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话的打了个结,拿起剪刀笨拙的剪断了多余的绷带,试探着问道:你没事吧,是不是很疼?语气里含着内疚和不易察觉的担心。
    裴烨前世今生受过的伤数不胜数,忍痛能力异于常人,面上混不在意的说:这金疮药很好,过些天就没事了,待微臣换身衣裳,然后送殿下回宫吧!
    晏江引点了点头,没说话,裴烨发现他少了那些剑拔弩张的傲气时,沉静的恍如一株幽兰,浑身散发出与往日里截然不同的气息。
    裴烨走到衣柜边,寻了一套玄色的衣裳换上,系腰带的时候,虽然非常吃力,也没好再麻烦那个孩子,却不想晏江引主动走过去抓住那条腰带。
    我帮你吧!少年认真的说道。
    裴烨并不是个爱无意逞强的人,闻言沉默着抬起了手臂,任由少年帮助自己。
    晏江引回想着宫人给自己穿衣时候的方法,为裴烨系上了腰带,无意间的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对方穿着黑底暗纹的玄衣,愈发衬托的他挺拔凌厉,晏江引只觉得,这个人生的真高,俊美的逼人,却又冷厉的让人无法靠近。
    砰砰砰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晏江引愣了一下,从裴烨身边退开了一步,接着就听外面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唤道,大哥大哥,你在里面吗?
    裴烨不动声色的将那些沾染了血迹的衣服和布巾收起来,然后走到门口打开门,看着站在门外小脸红扑扑的小家伙,说道:宁儿,怎么了,你是不是又乱跑了?上回摔伤了才好,又不长记性。
    长宁面上一时有些局促,以为大哥要责备自己,面上做出可怜神情:宁儿想着大哥应该回来了,想要快点见到你嘛。
    裴烨蹲下身子用未受伤左手给他擦了擦汗:下次不能跑这么急了,受了伤娘亲可又要难过的。
    晏江引在一旁呆呆的站着,他看到那男人俊美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语气温和的和面前的小家伙说话,心中一时非常复杂,这个冷漠又狠厉的男人,竟然也有这般温和的一面,这样的温柔,怕是也只有眼前这小家伙才能拥有吧!
    长宁乖巧的点了点头,抬手抓住裴烨的手臂:我记住了,大哥咱们去娘亲那里吧,娘亲今日做了甜甜的汤,我们一起吃。
    第26章 裴烨身子僵硬了一下,但
    裴烨身子僵硬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了平静,他从地上站起来,对长宁道:大哥还有些事情,稍后回来再去喝,宁儿先回去吧。
    他说着抬手招了跟在长宁身后的小丫鬟,吩咐道:带二公子回屋。
    长宁显然不太情愿,但还是乖乖的答应了,他这会儿从裴烨身边离开,方才看到他身后的晏江引,好奇的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晏江引没说话,裴烨解释说:大哥要送这位哥哥回家,所以要等一会儿再回来,宁儿乖,先自己回去吧!他并没有和小孩说晏江引的身份,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来即便说了,小家伙估计也不懂。
    长宁生性单纯率真,闻言点了点小脑袋:那大哥你快些送这位哥哥回家吧,若是回去晚了,他的爹爹娘亲该担心了。
    裴烨伸手摸了摸长宁的小脑袋,看着小家伙跟着丫鬟出了院子,这才带着晏江引从后门离开。
    晏江引清楚的看到,那小孩方才抓到了裴烨的伤口,此时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忍不住开口问他:你的伤口是不是又留血了?
    裴烨不以为意的理了理衣袖,淡声说:无碍,走吧。
    晏江引看他又恢复了那面无表情,万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眼神黯淡了一下,打先走了出去。
    那天出宫一游,少年没有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是裴烨却看得到他的改变,每日里学习练功也都不偷懒了,嚣张跋扈的性子也收敛不少。
    要说一个人想要改变,其实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然而晏江引能转变的这么快,裴烨觉得唯一的解释,大概是这孩子其实本性不坏,他或许只是,想用那样的方式来反抗宫廷的礼教罢了。
    人总是追逐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既有的却看不见,生来拥有权势和富贵的人,其实往往反而不在乎那些功名利禄。
    那次出宫,少年的话,仍旧记忆犹新,晏江引在懵懵懂懂的年纪,被确立为这个国家的储君,于世人眼中,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帝王,成为权势滔天的第一人,然而却没有人会关心这个少年愿不愿意,很显然,他想要的是自由,而不是那掌握万千财富于旁人生杀的帝位。
    少年从前不明白自己的身份所代表的责任,所以他迷茫和抗拒,然而那一次,裴烨却让他明白了上位者的职责,让他茫然的心,有了方向,他方晓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他享尽荣华,又有什么资格去伤春悲秋。
    那个被活着带回去的杀手,最后还是死在了地牢里,裴烨的人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但也多少得到了一些线索,
    如今朝中,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无非野心勃勃的二皇子一党,其次是素来与容家不合的元太师一伙:三皇子的母亲出身低微,母家在朝中几乎没什么势力,晏江承这些年虽然步步为营,但外人看来,不过是为了自保,裴烨也看不出他有什么野心,所以根据这个思路,裴烨先让人查了二皇子一党和皇后一派。
    虽然没有查出那些杀手是谁派来的,但是却得到了一些其他的消息。
    这一日,向来严整沉静的将军府中,非常的热闹,几可称得上是张灯结彩,宾客如潮了。
    将军府外门庭广阔,栽种着两排古老的杨树,威严石狮伫立左右。隐见一少年匿于门外,这少年莫约十一年岁,生的面如冠玉,肤若凝脂,有着世间女子都少有的美醴容颜,却也多了女子不曾有的英气。
    他身着一身白底暗云纹锦袍,浑身散发着天生的华贵,只是行为却不那么光明此刻这少年掩身在将军府门外的大石狮子后,视线小心的往将军府里张望,一双黑琉璃般的瞳仁滴溜溜的转着,看上去灵动之极。
    哎呦我的小祖宗,咱们别在这里了,若是被发现可就麻烦了。少年身后站着个男子,看着比这少年大上几岁,身着下人的青衣,面上带着无奈担忧之色。
    你闭上嘴巴,便不会有人发现的,晏江引头也不回,声音压的很低,今日是他的大日子,本宫本公子定要去瞧瞧看的。
    小福子伸手拉了拉晏江引的衣袖:主子,这里能看见甚么,你若真想看,我们便进去吧。
    自然要进去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福子不明白甚么才是合适的时候,于是乖乖的闭了嘴等在一边,莫约过了一炷香,等门口的宾客都进去了,晏江引整了整衣袖,这才大摇大摆的走到门口。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请柬,门口的侍卫看过之后,便恭敬的让他们进去,小福子忍不住问:主子,将军府规制森严,您怎么有这个?
    晏江引道:从侯府弄来的。晏江引的母妃容贵妃是容侯爷的长女、容浅陵的姐姐,晏江引身为容侯爷的外孙,自然少不了与容家多有交集,而容侯爷又与裴毅私交甚好,因而弄张请帖,根本不成问题。
    重真二十二年,这一年裴烨二十岁了,需要举行他的成人礼,筮日、戒宾、筮宾、宿宾及赞冠者都已事前准备妥当,加冠礼定在今日。
    行冠礼是对一个男性成年的肯定,这在大晏贵族之中,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情,步骤繁琐,礼节颇多,裴毅虽然腿脚不便,但是身为裴烨的父亲,他却执意要主持这场冠礼。
    古朴高雅的大厅中,早已陈设好冠礼过程中所需的盥之器、冠服、梳妆用具和盛酒礼器等,裴家人丁稀薄,裴毅没有兄弟,裴烨也只长宁一个弟弟,他们就位之后,宾者与冠者也都各就各位。
    及至进庙前,裴毅做在轮椅上与众宾不厌其烦的互行揖礼,之后方才进庙。
    晏江引混迹在人群之中,看着那个高大俊美的男人被一群人拥簇其中,任由众人在他身上拾掇,男人面上一派淡静,恍若无风的镜湖,这般严肃重要的日子,也不见分毫紧张。
    赞冠之人取栉为他梳发,三千青丝如墨铺展,使的男人平添几许悠意,少了几分凌厉,待得挽髻、加笄、束发之后,便要加冠。
    主宾清的是京中德高望重的大儒,老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裴烨面前,拿过托盘之上的冠帽,裴烨身量高出对方一头不止,他弯着身子任对方给自己戴好冠帽,老人操着幽沉的嗓音说了一段祝辞。
    二加加皮弁,裴烨利落的起身离开,不一时换了一套白色的礼服出来,礼服腰间褶皱,蔽膝洁白;三加加爵弁,裴烨回屋换熏衣,系赤黄蔽膝,加冠的礼服与平日里所穿的衣裳大为不同,松松垮垮的披在裴烨的身上,晏江引愣愣的看着他换过一套套衣衫,只觉得有趣极了。
    裴烨在京三载,当年在战场上被风沙侵袭的粗糙微黑的皮肤早已恢复白净,如今的他,早已是一个成年人模样,身高腿长、肩宽腰窄,挺拔如松又修雅如竹,真是穿什么都好看,那些笨拙而有些怪异的礼服,穿在他的身上,竟也半分不觉得违和。
    宾者端来清酒,裴烨双手接过来,一饮而尽,又用过脯醢,之后祭祀先人,在拜见母上。
    岑韵端正的坐在席位之上,定定的看着缓步向着自己走来的身影,心中一时激动难以自抑。
    眼前的男子生的高大挺拔,俊美非凡,优秀的让所有人无法忽视,这样出众的人,却是自己的孩子,让她如何能不欣喜,如何能不激动。
    裴烨轻掀衣摆跪在岑韵面前,从侍者手中去过肉干递到对方面前,女子颤抖着手接过来,美目之中一时蓄满了感动的泪光。
    经历一系列漫长而繁琐的程序之后,又见过兄、弟、乡、亲,裴烨完成了他的加冠之礼,从此在世人眼中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这也意味这他将担负起更重的责任。
    晏江引全程目光都落在裴烨身上,待到大礼结束,他便欲悄无声息的带着小福子离开,却不想行至半道,被人一把拽住了衣袖。
    殿下如何会在此处?晏江引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身子一僵,缓缓的转回了身来,就看到裴烨定定的站在自己身后。
    那人这次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浅色长衫,长发一丝不苟的束成了个严整的发髻,无一丝碎发垂落,刀削斧刻的一张脸上,眉如墨画、鬓若刀裁,沉静的眼眸中是自己看不懂的颜色。
    晏江引被他看的莫名心虚,根本不晓得如何应付,一时间愣在那里毫无反应。
    裴烨见他不说话,拉着他走到了无人的地方:殿下出宫,陛下和贵妃娘娘可知晓?
    第27章 裴烨也一时到自己的话跳
    他们不晓得。晏江引想了想,终究说了实话。
    裴烨一瞬间严肃了面色:殿下可知道,京中多少双眼睛暗中看着你呢,一着不慎,就有可能陷入危险,你如今年岁不小,怎还如此任性?
    我晏江引听着他斥责的语气,不知为何,心中就有些委屈,他定定的看着裴烨那对着自己永远一派冷淡的面容,不知为何,突然就红了眼眶。
    裴烨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严厉,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然后放低声音道:臣送殿下回宫吧,只下次莫要如此了。
    晏江引今日一整天站在人群中看着裴烨行冠礼,此时腿上酸胀难受,这人却是连茶水都不请自己自己喝上一口,就要迫不及待的赶自己离开,就这般不希望看见自己吗?
    少年心中越想越是气闷,突然他一把甩开裴烨的手:本宫才不要你送,本宫自己回去,我还手好脚步,还怕那些贼人不成?言毕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竟是连走错了方向都不曾发觉。
    主子,主子您慢些,等等奴才啊!身后小福子见他走了,踩着小碎步在后面凌乱的追赶。
    裴烨看着大步离去的少年,抬手摸了摸鼻子,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就有这般大的气性,却并没有抬步跟上去,只等着少年发现走错了路,再自己折回来。
    等了一会儿,晏江引果然回来了,可是跟着一起回来的竟还有他娘和长宁。
    岑韵带着长宁走在晏江引后面,看到裴烨说道:烨儿,太子殿下来了将军府,你怎么也不好生招待,怠慢了殿下可怎么好?
    裴烨自是不会顶撞她什么,只道:是儿子考虑不周了。
    岑韵视线转到晏江引身上,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家中今日繁忙,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太子殿下海涵,我们这便要去用午膳了,殿下同去可好?
    大晏的加冠礼繁杂至极,从日出一直到申时(下午三点多)方结束,裴烨心道这个点儿不早不晚的,一般人都用过午膳了,也不会饿,哪里还吃得下,却不想这想法刚落定,就听少年好听的声音说道:那便麻烦裴夫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岑韵笑着说。
    裴烨偏头看了看晏江引,见他面上方才的怒气都消散了,此时甚至带着和煦的浅笑,也就不再说什么,左右用过了膳食时辰也还早,定能赶得上宫中门禁。
    大哥,你今日好厉害啊?小孩子惯常喜欢热闹,长宁这一整天跟着大人们跑进跑出,看着大哥器宇轩昂的被众人簇拥着,好多次想上去说话,却都被下人给拦了下来,直到这会儿才有了机会,赶忙蹭蹭蹭的跑到裴烨的身边,拽着他的衣袖说话。
    裴烨不太理解小孩子的思路,笑问:哦?大哥哪里很厉害呢?
    长宁摸着脑袋想了想,只觉得大哥今日站在人群中的模样又挺拔又威严,却是有些不晓得该如何表达,半晌干脆说道:哎呀反正大哥最厉害了,长宁长大了也要如大哥一般。
    岑韵在一旁看着自己幼子娇憨可爱的小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晏江引见小孩拽着裴烨的衣角一副撒娇模样,面上不屑于小孩对这个男人盲目的崇拜,心中却又隐约有些羡慕和其它不可名状的情绪,这个男人平日里那么冷漠,这样的温柔的笑意,想必也只不吝于家人了吧!
    晏江引虽说还是个孩子,但是身份尊贵,因而席间,府中众人对他多是尊敬有加,照顾周到,一顿饭用的规矩严整之极。
    如他们这种家庭,席间自然不会有什么谈笑风生,不过都是安静的吃饭,甚至咀嚼都要尽量的不发出声音来。
    裴烨时而不经意的瞥一眼坐在上首的晏江引,见他吃的很慢,一顿饭结束方才吃了一点,只是碗里的米饭倒没有剩余,心中愈发不明白这孩子在想什么,分明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偏要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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