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我瞧你面色有些发白。”林菲关切道。
    如今春梅已经被送出了宫,她身边值得信任的丫鬟就只月娘一个了。
    月娘揉了揉脸颊,把略显苍白的面色揉的红润了些,又弯下腰来替林菲揉颈子,她看见搁在一旁条案上的竹绷,笑问道:“这才三日的功夫,贵人已经绣好了常字,再过上几日,等贵人把德字也绣好,把亲手绣上表字的帕子送给太子,殿下定然万分欢喜!”
    林菲垂下眼眸,没有应声。
    月娘仔细的瞧着,又瞥一眼旁边扇风的宫婢,压低了嗓音在林菲耳边道:“贵人,可是还为肚子里的孩子忧心?”
    林菲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叹息一声。
    “月娘。”她轻声道:“我没得选择。”
    月娘听罢,按揉着林菲脖颈的手指一顿,眼中似有光影浮动。
    自从有了身孕后,林菲便愈发嗜酸,前几日太子领来的新御厨,倒是做酸食的好手,总能变着法子做成花样翻新的酸食来,让林菲因怀孕而消弭下去的胃口,好了不少。
    因此,太子高兴之余,还特意重赏了这新御厨。
    今日中午膳后,月娘陪着林菲在宫殿四周消食散步,尔后又回了殿内小憩。
    夏日暑气重,太子特意命人在殿里放了一床清凉的八宝琉璃榻,为防蚊虫,又在榻上垂挂月白色棉细纱帐子,榻上垫着一层薄薄的团花软垫。
    月娘扶着林菲歇到八宝琉璃榻上,又唤打扇子的宫婢去殿外候着,自己拿了把鸟衔瑞花的团扇,又放下被金钩挽起的纱帐子,坐到林菲身畔,拿团扇替她打凉风。
    林菲虽有睡意,但是暑热炎炎,也无法立刻入睡。
    月娘有节奏的扇着风,她瞥一眼已经退到殿门外的宫婢。
    此刻偌大的殿内只有林菲和她两个人,窗外的蝉鸣鸟叫在空旷安静的大殿里,愈发清晰入耳。
    月娘收回朝殿外观察的视线,目光落到歪在八宝琉璃榻上的林菲面上。
    “贵人,你睡了吗?”她轻声问道。
    林菲支着额头睁开眼来:“还未。”
    月娘靠近一些,压低了声音问道:“上回,贵人遣我和春梅去寻堕胎药,如今,贵人对胎儿到底是作何感想呢?”
    这本是不可以拿出来议论的话,却没想到月娘今日大着胆子同她提起。
    林菲一手抚上小腹,视线也随着往下,看向盖在小腹上雪白的手背,她叹息道:“月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没得选择。”
    月娘听罢,瞳孔大了些。
    “难道说,贵人还是不愿替太子诞下龙嗣?”她的嗓音里竟透出一丝期盼来。
    林菲有心事,倒也没有察觉到月娘话里流露出的那丝似有若无的期盼。
    “月娘。”林菲似乎想说什么,可她最终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然后阖上了目。
    而这一声无奈的叹息,仿佛千言无语般涌入月娘的心头,撞的她整个心尖都在颤动。
    月娘的手下意识的抚上怀里揣着的那包药,然后指尖战栗的按住。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子。
    若是……若是贵人有的选择,贵人还是会堕了这个胎儿。
    胎儿没了,贵人就解脱了,她的妹妹也有救了。
    这不能算背叛!她不过是助贵人一臂之力,把上回未完的事做完了而已。
    第66章 066   反目成仇(下)
    又过了两日。
    竹绷上的常德二字终于绣完了最后一笔。
    林菲把竹绷打开, 取下绢帕来看,她被戳了几个小针眼的指腹虽然还疼着,可到底把这杨则善千央万求的表字给绣完了。
    心下也说不上是完成了一桩任务, 还是有了些旁的情绪。
    她雪白的天鹅颈微垂着,指腹慢慢抚过绢帕上的常德二字,清澈的双眼里流露出一抹难得的柔和来。
    “常德。”林菲用唇语唤道。
    正午到了, 宫婢们手捧描金红漆盒,低头排队进到膳房来。
    月娘跟在她们身后,待进到房内,便亲自指挥着宫婢们把菜肴羹汤全部摆放整齐, 然后又去正殿寻林菲过来用膳。
    也不知是暑热太盛,还是别的原因,林菲今日觉得胸口闷闷的,也无甚胃口, 便小手托着雪白的下颚, 另一手端着象牙筷, 看着眼前的满桌珍馐,到底有些无从下筷子。
    月娘笑盈盈地走上前来, 把那道林菲近来爱吃的糖醋里脊摆到林菲最前面,哄着她道:“贵人口味不好, 少吃些便是了,但是一点都不吃可不行的!正所谓人是铁饭是钢, 一顿不吃饿着慌, 就算贵人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腹中胎儿想想不是?”
    提及胎儿,林菲握着象牙筷的手指动了动。
    是啊,她既然已经决心留下这个胎儿, 就该好吃好睡,这样胎儿在腹中方能健康成长。
    林菲这般想着,便动了筷子,朝那道月娘端到跟前的糖醋里脊夹去。
    象牙筷的筷头是裹银的,银遇毒则会变色,皇家用银头筷子也有防毒的意思。
    银筷头碰到里脊肉,并没有变色。
    林菲夹起一块切的细薄的里脊肉,然后放入口中。
    “贵人!”月娘突然喊住她。
    林菲筷子一顿,朝月娘看去。
    “怎么了月娘?”她疑惑道。
    月娘手指紧张的攥着帕子,沉默着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毕竟是刚上的菜,我怕烫着贵人的嘴。”
    林菲含笑应她:“不烫了,你放心罢。”
    说罢,林菲已经把那块里脊肉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口感很快蔓延整个口腔,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眸,又夹了一筷子吃。
    一番午膳下来,那盘被月娘挪到林菲跟前的里脊肉竟吃了小半,算是整桌菜吃的最多的一盘了。
    按照往日,午膳后林菲便要在大殿周围转着圈儿的散会儿步,消食。
    可是不知为何,她今日用完膳后,小腹坠坠的,有些不适,便没有去散步,而是让月娘搀扶着回了寝殿休憩。
    八宝琉璃榻上,林菲靠着个湘妃色冰裂纹锦锻大迎枕闭目养神。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她额头和鼻翼两侧都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来,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尤其是小腹,愈发垂坠的厉害。
    “月……月娘……”林菲唤道。
    月娘本就寸步不离地守在纱帐外,这会儿听到林菲唤她,立刻挑开纱帐走近。
    她蹲到琉璃榻边,握住林菲的手同她问道:“贵人你这是怎么了?如何面色这般惨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林菲双手本能地护住小腹:“我好疼……肚子好疼……”
    她说着,目光下落的同时看到从裙底流出来的鲜红血液,惊得猛然睁大了眼。
    “孩子……我的孩子!”林菲喊道,双手也同时紧紧护住了小腹。
    月娘也吓了一跳,立刻跑出去喊:“御医!快传御医过来!”
    ……
    东宫一片萧瑟冷肃。
    殿外禁军把手,殿内噤若寒蝉。
    闻讯赶来的杨则善穿着上朝的四爪蟒袍,头上的金冠也因为回来路上跑的太快而有了歪斜,他倒也无暇顾及,正双手负在身后,在殿内来回踱步。
    “殿下。”御医从明黄色垂幔里走出。
    杨则善立刻转过身来,问道:“如何了?”
    御医无奈的摇头:“怕是保不住了。”
    杨则善面色一沉,立刻问道:“大人没事罢?”
    “大人倒是没事。”御医说:“孩子本就月份小,经不得一点动荡,更何况还是那般烈性的堕胎药。”
    杨则善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后,黑眸里卷起风暴。
    他压着情绪哑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御医见杨则善面露厉色,便有些迟疑,于是斟酌着用词说道:“经微臣刚才号脉和观察,贵人该是服用了烈性的堕胎药,才会致使胎儿滑落。”
    “堕胎药?”杨则善阴鸷地眯起眸子:“可否查到堕胎药的源头?”
    “这就要逐一查验贵人今日的饮食了。”御医回道。
    杨则善点头,命梁生领着御医去查验今日林菲所有吃过的食物喝过的茶水。
    梁生立刻应下,这便领着御医离开。
    杨则善的目光从御医离去的背影上收回,他抬手准备掀开垂帘进去,可又生生止住了。
    他此刻满腔惊怒,既有失去孩子的悲痛,又有对林菲的猜测和质疑。
    但在事情尚未查明之前,杨则善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他此刻不该进去,更不该见她。
    他怕自己想错了,误会了她。
    更何况,林菲才小产,这会儿身子还难受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许多,他不能因为一时的猜疑,而再次伤害了她。
    杨则善这般想着,便收回了欲掀开垂帘的手,转身出了大殿。
    ……
    一柱香之后。
    承乾殿的书斋内。
    黄案前摆着一盘尚未用完的糖醋里脊,杨则善睨了一眼,方才问身前的御医:“这盘菜有问题?”
    “是。”御医道:“里面掺了蛇蝎草磨成的药粉,这药粉无色无味,银筷头也未必试的出来,但却是最烈性的堕胎药,一旦食用,便会滑胎!”
    杨则善听完,先是沉住一腔怒意,闭上眸子。
    他缓了缓,才睁开眼,看向一旁候着的梁生问道:“可有审过御厨和传膳的宫婢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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