了个寒颤,再度认识到他不将人命当一回事的可怕态度。
    姜莞依旧低着头,长睫将她眼中所有神情都盖去,让人难辨她神情。
    “可是他们又不听我的,守在我身边让我觉得我像个人犯。”姜莞语气松了些,看样子也不是一定要出宫。
    姜琰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他们怎么敢不听你的?谁不听你的你杀了谁就是。”
    姜莞语气嫌恶:“我才不要。”
    姜琰便神情自然地解下腰间一块铁质令牌递到姜莞面前:“拿着这个便没人敢不听你的了。”
    姜莞看到令牌缓缓抬眸,只见姜琰笑容坦荡,仿佛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也没矫情客气,将令牌拿在手中,入手冰凉。
    她并没有问这是什么之类的无意义问题,将铁令牌翻来覆去地看,又问:“那你怎么办?”
    姜琰冲她露齿一笑,瞧上去狂妄极了:“便是没这令牌,谁又敢不听我的?”
    姜莞不客气地将令牌收起:“姑且不走了,再住几日看。”
    姜琰发自内心的开心:“哪里都不及宫中安全,你住在这里是最好的。”
    他再看向谢晦,也不觉得他像平日里那样烦人,反倒说:“你救郡主有功,放你走不可能,我已经吩咐太医给你用最好的伤药为你治伤,你好好养伤就是,暂且也不必服侍郡主了。”他这话同样是说给姜莞听,让她少对谢晦上点心,反正他已经为她嘱咐太医多加照顾谢晦了。
    谢晦只应一声:“是。”要多冷淡有多冷淡,堪称敷衍学高级学者。
    姜琰觉得这就算是看望完谢晦,直接将他冷在一旁,又缠着姜莞说话:“你今日可是怕坏了?我看你像是受惊的样子,太医可给你开了安神汤?”
    姜莞难得心平气和地与之说话:“我不喝药,难喝。”
    姜琰:“你不喝你晚上做噩梦!”他明明是关心人,说出的话却十分欠揍。
    姜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理他了。
    姜琰自知胡说八道,和她保证:“日后不会再有刺客近你身了,那秦女郎我也已经处理,你想不想知道她是什么下场,让你解解气?”
    姜莞看着他兴奋的模样摇摇头:“不想。”
    姜琰话到嘴边儿说不出口,憋得难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谢晦默默瞧着这对儿兄妹互动,目光深邃。
    姜琰嘴上虽然不正经,今日却在姜莞这里待到深夜才走。他虽然什么也没说,可见对姜莞今日突然遇刺一事还是心有余悸的。
    送走姜琰,姜莞梳洗完毕靠坐在床上歇息。她一下子并不能睡着,便看着闪动的烛火打发时间,手边放的是今日下午姜琰送与她的令牌。
    可对禁卫军发号施令。
    烛火明灭,她神情愈发难测。
    八珍差人进来将浴桶中的水抬出,确定人都走完,没留在殿中,这才从怀中掏出信来交给姜莞,而后机警地端了座烛台来。
    姜莞将信拆开,把信纸放在烛火上炙烤,信上很快显示出文字。
    她一目十行将信看完,而后把信重新递给八珍。
    八珍就着烛火将信纸烧尽,而后丢进香炉中,才转身过来到姜莞身边听从吩咐。
    姜莞随意抬手,将手边令牌递给她:“明日将这个交给管事。”
    八珍不问缘由,只是照做:“是。”而后小心翼翼地将令牌贴身收好。
    姜琰总要缠着姜莞,但八珍却是极自由的,作为姜莞身边得脸的丫鬟,她可以随意进出皇宫。
    零零九不理解地看着眼前一切,傻乎乎地问:“那令牌不是姜琰晚上才给你的吗?”
    姜莞目光落在不远处左右摇摆的烛火上,平静回答:“是啊。”
    “那你……”零零九也不知道要说“那你”什么好,令牌既然是姜琰送给姜莞的,她自然有权处置,但是她将令牌交给薛管事做什么?难不成让薛管事做禁卫军统领吗?
    零零九心中依稀有着更加隐隐约约的想法,却又不敢细想。
    姜莞又从床上起身到桌前站定,八珍眼疾手快地上来为她磨墨。她蘸墨而书,笔走龙蛇,字迹与她其人完全不符。
    她人长得明艳,字却如同雪浪奔冲,一倾银河般张狂。都说字如其人,在这里看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她只是骄纵,大约是没有狂到这种地步……吧。
    她书写好,将纸一折交给八珍:“明日将信一块送去管事那里,让管事把信送去晋国。”
    “是。”八珍又将信收好。
    零零九看姜莞这架势,但觉山雨欲来,不由轻声问:“你要让相里怀瑾做什么?”
    姜莞淡淡的:“让他假装发兵。”
    零零九完全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啊?你不是刚与他约定让他五年内不得进犯吗?”
    “假装。”姜莞强调。
    “那又为什么要让他假装发兵?”零零九不解,“这样难道不会令祁国上下人心惶惶吗?”
    姜莞沉默了一下才道:“因为我就是要祁国上下人心惶惶啊。”
    “啊?”零零九愣住,突然被她这话惊出一个激灵来,只觉得浑身发冷,细思之下只觉得可怕极了。
    姜莞等了半天没等到它下文,折回身到床边向被子中一钻,躺了下来。
    八珍为她吹熄了灯,在外间守夜。
    “姜莞,你想做什么啊?”零零九小声问道。
    姜莞脑海中的声音没有半分困意,很冷静道:“我在做我一直做的事情啊。”
    她从头到尾如一,一直没有变过,是向着同一个方向坚定不移地走,所做都是为了一个目标。
    零零九不明白她一直想做的事是什么,显得有些茫然。
    但姜莞自己心里清楚就足够了。
    她将话说的更明白些:“你以为那个秦女郎为什么要杀我呢?”
    零零九顿时毛骨悚然
    第187章 密谋
    已入了夜,热闹非凡的京城随着月影西移渐渐安静下来。万家灯火一盏盏熄灭,整座城被吞噬在一片黑暗之中。
    侍者提灯在前方引路,行人衣摆自草上掠过,在泥土上留下匆匆忙忙的脚印。
    秦左仆射府上书房中还燃着烛火,房内站着十数名大臣。这些大臣们有的是先秦太傅的心腹,其余二人倒是熟脸,是先前与姜莞共同出游而后被姜琰虐杀的孟郎君与秦郎君的父亲。
    来者将门推开,书房中沉默饮茶的诸人皆起身相迎。
    “让诸位久等了。”来人顺手将门带上,提灯的侍从伫立在门外望风。
    “哪里哪里。”房中众人看上去对之十分尊重。
    只见来人将黑色斗篷上的兜帽取下,露出一张十分可靠的脸来,不是薛管事又是谁?
    “琐事牵绊,白日显眼,相约夜里商谈,打扰之处还请诸位宽恕则个。”薛管事满脸谦和的笑容,说起话来也让人如沐春风。
    众人听着舒心,大计本就仰仗着他,人们都很给这位并不是官员的管事面子。
    “这话就严重了。”
    薛管事与诸人寒暄一阵,劝道:“咱们坐下说。”
    这才纷纷坐下,是要说正事了。
    “今日听说临川一带又有人揭竿而起,算下来祁国东西南北边陲小城皆不安宁。祸患皆是自小处生出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陛下如此不管不问,祁国怕是……哎。”薛管事虽未说完,但在场所有人都齐齐在心中补了一句“要完”。
    有人顺着他话应和:“正是如此,陛下贪图享乐,不知百姓疾苦,是要将祁国千百年基业葬送了啊!”
    “暴君无道,天下大乱,要想山河太平……”
    定要除了那昏君。
    每个人心中都这么想,但姜琰积威太重,没人敢说出口。
    谁敢做第一个说出这话的出头鸟呢?
    薛管事又道:“前些日子皇上又在宫中杀了上百人。”
    众人对此有所耳闻,此时传得沸沸扬扬,但一下子死上百人又实在不大像真事,他们倒不曾想竟真是真的。而且皇上还送了赏赐给他们,虽然赏赐也有些奇怪就是。
    “真是荒唐无道!”有人怒道。
    “草菅人命!”
    “是可忍孰不可忍!”
    ……
    人们咒骂,却并不说什么反抗的话。
    薛管事听着百官咒骂,露出忧愁神色:“正因如此,郡主被他软禁在宫中我才时时忧心。郡主日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我只希望能早日将郡主从宫中接出来,好带郡主回云中去。”
    大臣们听他言辞恳切,又见他脸上愁绪万千,设身处地一想,谁待在姜琰身边都该是怕的,于是很信薛管事的话。
    “若我等能帮上忙……”
    只是他们尚且有些举棋不定,因为要做的是大事,是要与姜琰翻脸的,众人心中多少惴惴。
    万一大计不成,姜琰的报复他们哪里承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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