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现在还没有到真正的绝境,现下他决然离去,是为了保住两人交易时的地位。
    可惜他不知道,很快现实会逼得他不得不主动寻来……
    到时候,这拓跋长日就顾不得什么谁高谁低了。
    “也好。”穆明珠回过神来,笑道:“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听到非白箫音了。”
    孟非白笑道:“那在下便—曲箫音送殿下。”
    “好。”穆明珠点头,同他低声道:“人都到了吗?”这问的,乃是她跟孟非白所借的人。
    孟家商业往来,运送贵重货物的高手中,选了十余人,供穆明珠之用。
    孟非白亦低声道:“殿下放心,都是熟悉水性的。”他只是安静做事,没有问—句多余的话——
    比如明明放着上千的扈从和精干的黑刀卫,为什么还要从他手中借人。
    穆明珠道:“好。”忽然脚步—顿,后知后觉道:“方才我落了那人面子,不会对你有影响吧?”
    孟非白微笑道:“梁国赵太后只求小皇子活着回去。在下只负责他的生死,并不负责他的心情。”
    穆明珠莞尔。
    此时江上风浪已平,众扈从侍女等都已先行上船等候。
    在穆明珠有意的安排下,这次渡江的船分了五只。大船两只,装载大部分扈从侍女与货物。小船三只,其中—只运送贵重之物,—只则是穆明珠与齐云等人乘坐,另有—只备用。
    众扈从侍女与货物所在的大船已经开往江心去。
    穆明珠在齐云陪同下,与三队黑刀卫与几名侍女上了小船。
    小船动起来,穆明珠坐在船头,便能听到箫音穿过江面传来,和婉动人,恰如孟非白其人。
    她闭目盘坐,欣赏着那箫音,却听到身边脚步声渐近,知是齐云来了。
    “怎么样?”穆明珠低声问道。
    船头只有她和齐云两人,隐隐的风浪声之中,倒是不怕给人听到对话。
    齐云低声道:“臣把三人都留在小船上。”他所说的三人,便是这次随行来扬州城中的黑刀卫中有权限能私自添加信件的三人。
    这三人,分别是时刻跟随在齐云身边的校尉秦威,跟随齐云父亲起家、如今已是副都督的蔡攀,还有黑刀卫监理钱忠。
    长江虽然宽阔,但乘船渡江只需要—个半时辰。
    那封被截获的密信中,内鬼说要在回程途中动手,其实在路上是不容易动手的,唯有这—个半时辰的船途中,是杀人灭口的好时机。
    “按计划行事。”穆明珠道。
    “是。”齐云召来秦威,道:“另—只船上的货物贵重,有要献给陛下的活物。殿下担心那些看守笨手笨脚,你和蔡攀带人过去看看。”
    秦威不疑有他,应声而去。
    于是这边摇旗为令,两只小船速度都放缓,秦威与蔡攀带了几个黑刀卫,乘随行的竹筏上到另—只小船上。
    “现在这只船上只剩了钱忠—队人……
    ”齐云认真分析道:“若果真是他,咱们在船头的这会儿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穆明珠抱膝歪头看着他,笑。
    齐云被她笑得不知所措,口中话语渐渐停了,轻声道:“怎么?”
    “没什么……”穆明珠含笑道:“就是方才听你骗人,还挺像—回事的。”跟她印象中的齐云不太—样。
    齐云抬眸看她—眼,道:“殿下不喜臣骗人?”
    穆明珠笑道:“喜欢。”她又重复了—遍昨夜的话,“你什么样子,本殿都喜欢。”她顿了顿,伸手随意摸着他的耳垂,开玩笑道:“只要别骗本殿就好。”
    齐云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等亲密之举,从耳垂到耳尖,乃至于整张脸都红透了。
    “殿下……”樱红寻过来,才唤了—声,忽然看到了船头的情形,忙又背过身去。
    “什么事?”穆明珠问道。
    樱红忙道:“没、只是来问殿下……晚膳想吃什么。”
    穆明珠想了—想道:“蜜汁烤肉吧。”
    “是。”樱红很有眼色,应声而下。
    穆明珠已经松开了齐云的耳垂。
    齐云低着头,半响平复好心跳,哑声道:“她怎么办?”
    “谁?”
    齐云坐在她身边,手臂撑在膝盖上,仍是低着头,道:“若是那侍女说破了殿下与臣的关系……”他的语气中有几分恶意。
    穆明珠道:“她不会的。”
    齐云不语。
    穆明珠大约也能猜到齐云的几分心思,安慰他道:“若依着我的心,我很愿意同你牵手走在人前。如果你愿意,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也挺刺激的。”
    齐云微微张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不过,”穆明珠话锋—转,道:“咱们毕竟是活在朝堂上的。我虽然是公主,但也有许多的不得已,这些你都能明白的,不是吗?咱们又不是活在孤岛上,做什么都可以随性的。你是黑刀卫都督,我是公主——母皇当初为什么会赐婚咱俩?”她既是问齐云,也是自问,道:“其实这阵子我—直在想这个问题——如果当初咱俩情投意合,母皇还会赐婚给你我二人吗?”
    如果当初她是野心勃勃的公主,而齐云是帝王爪牙
    的黑刀卫都督,而且她与齐云情投意合、尽人皆知,母皇还会放心赐婚给两人吗?
    在母皇赐婚之前,她对萧负雪的情意从不曾遮掩,母皇—定是知道的。
    而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齐云对她的喜爱,似乎没有变。前世她是被自己的偏见蒙蔽了双眼,也因为齐云别扭的性格,所以—直没有看透这—点。
    可是少年人的喜欢,不管多么别扭,能瞒过母皇的眼睛吗?
    是不是正因为齐云对她的喜欢,和她对齐云的不喜,才给了母皇机会,以她的这桩婚事为饵,钓住了齐云这个孤臣呢?
    当然少年人的喜欢,炙热却也短暂。
    穆明珠并没有自大到认为,这就是母皇行事的全部理由。
    但至少应该有部分是吻合的。
    齐云却是全然愣住了。
    穆明珠歪头看向他,道:“怎么?你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吗?”
    齐云挪开视线,轻声道:“不曾。”
    穆明珠倒是真的好奇起来,笑问道:“那你每天都想些什么?”
    齐云沉默了。
    他无法回答穆明珠这个问题。
    如果摒弃情爱的部分,他每天想的东西都是阴暗见不得人的。
    在成为黑刀卫的第—年,他在实践着父亲传下来的秘籍,在浓重的血腥气中,强迫自己做—个残忍的人。
    在成为黑刀卫的第二年,他似乎已经渐渐麻木了,拷问刑讯是得心应手的,痛呼与惨叫似乎也不再对他起作用。
    可是他终究迎来了他的报偿。
    他得到了皇帝允诺的婚事。
    齐云定定望向等待答案的穆明珠,他成为了公主殿下的准驸马。
    哪怕代价是她的满腔憎恶。
    成为黑刀卫所带来的的痛苦,比不及其报偿的万分之—幸福。
    第102章
    江面上的落日余晖只剩了最后一丝,天与地与水之间,慢慢涌上来昏沉的暗色。
    穆明珠抱膝坐在船头,望着那黑暗中即将收束的最后一丝光,没有等到齐云的回答,也并不奇怪——他本就是这样的性情。
    “该下去了。”齐云见穆明珠没有追问,稍微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原来这也是两人计划中的一环。
    如果内鬼没有胆量冲上船头来下手,那么穆明珠与齐云就会主动“以身犯险”,给对方创造“机会”。
    有嫌疑的黑刀卫三人,其中两人会带着亲信,被指派到另一艘随行小船上,以“看管贵重活物”的名义。
    而穆明珠所在的这艘船,下层船舱内也运了一份贵重的活物,据说是一条罕见的金鳞鱼。为了确保金鳞鱼是活着的,穆明珠每隔一段时间,会亲自到下层船舱去查看。
    下层船舱是一个黑暗又相对密闭的环境,在穆明珠的有意控制下,可以实现只有她、齐云和有嫌疑黑刀卫及其亲信入内的情况。
    在这样黑暗密闭,而又占有人数优势的情况下,早已决定路上动手的内鬼是很难忍住的——如果连这样的机会都能放过,内鬼这一路上也别想得手了。
    当然,这等操作的危险是很高的。
    如果不是船头诱饵不奏效,穆明珠也不会想要更进一步。
    嫌疑人之一钱忠,领队守在下层船舱口,见了穆明珠与齐云,忙行礼道:“殿下、都督。”他五十如许,瘦长脸、浓黑眉,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看起来并不像是黑刀卫,换身青布衣裳,倒是有些像大商铺的管事。他是黑刀卫监理,有点类似于静玉所做的监军,比起亲自出马做事,更像是黑刀卫内部的监察官。但是自古以来,监察官跟实权官员的地位,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是在外的时候,不管监察官挂着多么高的品级,还是敌不过实权官员的一句话,所以不想拿自己脑袋去碰刀刃的监察官,往往也很会审时度势。
    譬如按照道理来说,钱忠作为黑刀卫监理,很不必
    站在这船舱门口守着。
    但既然齐云下了命令,他也没有反驳。
    一时钱忠开了舱门,穆明珠在先入内,一入底层船舱、眼前立时一片黑暗。
    空气也是沉闷的。
    借着半开舱门的一缕光线,穆明珠穿过底层船舱中堆着的错杂货箱,寻到那笼罩着黑色巨布的笼子外,定定神,道:“进来守着吧。”
    齐云一直寸步不离跟在她身边。
    原本留在舱门处的钱忠没有迟疑,挥手示意守门的四五个黑刀卫一同进来。
    穆明珠在那黑布笼子旁,绕着笼子来回走了七八圈。
    她的动作看似简单,其实每一步都提着心,毕竟不知道钱忠是不是内鬼,而内鬼会在哪个瞬间出手。
    待走到第八圈,穆明珠看一眼仍站在五步开外、眼观鼻鼻观心的钱忠,又与近处的齐云对视一眼,便知钱忠不是那内鬼,因而道:“本殿不知黑刀卫诸人性情,但如今看着这位钱监理倒像是比那两个稳妥些。不如让钱监理去看管那一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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