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快步到暖玉楼外,就见人山人海,将暖玉楼团团围了一圈又一圈。
    他们将人拨开挤了进去,衣装被挤得凌乱,头上生出汗来,不体面极了。
    几人终于到最前面来,终于松一口气,无意抬头看向前方,同时吓得大叫出声。
    “啊呀!”
    他们看到眼前场景心猛得一提简直要跳出嗓子眼去,人也要两眼一黑昏死过去之余并猛呕些酸水出来。
    这,这都是什么东西。
    暖玉楼前呈圈状向外辐射地摆放着一圈圈尸体,尸体面目全非,模样骇人,一群摆放在一处,给人以巨大的视觉冲击。
    死去的女孩们遍体肉瘤,浑身溃烂,一根头发也不剩。像一棵棵盘根错节的老树,树身上满是虬结。她们活着的时候身上就全是腐肉,如今死了,肉便更不能看,有苍蝇围着这些尸体打转。
    郎君们跌坐在地上大吐特吐,胃里本就空空,这下吐得更是什么也不剩,反倒激起更强的呕吐欲。他们口中发苦,几乎将胆汁都要呕出来了。
    这些是什么?
    总之绝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些暖玉楼中女子!
    “这些尸体凭什么摆放在暖玉楼门口,有碍观瞻!有碍观瞻!”有郎君稍微缓过来些,怒声斥责。
    “叫人看了直做噩梦,还不快快撤走!”
    郎君们好转了些就张罗着叫人快把这些尸体搬走,总之绝不许这些尸体停在暖玉楼前。分明是那郡主性情恶劣刻意吓人将这些不知是从那里弄来的尸体停放在这。
    “凭什么?”他们耳边响起一道女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个穿白衣戴帷帽的女子。
    “凭她们都是曾在暖玉楼中的女子,被暖玉楼活活害死。”姜莞隔着帷帽不冷不热道。
    “一派胡言!”郎君们这时候根本不肯信这话,“暖玉楼中女子都是吴盐胜雪,是红袖添香,是颜如玉,怎会是这些……”他们手指因愤怒而颤抖地指着面前尸体。
    “怎会是这些肮脏东西!”
    姜莞冷笑出声:“郎君随意请仵作来验验她们死因,就知道她们是不是这暖玉楼中女子了!”
    几名郎君被她这么一喝几乎叫破了胆,心神动摇。
    “她们死于花柳病。”姜莞瞬间平静下来,反问他们,“知道这病从何而来么?”
    郎君们连连摇头,实际上知道的,只不过不愿意接受罢了。
    长久以来耳濡目染的腐朽思想作祟,在他们心中哪怕是妓子,虽不能是冰清玉洁,但也不能与什么样的人都睡过。她们只能睡如他们一样的才子,万万不能与那些胸无点墨的富商有所首尾。他们自以为是如此,却从未想过现实是什么样。
    “花柳,寻花问柳,听上去多风雅的病症,发作起来却一点也不风雅。”她冷冷道,“初期尚有药可医,只不过你们现在看见的都是病症晚期,救不了性命的。她们死前眉发全无,目不能视,鼻梁断坏,遍身脓疮肉瘤。”
    听着姜莞描述,在场不止郎君们,其余男人们也胃中翻涌不止,恶心得不行。
    “你们该不会以为这些尸身是放了一段时间才拿过来给你们看的吧?”姜莞哂笑,“她们都刚死不久,昨夜还活着。”
    她不紧不慢继续道:“而她们活着的时候,就是你们如今看见的这副会叫你们做噩梦的模样。好啊,你们问凭什么将她们停放在暖玉楼前,凭她们就是被暖玉楼所害!是被你,你,还有你,你们所有男人所害!她们停在这就该接受暖玉楼的吊唁,接受你们所有人的吊唁!你们就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她们的模样,才知道自己有多恶心!”
    男人们恼了:“这与我们何干?她们本就是做皮肉生意,与人滥交才得了病,是她们自己下贱!”
    其余人纷纷附和,羞恼不已,皆不肯承认是他们给这些女孩带来的苦难。
    姜莞不怒反笑:“她们是被逼着进了暖玉楼做妓子,你们也是被逼入内做嫖客的么?”
    一片沉默。
    “可是,可是……”这人“可是”了半天试图反驳姜莞,什么也没可是出来。他们还真不是被逼的,这能怎么反驳呢?
    “她们不下贱,下贱的是你们!”
    “你!”男人们恼羞成怒,面红耳赤地看向她。
    “还有你们。”姜莞将目光落在那些自视清高的才子身上,“也别觉得你们比其他男人好到哪去,都是一窝臭虫,就别争你们比谁要香一些了,都是一样恶心。”
    郎君们十足的优越感被她击碎,不可思议地望着姜莞。
    他们怎会与其他男人是一路人,他们有才学,怜香惜玉,与那些粗鲁的男人是不同的。
    “是红袖添香?是吴盐胜雪?你们在恶心我,也在恶心她们。相比于那些进楼直接嫖的,你们这种还要写词作曲美化她们苦痛的人才更令人作呕!”姜莞隔着帷帽厌恶十足地望着他们。
    郎君们仿佛被人用铁掌扇了一耳光,他们引以为傲地才情被贬得一文不值。
    “治国方略一窍不通,只会不吝笔墨来歌颂她们本不该经受的折磨。你既将之写得这么美好,何不脱光衣衫一起进楼做个姐妹?好男风也不是什么羞耻之事,我看你们用此靡丽缱绻,应当是很羡慕这种生活。喜欢你就加入啊!”
    郎君们气得顿足,但语速实在不及姜莞,根本插不进话。
    “在你们笔下,妓子一定是貌美的。粉汗生香,玉骨冰肌,是娇滴滴,佩罗襦宝带。那些容貌平平甚至容貌不大好的女孩根本就不配被你们称作妓子,是也不是?但你们敢说她们不存在么?你们刻意忽视她们,只刻画自以为美的女子,何尝不是将所有妓子一概而论?一叶障目!”
    “她们还不许不体面,便是痛苦,在你们笔下也一定是楚楚动人,哀怨缠绵。在你们心里她们只会为思君不见君而痛苦,为情意绸缪痛苦,为误了良宵痛苦。你们甚至剥夺她们痛苦的资格,要求她们连痛苦都必须是温驯无害的!她们必须愁肠百转,不许为了自己痛苦!”
    “你们还写芙蓉青帐里,写香袅龙涎,写簟舒寒玉,她们必须住得华贵才配得上你们的身份才情是不是?暖玉楼如今无人,你们尽去大堂深处看看,瞧一瞧大部分女孩究竟住的什么环境!”
    “至于她们朱颜不再,也是总有好下场的,左不过是老大嫁作商人妇。怎么?如此为安排捏造个好结局你们就能心安理得地好做嫖客了?”
    姜莞缓步走到一具具尸体前低眸道:“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才是暖玉楼中女子真正遭受的,这就是她们的结局!你们要写,就请写一写她们现在的模样,如今的结局,不要再想当然地将她们的一切尽数美化的如梦似幻!现实是悲惨的,她们不美不好,所有痛苦也俱是因为你们才会加诸于身!”
    “而你们呢?”她转过身来面向大众诘问,“你们甚至至今都不明白她们痛苦,还为皇上颁下关停青楼的法令不满。你们吃人,你们吃了她们的血肉,还要用文字来歌颂她们的痛苦以彰显自身,要将她们最后一滴血榨干才满意!”
    “即便如此,你们利用完了她们如今反而认不出这些停下暖玉楼前的都是你们害过的人,还说她们有碍观瞻,可不可笑?”
    第162章 送你们一起上路,开心……
    “听说你为我说话,爹很欣慰。”姜琰回皇宫数日,一回就来找姜莞,看样子完全记吃不记打,口出狂言。
    山庄事务渐少,女孩们默默养病,剩下事物也好处置,姜莞指了女护卫暂理山庄诸事,自己清闲下来。
    彼时她正蘸了花汁往脚上涂,突如其来的声音致使她手一抖,一笔涂出趾甲范围。她默不作声地用帕子将涂出去的花汁擦去,但多少还是在皮肤上留下红色。
    姜琰看她手抖涂出去,啧了一声:“手怎么这么不稳啊?”
    他要抢她手中朱笔帮她涂,被她反扣住手腕一把拽近。
    姜莞另一只手也没闲着,蘸了小碗里的花汁,在姜琰脸上涂了个大大的红叉。
    姜琰在乎形象,揽镜自照去了,旋即爆发出惊天笑声:“我觉得我这么也俊逸非凡,哈哈哈哈!”
    他模样本就生得雌雄莫辨妖里妖气,脸上两道红痕更显他诡异非常,像是地狱里爬出来靠美貌杀人的某种怪物。
    “我什么时候为你说话了?”姜莞一面问一面将最后一个趾甲涂好,不明白他从哪里听来这些失实信息。
    “你那日在暖玉楼外骂人,你说我颁布律法是对的。你为我说话,你心里有我。”姜琰到她身边熟稔地坐下,情真意切。
    姜莞将眼一闭:“那律法本就是我提议,我为自己说话。”
    姜琰专注看她羽扇似的睫毛,随口道:“暖玉楼中参与者已经定下量刑。”
    姜莞睁眼,正好对上他一眨不眨的眸子,面无表情:“什么下场?”
    “在京城所有人眼前自己及全家老小被蘸盐水的刀子活活片成两千片,怎么样?”姜琰说到这里一下兴奋起来,在榻上扭来扭去,坐得不安分。
    “……”
    姜莞知道凌迟,但用蘸了盐水的刀来割人这种极有个人特点的事显然是姜琰特意吩咐过。他是一个精通酷刑的皇帝。
    只不过她原本打算带着能走路的女孩过去观刑,他一下子弄得十分痛快,倒是解气,但她也不好直接带人过去。
    “你觉得下手太轻了么?我也觉得。我本来有许多活泼的好主意,保证能让你出口恶气,譬如说将他们家中最受宠的小孩做成肉糜,再强迫他们大口吃喝,最后将他们所有人都活活打成肉糜!”姜琰本来说得来劲,又失落下来,“但那些人都说此举太可怖,会吓着你,你觉得如何?可是这个法子更好些?若是更好我就叫他们这么做!”
    他说起这些一派天真无邪,展现出单纯对折磨人的热切,像是纯稚孩童。
    零零九已经在姜莞脑海中狂呕出声。
    姜莞否决:“切成一片片挺好的。我打算带她们一起过去观刑,你将人都做成肉酱,她们就吃不下饭了。”
    姜琰遗憾咂舌:“那就下次再打吧。”还惦记着他那肉酱。
    他又问:“你吃过人肉么?”
    姜莞不明白什么让他产生这种错觉:“没有。”
    “噢。”也看不出姜琰有什么情绪。
    “还有那些去嫖幼女的。”他回宫这几日又处罚许多人,险些将这事忘了,“我已经着人去将他们阉了。一般嫖客我倒没罚,不然没人给我干活了。你若还不解气,我就派人将他们偷偷杀了。”
    姜莞想到什么,蓦然抬眸看向他,眼底漆黑一片。
    姜琰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目光,像是从遥远的时光中望来,叫他心头一颤。在这样的眼神下他忽然觉得好像做了什么错事,头一次局促起来,也不似平日那样满口胡话:“怎么了?”
    姜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平静地收回目光:“没什么。”
    一定有什么。
    姜琰竟然问不出口,她那个眼神分明是在控诉。他虽然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却莫名其妙地没有问出口的勇气。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个想法,却是不能问出来的。
    二人难得在相处时陷入一片沉默。
    零零九一头雾水:“你们怎么了?”
    姜莞:“找到了。”
    零零九仍然不解:“找到什么了?”
    姜莞平静:“那个与助谢明月杀我的人。”
    零零九也不是完全很傻,大惊失色:“是姜琰?!你怎么知道的?”
    “事实上他的嫌疑本就最大。祁国京城外动手,是相里怀瑾的可能性便不太大,且我死的那时候由第一世验证过,他当时在祁国,我对在人群中见到他高高在上那一面印象深刻,不然看狗时也不会一眼认出他。在第二世时我接近谢晦,并未发现他豢养私兵,便也不会是他。而姜琰刚刚说……”姜莞住口不言。
    “你若还不解气,我就派人将他们偷偷杀了。”零零九记得清楚。
    “是啊。”姜莞不痛不痒道,“大约他也是这么对谢明月说的。”
    零零九心情复杂,完全被姜莞说服,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待姜琰。
    他无论有心还是无意,都杀了她一次。
    姜莞不恨死他才怪。
    “怎么办呀?”外界沉默,姜莞脑内也难得安静下来,过了许久零零九才颤巍巍问道。
    姜莞比他想象得要平静许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
    这档子事后姜琰又不知道跑哪去了,大约是姜莞对他来说已经不新鲜了。但不知是身为老父亲还是作为皇兄的自觉,他并没有把姜莞纳入宫中。
    姜莞遣女护卫同女孩们说明行刑之事,女孩们非但不害怕,反倒兴致高昂,除了实在不能站立的,稍微能站立一点的女孩都吵着嚷着要去看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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