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二丫向后避让,竟是生生避开她爹。
    二丫她爹娘愣了下,顿时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同时露出难以言说的受伤神色,看着二丫说不出话。
    他们的女儿和他们生分了!
    可他们有什么错?祭司分明选的是二丫,二丫去做祭品也是应当的。况且二丫若是不去,那轮到最后可能就是他们家刚出生的男孩儿去了。
    二丫她娘还要开口为自己辩驳两句,就见二丫果断转身对着祭司道:“走吧。”
    村民们个个面色古怪,看出来些门道,也不知说什么好。
    祭司打击够了她,也想早些回尊神村去,于是道:“那就走吧。”他装模作样地走在前方,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目光所到之处无人敢抬头的光景。
    村长狠瞪了二丫一眼,不满她惹出如此大岔子,而后点头哈腰地跟上祭司的脚步。
    二丫垂首跟在后面,脚步拖沓,完全没了精气神。
    那两个尊神村的村民则殿后,完全不给二丫逃跑的机会。
    二丫她娘怔怔看着二丫远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这大约就是这辈子见女儿的最后一面,忍不住叫道:“二丫!”
    一群人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二丫娘。
    二丫的目光中在所难免地带上了希冀,一双眼紧紧盯着她娘。她想只要她娘愿意认个错,她就心甘情愿地为全村人去死。
    二丫娘一下子什么也说不出来,抱着婴儿的手微微颤抖。她余光瞥见地上的馒头,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二丫,这馒头你要么带着垫肚子吧。”
    她说的馒头滚在地上,半脏不净的。
    二丫摇摇头,眼中所有的希冀一下子熄灭,转身跟着走了。
    二丫她娘看着二丫孤苦伶仃的背影再忍不住,一只手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二丫爹则一言不发地弯腰将地上的菜刀、馒头与包袱捡起来,这些都是好东西,没了二丫,他们还是要生活的。
    村民们见祭司一行人走远了,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围在二丫爹娘身边安慰起来。
    “二丫这也是为了村子,你们莫要太难受了。”
    “正是,她若是不去,那村子里其他孩子就要去。咱们都知道二丫是好孩子,都打心底里感谢她。”
    “二丫家,你们家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你们为崇神村出大力了。”
    ……
    二丫爹娘心中本来是极难受的,但此时此刻他们成了村子中最受欢迎的人,其他村民都对他们千恩万谢感恩戴德,这让他们心中又微妙地滋生出些被众星拱月的自得。
    他们下意识忽略这份众星拱月是因为女儿去作祭品而来的。
    人都是有表演欲望的,二丫娘这时候哭得愈发伤心,向村子里所有人展示着她的悲痛。她边哭边说:“二丫那孩子恨我啊,她,她走的时候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是我们家没用,保护不了她,还要靠她来保护村子。”
    村民们纷纷出言安慰起她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二丫是为了咱们四个村子献祭给河神,所有人都会记得她的好的。”
    “二丫若是不去,轮到最后,你这刚出生的小儿子就要去做祭品了!”
    “是啊,虽然没了二丫,可你还有个儿子。等他长大了可不比二丫一个闺女有用多了?”
    ……
    二丫娘得到村民们的诸多劝慰,最后逼女儿去做祭品的罪恶感消弭许多。
    这么多人都安慰她呢,说明她没做错。
    没了个女儿是很可惜,但好歹保住了儿子不是。
    人群中的小虎咬咬牙,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二丫家人身上,悄悄从人群中出来,咬了咬牙向着二丫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姜莞这个位置正好看见小虎鬼鬼祟祟地向村外跑去,她来了点兴趣,拽着相里怀瑾的衣袖:“带我追上他们,别被发现。”
    相里怀瑾低头看了眼她拉住他袖子的手,反手握住她手腕,带着她从一道道矮墙后悄然穿行。
    姜莞被他抓着手腕感到一阵古怪,但事急从权,要跟上前面的人,也就由他去了。
    相里怀瑾在追踪一道上极有造诣,带着姜莞走得是最短也最不容易被前人发现的路程。明明他从未来过这里,却本能地找出最合适的一条路。
    姜莞也不知道他这是做狗时的天赋使然,还是他身为相里怀瑾的本事。但只要能助她达成目的,她倒不在意根源。
    祭司一行人是沿河向河上游走的,少了植物的遮挡,二人只能远远坠在其后,并不能近距离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
    但他们可以清清楚楚地观察另一个人的一言一行。
    小虎一直跟在祭司等人的后面,几次将要被人发现,但凭借身形优势硬是没让那群人发现。
    姜莞看他一双手握成拳又松开,几次将要冲出去,又忍了下来,只盯着那边一动不动。
    她盯着看,对这种行为既没有鄙夷也没有赞同,只细细观察。
    大约是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回尊神村,这群人脚速很快,路上也并不怎么休息,埋头赶路。
    姜莞跟了半程就忍不住了。她本就是养尊处优的人,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出门都有马车。
    她在心中将这几个人骂了一遍,转眼看向侧脸沉静的相里怀瑾。
    相里怀瑾察觉到她的目光停下脚步,识趣地矮下身子。
    姜莞惊诧于他的识相,甚至不用她多加吩咐。
    零零九也很吃惊:“他竟然如此通人性。”
    姜莞趴到他背上,被他背起,在脑海中与零零九道:“他本来就是人。”
    “可他不用你说就知道你要做什么。”零零九啧啧称奇。
    姜莞顿时神情凝重起来:“我骂他他也能猜到么?”
    零零九懒得理她,根本不想问她为什么要骂人。
    相里怀瑾走得很稳,只是人清瘦,背太硬了,硌得她发疼。她伸出手捏了捏相里怀瑾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好硬啊。”
    零零九惊恐:“你在说什么?”
    姜莞:“他身上肉太少骨头太硬硌着我了,你在想什么啊?”
    相里怀瑾看上去没什么反应,脸都没有红一下。但姜莞明显他背上放松许多,让她趴着舒服了些。
    她趴着趴着就有些犯困,不由打了个哈欠。他辛苦跋涉,她若是睡觉实在很没道理。但她着实是困了,于是很理直气壮:“我困了,睡一会儿。”
    相里怀瑾:“好。”
    她又感受到了那种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说“好”的包容感,这让她很不服气。
    在不服气中,姜莞打了个盹儿仿佛睡着了。
    她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最后一脑袋磕在相里怀瑾的肩膀上,呼吸均匀。
    零零九看着相里怀瑾侧目瞥了一眼姜莞,而后将她背得更紧了些,免得她掉下去。
    零零九看不明白了,姜莞的脾气堪称糟糕到极致,是个女人都要比她脾气好。相里怀瑾被她百般折磨,这个时候不把她扔下去都说不过去。他竟然对她好声好气百依百顺,让它百思不得其解。
    姜莞本来没睡,只是想借机看一看相里怀瑾的反应。但他没什么反应,她就觉得无聊,真睡着了。
    越走太阳越高,相里怀瑾在背着姜莞跟人的同时尽量在阴影处走,免得姜莞被阳光晒着。
    到日上三竿时分,赶路的祭司等人终于肯稍微停下来歇一歇,顺便用些干粮。
    相里怀瑾脚步停下,默默背着姜莞,看了一眼她睡得正熟,竟然也没叫醒她,就这么默默背着她。
    姜莞是突然感觉到没了让她安心的颠簸,迷迷糊糊地将眼睁开,四下瞥了一眼才发现他不走了,含混问道:“到了么?”
    相里怀瑾看她醒了,才将她缓缓放下,口齿清晰:“没有,他们,停。”
    姜莞落地,悄悄伸了个不大明显的懒腰,觉得浑身散了架一样不舒服。她抬眼看了下那群人正聚在一处啃干粮,摸了摸自己的胃,倒也不饿。
    相里怀瑾却从袖子中摸出个口袋递给姜莞。
    姜莞皱眉:“什么东西?”
    “吃。”相里怀瑾开口,很擅长用简短的话语表达自己的目的。”
    姜莞迟疑接过,将抽绳扯开,这才看清里面是什么。
    干净的口袋里装着她向来爱吃的点心。
    她微怔,很快不屑的转过头去将口袋抛给他:“你自己吃吧,我不饿。”她才不会被这种低劣的手段讨好。
    相里怀瑾眨眨眼,接住口袋重新放回袖子中,自己也没吃东西。
    姜莞浑身不自在,只觉得相里怀瑾脑子坏了,她并不想和他单独相处,于是随意刁难他:“我要喝水。”
    她倒也不是真要喝水,只是要刁难他。
    谁知相里怀瑾从腰间解下水囊递给她。
    姜莞略略睁大眼睛看他,稀奇道:“你身上怎么什么都有?”
    相里怀瑾笑着看她,什么也没说。
    姜莞又嫌弃起来:“你的水囊,你用过的,我不要用。”挑三拣四,十分欠揍。
    相里怀瑾立刻接话:“没有用。”
    姜莞明白这是他特意为自己准备的,轻哼一声接过水囊拧开灌了几口:“我喝过的,你不许喝。”
    相里怀瑾不见任何恼怒,很好脾气地将她喝过了的水囊接过系回腰间。
    姜莞喝了些水精神许多,重新看向二丫那边。
    一群人吃得差不多了,正在捧着河水喝水。
    二丫在人群中央呆坐着,没吃也没喝,看上去呆滞极了,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正在他们喝水的时候,姜莞就见小虎用手沾了泥土在自己脸上胡乱涂抹,而后像一支箭一样飞奔出去。
    “哦嚯!”姜莞精神抖擞,全神贯注地瞧着眼前一幕。
    小虎出现得突然,几人又对着河喝水,一下子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借着冲劲儿一下子撞入河中。
    小虎抓起地上坐着满面震惊的二丫就跑。
    几个大人立刻反应过来,从河里爬上来,带着灭顶的愤怒追了过去。
    若不是顾忌着被人听到她就没办法继续找乐子,姜莞简直要哈哈大笑。
    相里怀瑾看她憋笑,问:“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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