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摆在府衙后院大厅,一间宽敞的屋子错落放置了十数张席地矮桌,晏江引于首席独坐一桌,裴烨坐了右首位,其余人等皆是两人一桌。
    王大人坐在裴烨正对面,他身旁坐的是姑苏守御史李大人,按理说自来文武官员容易不对付,反而这两人想去起来却看似极为融洽,席间殷勤的介绍在场众人,酒水过了两巡,王大人见晏江引兴致缺缺,试探着问道:殿下可要观赏些丝竹歌舞?
    晏江引双眼一亮,开口道:既安排了歌舞,怎不早些上来?如此快快准备去吧。
    是。王大人对身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退身离开了屋子,不一时便有数个娇美女子从垂帘后缓缓进来。
    这群女子身上穿着清一色的轻薄纱衣,雪白藕臂在轻纱遮挡之下若影若现,娇美的面容被衣袖浅浅遮挡,行走间衣袂随风起舞,端的是莲步生花,个个勾魂。
    随着一声婉转的琴音响起,众舞姬一个起势,缓缓的舞动起来,纤细的腰身柔软似水蛇,如丝媚眼中不时投射出漫不经心的春意,若有若无的飘落在在座众人身上。
    裴烨神色平静的抬手举杯,清冷的目光从始至终未曾看这些美艳女子一眼。
    台上被簇拥的领舞舞姬一个轻转背对着裴烨的时候,王大人对她使了个眼色,女子眼中神色微动,缓抬左手,娇柔纤细的身子缓缓旋转起来,之后越转越快,几乎只能见到一个缥缈的红影。仿若幽幽火焰渐次燃烧。
    场中悠扬的乐声随着女子动作渐渐激越起来,及至最盛时,又逐步缓慢下来,那一抹艳霞般的红影,再次凝成实体,当其停下之时,已是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裴烨身前半步处,然后身子一软,直直的倒入了裴烨的怀中。
    场中顿时传来一阵吸气声,就连王大人也彻底傻眼了,他不过是暗示这舞姬给裴烨倒酒顺便含蓄的勾.引一番,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这般胆大,直接坐到裴将军怀里去了。
    然而更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看起来冷心冷面,淡漠禁欲的裴大将军,面无半分不悦,就这么无比自然的抬手揽住了女子娇柔的腰身。
    奴家久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女子柔媚娇软的声音从微启的朱唇中缓缓泻出,然后她就坐在裴烨怀中端起了桌上酒杯,为裴烨斟满一杯清酒,奴家敬大人一杯,可好。
    裴烨唇角露出一抹难得一见的笑意,继而就着女子伸到唇边的手,直接饮下了杯中酒水。
    一口酒还未及咽下,宴厅之内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那声音瞬间唤回了厅中众人呆愣的思绪,一时循声看去,只见作于上首的太子殿下面色难看的盯着裴大将军,手中的青瓷酒盏已然掉落在地摔成数片。
    殿下没事吧,可是这酒水不喝口味?下官这就让人重新换过。王大人吓了一跳,匆忙的吩咐下人上前收拾。
    晏江引摆了摆手,强作镇定道:本宫不过有些微醺罢了,都退下。
    凑上去的丫鬟闻言不敢违逆,深深的弓着身子退了下去。
    晏江引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乱,这样收放自如,微带几分风流的裴烨,他从来不曾见过,周身散发着强势的男性气息,配上那挺拔的身材与俊美无匹的容颜,简直耀眼的让人无法转开目光,可是躺在他怀中的女人是那么的刺眼
    晏江引不知道自己花费了多大了力气,方才控制住想要上前捏死那女人的冲动。
    裴烨这时候也抬起头来,四目相对间,一股莫名的情绪瞬间蔓上心头,还来不及追寻,突然一声惊呼传入耳中,眼前寒光一闪,裴烨飞快的侧身出掌,躺在怀中的女子瞬间飞了出去,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晕染了胸前华美的衣衫。
    然而锋利的匕首,却已然刺在了裴烨的腹部,场中顿时一片混乱。
    晏江引看着裴烨快速晕红的衣衫,仿佛一道惊雷劈中了天灵盖,短暂的僵硬之后,他踉跄的冲下高台,扑到裴烨面前。
    裴烨,你怎么样了?那血流的那样快,他伸出去企图堵住的手,瞬间也被染成了鲜红。
    裴烨抬手握住少年颤抖不已的手,眼中一片寒霜,口中吐出冰冷的话语:封锁府衙,任何人不得放出去。
    王大人早已吓白了面色,大声的呵道:来人,快来人,将刺客拿下。朝廷命官在自己的地盘遇刺,这回自己只怕难辞其咎了。
    他话音刚落,维持秩序的官兵便走到了那被裴烨击飞的女子面前,打算将其收押起来,却在这时,另一队人冲了进来,来人穿着一水的军装,人数之多,足以将整个府衙围的滴水不漏。
    将军被袭,在座所有人都有嫌疑,还请王大人不要轻举妄动。一柄锋利的钢刀架上了姑苏府伊的脖子,阿青出口严厉的道。
    王大人噗通一下对着裴烨的方向跪了下去,将军明察秋毫,下官冤枉,此事下官真的不知情啊。
    裴烨的声音平淡无波:是不是冤枉,本将军自会查明,来人啊,将所有人关押起来,直到查出幕后主使。
    他话音刚落,场中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怨愤喊冤之声,众人哪里想到,本以为能借此机会,在这未来天子与大晏万人之上的大将军面前混个脸熟,这一转眼却成了谋害朝廷钦差的犯罪嫌疑人,即将面对着牢狱之灾、甚至有可能小命不保。
    裴烨不再看这些人怨声载道的嘴脸,他面色平淡的缓缓抬起右手,打算让身后侍立的阿青扶自己起来,下一秒一只雪白干净的手已经覆了上来。
    你的伤怎么样,我扶你回去,晏江引语气里充满了担心,从地上起身之际,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还是裴烨紧了紧手,稳住了他下滑的身子。
    一点皮外伤罢了。裴烨用真气将声音压低道,回握对方的手用了几分力道,想要藉此使少年安心。
    晏江引似乎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些什么,下意识的回头,却撞上一双清凉精明的眼,三尺高悬的一颗心顿时缓缓的落了地,随之而来的却是难以压抑的怒火。
    你晏江引差点一把甩开裴烨的胳膊,想到场面不对,终究生生忍了下来,回去再与你算账!说着动作有些粗鲁的扶着裴烨往宴会厅外面走。
    裴烨!及至外面无人处,晏江引怒气冲冲的开口:你竟然瞒着我。
    是臣疏忽了,忘了事先通知殿下一声。裴烨顺毛似的道歉,严肃的语气看似极为诚意,其实心中却不太明白这孩子怎么又发这么大火。
    晏江引哼了一声,拉着裴烨大步往屋子里走,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让我看看你的伤?
    真的没大碍裴烨大抵是想那个再说点什么,但是迎着少年执拗的目光,一时哭笑不得,最后终是妥协的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袍,他从下腹的地方取出一个牛皮做的血袋丢到一旁,然后干脆就着早已脏污的衣裳擦了擦自己皮肤上的血迹。
    拂去血色的肌肤上,露出一个浅浅的伤口,缓慢的渗出血迹,可一眼望去,这的的确确只是皮外伤。
    晏江引在怀里摸了摸,找到一个瓶子倒出些药粉,二话不说的抹到裴烨的伤口上,口中不满的喃喃道: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
    自从上次身陷暗室之后,他就习惯了在身上带着疗伤的药。
    裴烨任由晏江引在自己伤口上动作,语气认真的说:相较之下,这注意是最稳妥的了。
    晏江引哼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面上愈发不悦了:方才那个女人,也是你的人愣了一下,又补充,我是说你的手下?
    第68章 殿下是说幽过?裴烨
    殿下是说幽过?裴烨浑然不觉的说, 昨日在画舫中,殿下见过她的。
    是她?晏江引想了想,虽然面容做了改变, 但是那双眼睛倒的确很是相似,你手底下倒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不知到为什么,裴烨觉得少年的语气有些酸。
    刺客的事情引起轩然大波,裴将军身受重伤,太子因此勃然大怒, 扬言不寻出幕后主使誓不罢休,一系列的消息传到众人耳中,被关押的一众官商忐忑之中, 仍旧抱着一丝希望,毕竟此事的确不是他们做的,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会有什么事。
    果然一连数日过去, 刺客的事情一无所获,就在大家松下一口气、期盼着无罪释放的时候,却牵扯出了一系列姑苏城中官商勾结、收受贿赂的消息, 当证据摆到他们面前时, 一众人顿时心如死灰。
    自国家改革之后, 官员贪污被定为重罪,是不能触及的红线, 王大人一众人知法犯法,鱼肉百姓、残害无辜,借而谋取利益,更是罪加一等,即便有九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曾经风光无限的人, 如今大势已去,再无翻身之地。
    此事看似已经落下帷幕,但其实不过是扫清了一些明面上的蛆虫,阴暗处不知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等待着他们去挖掘。
    因萝与阿青潜伏在云梦山矿山已过数日,其间短续传出一些消息,差不多摸清了其中格局,其实如果直接攻打进去,简直是瓮中捉鳖,可是里面有大量的百姓,裴烨担心一旦逼急了他们,狗急跳墙,届时只怕伤及无辜,故而迟迟不敢动手。
    城外一处私宅。
    裴烨缓步走在花园中,远处一只通身漆黑,体型娇小的飞鸟急速掠过,及至近前,裴烨微微抬起右手,那鸟儿便翩然落定在他曲起的食指上。
    这鸟名叫夜悠,飞速极快、展翅无声,且一身羽毛黑如火炭,于夜色之中飞行时,几乎无人可见,这几日来,裴烨与因萝他们便是靠着这小家伙传递的消息。
    取过他脚腕上的信笺看过,裴烨眼中闪过一抹亮色。
    信中说的什么?晏江引在一旁问道。
    里面的人已经被他们控制住了,裴烨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句,微运内力下,手中薄薄的纸条碎成粉末,随风消散在夜空之中,继而转头对身后的岷七道,传令下去,即刻动身前往云梦山,你去安排好接应事宜。
    是。
    我也去突然一个声音插进来,打断了几人接下来的交谈。
    裴烨看清从树后转出的人影,手中灌注内力的暗器瞬息消散于无形:付兄,你怎么?
    自从那日得知其兄长逝世的消息,付明轻哀恸之下,便一蹶不振,整日里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借酒浇愁,怎么今日突然出来了。
    我和你们一起去,付明轻怀中抱着一个酒坛,身子软软的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一双眼睛却清亮坚定。
    你这样子,只怕路都走不稳,要怎么去。晏江引看着他醉醺醺的模样,脱口而出一句。
    付明轻没有接他的话,他伸手抹去唇边的酒渍,似乎连带着面上潮红也一并擦了个干净,向来满含笑意的一双眼中,此刻只剩下浓浓的仇恨,我要亲手宰了那老妖怪,为我大哥报仇齐之,胆敢伤害你的人,我决不会放过他们。说道后半句,声音已低的恍若呢喃。
    裴烨眼神一沉,不自觉的朝着付明轻的方向迈了一步,你怎么知道那些人也在矿山中?
    阿青他们方才传来的信笺中,隐秘的提及炼制药人的那群人,此刻正隐匿在云梦山矿洞中,只是他方才根本没有说出来,这付明轻却能一口道破的,他到底是从何得知的?
    既然要跟着你们同去,我也不防直说,付明轻抬手缓慢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衫,仿佛一瞬间又变回平日里那个开朗精明的年轻人,那矿山之中,的确有我付家的耳目,有些事情我暂时不便说,付兄若是信得过我,便带着我一同去,我虽功夫不济,但多少总能帮上些忙的。
    他话说到这份上,裴烨也不再讲什么拒绝的话,只道,我派几个人跟着你,届时万以安危为重。
    付明轻摆了摆手,摇头道:不必,我手底下还有几个随从。
    这样也好。
    裴烨没再多说什么,转而继续与岷七商量进山之事,片刻后几人各自回去收拾东西,然后在山脚与一众士兵集合。
    这矿山被位于云梦山中一坐子峰深处,四面被葱郁的林木环绕,进山唯一的路痕迹有些新,看着似是近两年才开通出来的,一众人马趁着夜色掩映急速往目的地赶去,行到矿山入口处,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悄无声息的潜上瞭望塔,放倒了放哨的士兵,一行人就这么畅通无阻的潜了进去。
    矿山内环境极为简陋,树木搭建的房屋错落的分布在光秃的土地上,然而更多的却是四面无墙的茅草棚子,而那些被逼做苦力的百姓就横七竖八的睡在那些脏污的草棚里,也幸而时值夏季,若不然这等环境,即便侥幸未被打死,怕是也只有被冻死的份儿,但即便这样,他们轻若尘埃的生命人就遭受着虫蛇的折磨。
    放眼望去,黄色的灯火悬挂在房屋的斗脚上,裴烨放了一个特殊的信号,盏茶功夫,两个衣衫凌乱,满脸脏污的男人从远处飞掠而来。
    主子。
    公子。
    二人一齐单膝跪地,听声音却是阿青与因萝无疑。
    起来吧,裴烨挥了挥手,接着问,里面情形如何了?
    我和因萝在他们的饮水中下了迷.药,但是为了不引起怀疑,连这些百姓也一并迷昏了,阿青有条不紊的说,故而此刻,除了我们的人,这里的人都陷入了昏迷之中,至于那些诡异的炼药人,他们在矿洞内的暗室中,那里防守太过森严,我们的人没法进去。
    裴烨大致的了解了一下情况,冷声吩咐道:阿青带人将矿山中的管事与看守都解决了,因萝随我去矿洞里。
    我与你一同进去。说话的是付明清,他话音未落,后面晏江引又凑了上来,也要一并跟着进去。
    里面情况未知,裴烨怎么可能让他进去冒险,这次直接语气坚决的否定了,接着飞快的安排了一下,带着数人顺着一个入口走进了矿洞之中。
    晏江引见毫无转圜余地,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裴烨带了一群人往矿洞之中自去,然后站在原地泄气又担忧的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头。
    圆圆的石子窸窣的滚落出老远,仿佛在诉说着少年缭乱的心事。
    这里的矿道与其他矿山里面的并无区别,每隔一段距离挂着一盏油灯,通过幽深而又漫长的路,他们一路悄无声息的放倒了数个侍卫,最后一扇厚重的木门呈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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