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烨看着少年红红的双眼,半晌抬手一把握住了少年执绸布的手,那不堪一握的皓腕落入掌心,微微的颤抖顺着接触的皮肤直传到裴烨的脑海
    击打在他的心间。
    不过一些皮外伤,没大碍的。裴烨为了缩短这个清理的过程,干脆直接从晏江引手中接过绸布,自己快速擦拭了一遍手上伤口,然后从那绸布尚未脏污的地方撕下一块,草草的包裹起较为严重的地方。
    这一系列的动作,看的晏江引目瞪口呆,中途数次有心帮忙,然而终究没能插进去手,待到反应过来时,裴烨已放下了自己的衣袖。
    你少年红红的双眼有些湿,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似乎下一秒就要从中滚落,他低而小声的问,是不是很疼?
    裴烨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不是牵强的,是很会心的那种,然后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疼不疼?怎么不疼!
    可是这些疼痛于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
    前世戎马一生,经生历死无数回,世人只知他是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是强大不可摧的重景大帝,又有谁会去想,他是不是也会痛,也会伤,也只有眼前的这个孩子,会为了自己的受伤而眼红落泪吧。
    多年倾心的培育,终究不仅仅是为了这江山天下。
    短暂的调整,已使裴烨恢复了不少的精力,他撑着长剑从地上撑起身子,走吧。
    暗道愈行到前方,愈加的狭窄,到最后,仅仅只能容纳一人通过,裴烨甚至需要低低的倾着身子,这样的走势,让他们差点以为再行下去,等着他们的直接是条未曾打通的死路了,但幸而再往后的时候,道口终于没再缩小。
    裴烨弯着身子艰难的行走,本就身上有伤,这个姿势就更加的辛苦。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一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饥饿和干渴已经到了快要无法忍耐的地步,晏江引在咬牙强撑了不晓得多久之后,终于无力支撑的倒了下去。
    裴烨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因为身体机能的下降,伸出去的手竟没能接住他。
    他单手撑着墙壁坐到地上,将少年的身子摞到自己怀中靠着,轻轻唤道:殿下。
    少年纤长的睫毛在微弱的火折光晕下,轻轻颤了几颤,艰难的说道:裴烨,我终于体会到你当初说过的话了。
    什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的裴烨一头雾水。
    晏江引道:你常说大晏百姓食不果腹食不果腹,我当时觉得,这真是好轻巧的一个词啊,果然我是没说过苦的,这一刻方才知道饥饿的感觉,到底是多么难受。
    裴烨曾花了数年时间来教给晏江引民生疾苦这个词,可是这一刻,听着他虚弱无力的话语,竟情愿他一辈子也不懂这个词。
    裴烨,我好难受,耳边再次传来少年低弱的声音,我会死吗?
    裴烨心下一沉,状似不经意的摸上晏江引的脉门,感受着那里缓慢却仍旧平稳的律.动,稍稍松了一口气,柔声道:不会的殿下若是累了,就睡一下吧,睡醒了就不难受了。
    嗯。晏江引低低的应了一声,心中并没有害怕,就这样靠着裴烨,安心的沉入了梦中。
    过了一会儿,裴烨抬手理了理少年颊边凌乱的发丝,然后他取出一柄匕首,毫不犹疑的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在鲜血顺着伤口流出的一瞬间,裴烨另一只手捏着少年精致微尖的下颌,迫他张开了嘴。
    鲜血一丝不落的滑入了少年颜色浅淡的薄唇中,微微的挣扎过后,他便吞咽了下去。
    沉睡中的晏江引,梦见自己独自一人行走在一片干裂的土地上,浑身被骄阳晒的皲裂,喉咙仿佛被烈火灼烧,就在这时,前方远远的走过来一个人,来人穿一身白色的锦衣,长发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挺拔坚毅的身形仿佛一株白杨,俊美的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恍如春风拂过原野,带来浸润身心的舒畅。
    灼灼日光下,虽然有些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那熟悉的感觉,让人如此的安心,男人迈开修长的腿朝着自己走来,然后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递到自己面前。
    晏江引想也不想的接过水囊,里面果然装满了清澈的水,他一口饮下去,味道带着淡淡的腥味,愣了一下,少年迷惑的抬头看向对方。
    眼前的男人仍旧朝着自己温和的笑,低低的说:喝吧。声音低沉好听。
    短短的两个字,却让他疑惑顿消,晏江引再次捧起水囊的时候,大口大口的狂饮起来,随着液体如涓涓流水滑入喉中,无力疲乏的身体终于渐渐的恢复了力道。
    裴烨微垂眸子,看着怀中的少年抓着自己的手腕大口吮吸,那模样就像一个受着母亲哺育的小小婴孩,腕部传来的刺痛并不剧烈,却带来一种异样的感受。
    又过了一会儿,那抓着自己的小手就松了开来,少年苍白如纸的面容却恢复了淡淡的血色,恍如白幕天边一抹初生烟霞。
    漂亮的恍如一副人间难得的画卷。
    然后又在下一秒被黑暗吞噬。
    裴烨心神恍惚了一下,思绪回笼间,方才惊觉他们唯一用来照明的火折也熄灭了。
    后面无路可退,前方生死不知,裴烨抬手摸了摸躺在自己怀中安睡的少年,缓缓闭上了双眼。
    既如此,便也睡上一睡又何妨!
    说不定一觉醒来,就真的什么都好起来了。
    伸手不见无指的地道中,裴烨的意识也渐渐昏沉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动了一下,裴烨一下子睁开眼睛,试着问道:殿下,你醒了?
    话音刚落,一声低低的嘤咛传入耳中,一片昏黑中,裴烨却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消看,都能想象出少年睡眼迷糊的模样。
    那样子,一定很漂亮,还带着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娇憨。
    我们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黑,唔少年下意识的回头,却突然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一时忍不住痛哼出声。
    来不及顾忌自己的额头,晏江引慌乱抬手,却一下摸到了裴烨坚毅的下巴,那里因为数日未曾打理,长了一层微深的胡茬,愈发昭显着他男人的气息。
    有些扎手。
    还有些痒痒的!
    仿佛惊鸿的羽毛骚在少年的心间,撩乱了一池本就不甚平静的春水。
    第63章 本来被撞到下巴就已经觉
    本来被撞到下巴就已经觉得很突然了, 此刻被少年柔软微凉的手触摸上来,裴烨更是错愕,过了一会儿, 见那手没有收回去的趋势,裴烨犹豫一下,抓着对方的腕部轻轻拉了下去。
    晏江引恍然回身,就像一只被惊吓到的小兽,飞快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又猛然意识到什么,后知后觉的问:我,我是不是撞疼你了?对不起
    没事, 不疼的。裴烨的声音很平静,心中异样缭乱不知从所起。
    低沉的声音传入耳膜,少年白皙的脖颈泛起了一抹绯红,幸而被漆黑的夜色完好的掩饰, 晏江引心中庆幸于此刻的环境,若不然此情此景,自己定是恨不得寻个地洞死死的藏起来吧!
    略微整顿之后,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 晏江引发现自己身上的疲乏都消失了, 脑海里回想起裴烨那句睡醒了就不难受了的话,不由开口道, 裴烨,我感觉好多了呢。
    裴烨八风不动的接了句:殿下没事就好。声音带了些不自知的温和。
    晏江引听着他这温和的语调,脑海里一瞬间浮现方才那个梦,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薄而形状漂亮的唇瓣,喃喃道, 为什么感觉嘴里怪怪的?
    裴烨脚步微顿,又继续不动声色的向前走:兴许是这地道中的空气所至吧。
    是吗?晏江引放下自己的手,对于裴烨的话深信不疑。
    黑暗中,裴大将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莫非我还有忽悠人的潜质?
    当眼前出现一丝微光时,裴烨高悬的心,终于缓缓的落到了实处。
    殿下快些跟上来。一向淡漠的人,面对这绝处逢生的希望,语气也不由的带了一丝激动,裴烨对着身后说了一句,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许多。
    一炷香后,他们走到了暗道的尽头,一块巨大的石头横亘于眼前,而方才他们见到的光线,便是从这石头上方露出的空隙投射进来的。
    裴烨估计了一下这石头的重量,继而轻轻运了口气,打算用蛮力将石头推出去,却在这时,晏江引在石壁周围四处摸了摸,朝着一处凸起按了下去。
    沉闷的摩擦声一时回荡在幽深的地道中,眼前的大石缓缓摞动了开来。
    刺目的光线一瞬间射入眼中,激的裴烨闭了闭眼,然后下一秒,他飞快的伸手捂住了少年的双眸。
    不明所以的晏江引,有些愣,不自觉的眨了眨眼。
    手心一时传来轻轻的触感,有些痒,仿佛瘙到了心间,裴烨张了张口,解释道:殿下先不要睁眼,外面光线太亮了会受伤。
    感觉身前的少年乖乖点了点头,他才缓缓放开了覆在对方面上的手。
    殿下怎知这里有机关的?静默中,裴烨想起方才情形,不由问了一句。
    我哪里晓得,晏江引手在面前的巨石上摸了摸,只是这么大的石块,没有机关的话,要如何开启,故而才尝试着找了一下。
    裴烨一愣,不由苦笑道,倒是我愚钝了。方才心急出来,根本连这一着考都没考虑过,竟只想着用力气,可也真是糊涂了。
    你若愚钝,这世上可没清明睿智的人了,晏江引的语气轻快,显然劫后余生是件很值得欢喜的事情,再说这些机巧玄妙的东西,还不是你教我的。
    裴烨:
    这种既惭愧又欣慰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等过了一会儿,稍微适应外面的光线,两人方迈步从洞口出来。
    放眼望去,入目皆是苍松翠柏,绿草如茵,竟是一座大山的半腰。
    裴烨凝神静听,感觉有微弱的流水声传来,便带着晏江引循水声而去,他一个八尺大汉,长时间的水米未进加上失血,能撑到现在,全凭了一身毅力,若再不补充些东西,只怕就要交代在这不知名的深山了,而且顺着溪流的指引,还能寻到下山的路,倒也算一举两得。
    莫约一刻钟后,眼前出现一条约两米宽的溪流,溪水澄澈见底,内里游鱼与水草嬉戏纠缠,显出一派勃勃生机,此刻落在两个死里逃生的亡命人眼中,显得那么的美好难得。
    晏江引欢快的冲到水边趴下,洗了手脸,双手捧水大喝了几口,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岸边青草地上,那些被深宫礼教约束出来的形象之类,早丢到了不知处犄角旮旯。
    裴烨不由失笑,也走到水边草草的洗了一番,他们所处的地方,恰好生着一株高高的阔叶树,投下来的阴影好似一个巨大的华盖,不仅遮住了午后热烈的日光,还招来阵阵清凉和缓的微风,甚至照拂的淳淳溪水也变得沁凉。
    幽凉的液体滑入口腔,顿时消解了一身的干燥,激活了每一个倦怠的细胞,裴烨席地坐了一会儿,起身从头顶折下一根树枝,用随身的佩剑利落削去四周枝丫,转眼间一根笔直的尖杆便出现在他手中。
    晏江引正懒懒的倚靠在树下看裴烨动作,见他举步朝着溪边走去,忙的开口问:你做什么?
    裴烨单手撩开衣袍下摆扎进腰带中,头也未回道:抓两条鱼果腹,殿下不饿吗?
    晏江引眨了眨眼,从地上站起来,兴致勃勃的看着裴烨褪了鞋袜往水里走,阳光下,男人露出的脚踝很白,但是极为有力,甚至能看到皮肤之下蓬勃的青色血脉。
    似乎每一寸肌肤,都昭显着这人无上的力量。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水中传来几下剧烈的扑腾,裴烨已经成功的叉到了一条瞄准的鱼,回身之际,恰见晏江引正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方向,他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动作惊道,忍不住起了一丝难得的调笑之意。
    裴烨单手取下插在木棍尖端的肥鱼,朝着少年所站的方向丢去:殿下接着。
    声音低沉却明朗,矛盾的组合成一串动人的旋律。
    晏江引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去接,鱼儿在手中滑来滑去,他无奈之下,最后干脆一把将那胖鱼抱到了怀中,却是被垂死挣扎的小家伙给扑棱了满脸的水,又的顺着精致的下颌滴滴答答的滑落下来。
    你晏江引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狼狈的模样,一时有些气恼,抬头想要训斥对方几句,却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稳稳站在溪水中的男人,长身玉立,广袖的衣摆卷到了手臂,露出健韧有力的肌肤,俊美面容上带着温和的浅笑,他正静静的注释着自己,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毫不掩藏的情绪。
    那种大抵名为宠溺感情,似乎是不经意间流泻出来的,裴烨大概自己也未曾察觉,但晏江引却是看到了,怀中的鱼儿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半透明的鱼尾上下拍打着,少年的心跟着漏跳了几拍。
    殿下,鱼掉了。裴烨自是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他对着岸边呆呆愣愣的少年提醒了一声,然后又转回身去看清澈溪水下的游鱼。
    晏江引看着他挺阔的背影,心中顿有几分失落,那样的神情,大抵是可以称之为温柔的吧,温柔的让人不知不觉、又心甘情愿的沉沦。
    只是在陷进去的那一刻,才恍然发现,那些让人痴迷的东西,不过是匆匆一现的昙花,眨眼之间便消散于无形。
    让人惊觉之时,已然寻觅无踪,疑不知是梦境亦或真实。
    少年抬袖擦了擦沾湿的脸庞,缓缓蹲了下来,鱼啊,你说时光若能定格在这一刻,该多好,我不喜欢那个地方,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不喜欢长安
    地上的鱼弹了几弹,已然魂归天外。
    裴烨单手举着木杆从水里上来,一派的满载而归,视线扫了一圈,看到少年蹲在地上戳着鱼尾喃喃自语,单薄的身子似带了几分落寞。
    看着有点可怜。
    江引。鬼使神差的,裴烨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少年身子僵了下,匆忙的抬起头来,呀你怎么捕了这么多,话落从地上起来,几步奔到裴烨面前,用一双兴致勃勃的眼,掩去心中的沉闷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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