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裴烨在旁边,晏江引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可是他又不想让裴烨对自己失望,觉得自己无心国事什么的,只好看一会儿奏折,又借着探讨问题与裴烨说上几句话。
    除去最初入东宫任职的那段日子,裴烨对晏江引一直非常的有耐心,不管晏江引问任何问题,他都能或多或少的回上一段,甚至时有引经据典。
    不知不觉近两个时辰就这么过去,桌上的奏折却还有一大半没批完,晏江引有裴烨陪着,倒没觉得无聊,只是长时间盯着一个东西看,双眼有些酸涩。
    裴烨看见他抬手揉眼睛的小动作,忍不住开口道:陛下歇息一会儿吧!
    晏江引摇了摇头,拒绝道:还有这么多,休息就处理不完了。
    裴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万事都要分主次的,陛下去休息一下,待臣将这些折子筛选一遍,陛下再继续吧。
    晏江引双眼一亮,随即又想到什么,忍不住撇了撇嘴:太傅还不是一直没闲着,你坐在这里吧他顿了一下,似是怕裴烨不答应,最后又补充道,朕命令你。
    裴烨应了一声,这回终于没再推拒,他坐到椅子上,拿起奏折分类,晏江引招手唤来福公公,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单手撑着下巴看裴烨做事。
    男人脊背挺得笔直,翻看折子的速度也很快,他就那么安静的坐在那里,向来没有波澜的一双眼中透出几分专注,他的身上还穿着那身英气又不失儒雅的朝服,晏江引看着看着就入了神,简直觉得身旁的男人浑身上下都在发光。
    少顷,福公公带着一个小太监进来,看到自家主子这模样,赶忙转身对着小太监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小太监立马脚步放轻了八个度,他轻手轻脚的将茶水点心摆放在桌案上,两人一同退了出去。
    裴烨在整理奏折的时候,将重要的分出来放到一边,至于鸡毛蒜皮之类,顺手就处理了,等他将所有折子过完一遍,偏头看向晏江引,却见少年正直愣愣的看着自己,那双漂亮的双眼之中藏着非常浓烈的情绪。
    那一刻,裴烨平静如水的心境猝起了波澜,仿佛一刻石子投入镜湖之中,荡漾起层层涟漪。
    一时之间,冰雪初融,春林初盛,胸腔的地方传来一股陌生的情绪,夹杂着融融暖意扑面而来,然后下一秒,他猛然意识到什么,握着奏折的手抖了一下。
    空气中传来清清一声脆响,不仅拉回了裴烨的神志,同时也让深陷发呆状态的晏江引清醒过来。
    怎么了?晏江引看到落在地上摔碎的茶盏,又看到裴烨袖摆浸湿,担心的一把抓住了裴烨的手,一边翻着查看一边问,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
    茶水其实早就凉透了,裴烨是没被水烫伤,可是却被晏江引的手给烫到了一般,在少年抓住自己右手的瞬间,他飞快的甩开了对方的手。
    晏江引被他剧烈的动作给惊了一跳,抬头时候见裴烨面色沉沉,以为他是介意自己的触碰,道歉的话顿时脱口而出:抱歉,我,我不是有意的你生气了吗?忐忑之下,连自称都降了几个阶。
    裴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将心里莫名的情绪压了下去,继而从座椅上站起身来:陛下折煞微臣,是臣失礼了,还望陛下赎罪。
    晏江引第一次见裴烨这般情绪外放,几乎可以说是心神不宁了,一时也顾不上方才裴烨对他那般,关心的追问:你怎么了,还是奏折上写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裴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离开御书房,于是他顺着晏江引的话说下去:奏折微臣都已都筛选过了,他指了指桌上剩下的一小沓册子,关于那些不甚重要的,臣已经处理过,剩下这些是比较要紧的,殿下自己看看吧,臣突然想起今日家中还有些事情,就先行告退了。
    晏江引细细审视了他一番,却发现裴烨面上又恢复成了一如往日的淡静,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那好吧,你既有事,朕也不留你了只是若遇到什么难解的事情,若朕能帮得上忙的,太傅只管告诉朕一声。
    谢陛下圣恩,微臣告退。裴烨拱手做了个揖,转身朝御书房外走去。
    晏江引看着裴烨大步离开的背影,起身一直跟到了门外,风华无双的面庞上,担忧与失落交织,直到彻底看不到那修雅挺拔的身影了,晏江引才缓缓的转身进门。
    他的目光落在堆满奏折的书桌上,脑海里又不禁想起裴烨方才坐在那里的情形,想起他临走时候说的话,
    晏江引走到书桌边,抬手翻开那些奏折看了看,果然就像裴烨所说的,放在左边高高的几沓全都是已经批完的,而右边只剩下薄薄的十几册,里面全是些关乎国计民生,或者军队建设之类的大事。
    晏江引心中一时有些惊讶,这么多奏折,他如何能在半个时辰之内都处理掉的,甚至处理的一丝不苟?
    若不是晏江引了解裴烨,甚至都要以为他是干惯了这些事情的。
    可是他哪里晓得,其实裴烨就是前世批了几十年的奏折,试问一件事情做个二三十年的,能不熟练么?
    第91章 之后几天,裴烨日日如旧
    之后几天, 裴烨日日如旧上朝报道,只是每当晏江引传召他的时候,他不是以家中有事推脱, 就是很快的完成晏江引交代的事情,然后匆匆离开,晏江引也知道裴烨家里现在的情况,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因此他还趁着午后挤出闲余时间去将军府看过两次。
    晏江引起初并未觉出什么, 但过了两天,就发现裴烨似乎有些避着自己,很多次想要询问, 可是每当面对着对方那张淡漠的脸,晏江引就说不出口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下去,晏江引心里仿佛塞着一大团注水的棉花,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简直可说是积郁难消了。
    这一日早朝,全程的心晏江引全程的心不在焉,期间几位官员进言, 说了半天, 他竟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到最后事情没解决完,就干脆说了退朝。
    从金銮殿出来, 裴烨再一次被福公公传唤了,跟着福公公前往御书房,还未进门,就见晏江引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似乎连脚步都透着浓浓的焦躁。
    微臣参见陛下。裴烨循规蹈矩的行了个礼。
    晏江引闻声, 一下子停住了步子,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毫无铺垫的就吐出一句:太傅最近怎么了?
    裴烨一愣,不明所以:陛下何出此言?
    你你近来为何一直避着我?晏江引听到这淡淡的语气,好容易攒起来的勇气一瞬间仿佛戳破的皮球,瞬间瘪了下去,他怒气冲冲的瞪了裴烨一眼,你先坐下来人啊,给太傅大人赐座。
    宫人搬了椅子送到裴烨身边,裴烨看了一眼,轻掀衣摆坐了上去。
    晏江引见他这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模样,一时有些意外,要知道这几日他每次让裴烨做什么,除非公事,他都会各种推拒,今天怎么
    他想了想,试探着问:太傅这几日似乎很忙?
    裴烨的确是忙,可也没忙到脚不沾地的份儿上,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晏江引的时候,就会想起那天在御书房的事情,然后心绪就会变得混乱,这种陌生的感觉,他前世今生都不曾有过,这让他少见的产生了迷惘与不安。
    他向来习惯了运筹帷幄,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所以他想着,或许与对方拉开距离,过段日子,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会消失了。
    然而也的确如此,在他看不见晏江引的时候,心绪就会恢复成一如既往的平静,他以为自己的心态已经调整好了,所以今日晏江引传召自己,便没再找什么借口逃避,毕竟晏江引最近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而且昨日尤言康跑到裴烨家里软磨硬泡,自己还答应了他向晏江引进言,所以他今天打算与晏江引好好谈谈。
    只是这些想法,他自然不可能说出来,裴烨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是有些棘手的事情,不过已经处理好了只不知陛下今日传唤微臣,所谓何事?
    对方都这么心平气和了,晏江引一时被搞得有些茫然,他本来觉得裴烨想要疏远自己,可现在这一副陛下想说什么,微臣都洗耳恭听的态度,是要闹哪样啊。
    难道自己之前的直觉是错的么?小陛下凌乱了。
    沉默半晌,晏江引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朕昨日通读兵法,有些地方不甚理解,故而想与太傅请教一番。
    裴烨听了这话,便问晏江引哪里遇见了问题。
    其实晏江引昨日正纠结着裴烨的事情,那里有什么心思看兵书,被这一问,便临时想了个几个问题询问,他问的问题并不肤浅,裴烨不疑有他,一一耐心的解答起来,甚至还举了几个在战场上的实例。
    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晏江引见裴烨又恢复成往昔的模样,心下稍安的他,便打算放弃之前寻来裴烨时候想问的事情,转而说道:今日宫中新进了一批时鲜,太傅便留下用了午膳再回吧。
    裴烨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没有犹豫的答应下来。
    晏江引顿时心中欢喜,他完全没想到裴烨今日会这么好说话,若是放在以前,自己让他一同用膳,九成是会被一句不合规矩给挡回来的。
    然而让他更没先到的还在后面呢,裴烨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陛下如今已满十四了吧?
    嗯?晏江引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裴烨道:后宫不可一日无主,选妃礼后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晏江引脸瞬间垮了,他怀疑自己可能出现了幻听,不确定的问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于是裴烨又重复了一遍。
    晏江引死死盯着眼前一身淡漠的人,仿佛整个身子都掉进了冰窖之中,他想过自己会从任何一位官员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可万没想到裴烨也会这么说,他早已做好了裴烨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自己心意的准备,可是他起码不该和那些人一样催着自己立妃吧!
    陛下,你怎么了?裴烨被晏江引突然煞白的面色惊了一跳,自己不过是提了一句选妃之事,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大的反应。
    晏江引漂亮的双眼泛了红,他定定的看着裴烨:我这些日子来,天天被那些大臣们催着选妃,难道还不够吗?我以为你是明白我的,没想到你也和那些人一样。
    裴烨听到这话,起初有些迷茫,半晌突然想到晏江引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那年晏江引才十一岁,他听到自己要娶亲的消息,一本正经的质问自己,然后信誓旦旦的说:本宫将来定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时候裴烨只觉得童言无忌,也没如何放在心上,不想如今几年过去,他竟还坚持着当年的想法。
    裴烨不由低低叹了口气,心中虽然无奈,可还说的话却一句不少:想要寻个喜欢的人相守一生,这虽是人之常情,可陛下乃一国之君,身上肩负着整个国家的命运,选妃要考虑的事情很多
    裴烨你闭嘴!晏江引突然打断了裴烨的话,你不要再和我讲这些,这些东西我从小到大还听得不够多么?况且况且这些事情几时轮的到你来操心!
    裴烨愣了一下,实在摸不清他这激烈的反应到底为何,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晏江引深吸了几口气,渐渐冷静下来,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说的太重,可是自尊加上赌气让他没办法低头,于是气氛就在这样的沉默中僵持不下。
    裴烨站了一会儿,想想觉得这事情的确急不来,于是躬身行了个礼:此事还请陛下三思若无他事,微臣就告退了。
    他这话落,不待晏江引回应,竟就这么直接走了出去。
    晏江引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转过头来看向门口,紧紧的捏住了自己的双拳:裴烨你,你你竟然就这么走了。
    这一刻,晏江引真的觉得,这个看着古板顽固男人,其实眼中根本就没把什么皇权尊卑,等级上下放在眼里,不过就是每天挂在嘴边罢了,不然他怎么,怎么敢在自己生气的时候还要说那些话;又怎么敢就这么在自己没有应允的情况下,大摇大摆的离开。
    裴烨从宫里出来,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闷闷的,他骑着马在街上缓行,路过朱雀街时,突见前方有一马车急行而来,那拉车的马高大健壮,双眼通红,根本不看路人,就这么横冲直撞的朝前飞奔,很多百姓匆忙闪躲之间,不慎摔倒跌在路旁,痛的嘶哑咧嘴,还有许多沿街叫卖的小摊被撞得东倒西歪,干货水果滚了一地。
    一个来不及躲开的小孩站在街道中央,那马就扬高了前蹄,直直的朝着小孩头顶踩去。
    情急之下,裴烨一把拉下道旁某家酒楼的上垂下的旌旗,用真气将长长的旌旗绸带打出去,裹住那小孩的身子将他卷出了烈马铁蹄。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惊呼,随之而来便是震天的叫好。
    裴烨将那小孩放在安全的地方,然后纵身越上那发狂的马背,用力勒住缰绳,继而一掌拍在马匹头顶,烈马一声嘶鸣,轻轻落下前蹄,然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多谢好汉出手相救。一旁赶马的男子,操着蹩脚的汉文说道,一双眼色浅淡的眼中透出震惊和崇拜。
    裴烨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身边的人穿了身奇异的服装,头上戴着层层布巾缠绕而成的帽子,黑发编成两股辫子挽在帽中。
    南疆人!
    裴烨神色严厉起来,长安城中当街纵马,是犯法的,伤了百姓更是罪加一等,你们不知道吗?
    那赶车男子匆忙拱了拱手,解释道:好汉有所不知,这马出门时候还好好的,方才不知为何突然发狂,我等也并非有意为之。
    哈赤,你在同谁讲话?马车内传出一个清丽的少女声音,然后一只雪白玉手掀开了门帘。
    公小姐,就是这位英雄方才制住了我们的马。名叫哈赤的男子说道。
    车内的女子探出半张面庞,许是方才的骚乱所至,她发丝与衣衫都有些凌乱,可这并不能影响她漂亮的容貌,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第92章 女子缓缓偏头,
    女子缓缓偏头, 在看清裴烨长相的那一刻,眸中的骄傲瞬间变成了诧异,她愣了一下, 然后道:公子救了我们,小女子感激不尽,敢问公子高姓大名?我等来日必当重谢。说着说着,面上渐渐泛出了可疑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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