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瞬时收缩,蓦然涌现欣喜若狂的光绪,想凝神看清时,头上的宫灯的光亮大刺刺明晃晃地照着,晃到了眼睛,一股难以言状的辛酸浮起。他低下首,指了指右上方的宫灯,冷冷地对赵总管道,“太亮了,撤了撤了,换了个稍暗的!晃得朕眼花!”
    赵总管知道帝王心里正窝着一股邪火,只怕今晚看什么都会不顺眼。他一边小心谨慎地侍候着,一边尽量观察帝王的脸色,好。果然,没过一会,帝王又嫌得茶水涩了些,让奴才们重泡得淡一些。
    一整晚,兰御谡总觉得好象少了些什么,却一直抓不到要领。
    正烦得无处可逃时,耳畔又传来钟亚楠的声音,“沈老夫人既然不舒服,那她的儿子怎么不去陪,倒让我的娘亲陪着。”
    兰御谡冷眸微一扫,才注意到荷池中,此时已坐满了人。他再次看向沈越山,却见他的身边除了宁常安,无别人,而公主坐席上,只看到瑞平公主,不见瑞安,便发话,“瑞安呢,如今开始端起架子,朕都来了一个多时辰,她还不见影。”
    兰御谡背着光,众人看不清皇帝的脸,只觉得语中渗着冷意,没人敢上前解释。倒是瑞平公主上前,福身后,微微一笑道,“禀皇兄,臣妹听说今晚沈老夫人有些头疾,皇姐向来孝顺,便留在沈老夫人房里陪伴。”
    “既然沈老夫人不舒服便让她好好休息。赵总管,去传个太医去瞧瞧。并传旨让瑞安来赴宴,她又不是大夫,留在那也无济于是!”帝王不悦,眸光危险地看着沈越山,那目光寒流幢幢,他内心的邪火上窜下跳地,撞到哪哪就被灼出洞来,钻心地疼。
    他不仅要让瑞安坐在沈越山的身边碍着二人!对,兰锦,也要让沈越山看看,他不过是捡了他不要的,兰锦的存在,会时时刻刻提醒着沈越山,宁常安的过去!
    既然他不得安生,他又岂能让沈越山好过?他有些神思恍惚,一会厌憎翻覆,忽而又悸动难耐,时而又迷惘时而恨意燎燃,心不知所向。
    那她呢?她看到兰锦时,会如何呢?他又想起,方才他怒斥柳贵妃时,他的眼睛分明看到,静伫在那的宁常安眼里浮着轻烟,看着兰锦的方向,
    她不思念自已的孩子么?都这么多年了,他从不肯让她见一次兰锦。
    天下没有一个母亲是不爱自已的孩子,他依然记得,当初,她带着襁褓中的兰锦离开时,他追到了她,在小船上,两个争执中,她不幸失足落水,那样的激流,她还是紧紧护着孩子,将兰锦扔给了她,紧接着就被一道水流给冲了下去。
    那时他抱着啼哭的兰锦,疯狂地寻找着。直到怀中的兰锦连抽噎的声音都停了,他才不得不离开河道上岸。
    还记得那年重逢,她看到他,第一声开口问的就是兰锦。
    那时,他虽妒忌得发狂,但他还是有一丝的念想讨好着她,希望她看在兰锦的面子上回到他的身边。
    所以,他让她偷偷地去看了一眼兰锦。
    可恨,她为了另一个男人,竟连自已的亲身骨也也扔下。如今虽是隔了这么多年,她难道还能在自已的儿子面前,坦然地与这个男人眉目传情么?
    兰锦,兰锦?一想起兰锦,帝王的眸中隐隐夹杂着一丝少见的温和……久违的宠溺,眸光一瞄,却发现兰锦的座席上空空如也,他面色微冷,兰锦和兰悦仪,总是仗着他的宠爱,连告退一声也无,就不见人影。
    一想到兰悦仪,他的心闪过一丝噬血痛快,他想,有一天,他把兰悦仪的真实身份摊在她的面前时,那将是如何的精彩。他太期待着这一天了,但这个秘密他绝不会轻易打开,只有到那一天,他和她到了生死诀别时,他才会痛痛快快地告诉她,她到
    底还失去了什么。
    兰御谡沉着脸让赵公公传他旨意,让兰亭、兰锦、兰悦仪、瑞安公主速来,不得有误。
    圣旨一下,喜坏了那些名门千金,今晚这她们就是奔着宁王,七皇子而来,因为皇子中,也只有他们二人未定下王妃。
    不到一柱香时,兰亭、兰锦、兰悦仪相续回到座位。
    瑞安姗姗来迟,她努力地挤出一丝端庄素雅的微笑朝着众人打着招呼。
    虽然众人瞧着她的眼光有些怪异,她也没多想,只认为,他们是怪她来迟了,有些失礼。
    “娘亲,你……你……”钟亚楠看到母亲,脸色涨得通红,想说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只是瞧着母亲不停地跺着脚,眼色发急。
    而边上的柳真真已经掩着嘴笑抽了气,故意用手肘碰了一下钟亚楠,咯咯咯地笑出声,“瑞安公主好大的排场呀!”
    “那是,我母亲是皇上请来的,我可是听说了,你的姑姑方才是皇上给请出的!只怕这排场动静更大,哈……听说你的姑姑还挂了彩!”柳贵妃方才被皇帝砸伤后,轰了出场,这事不到半柱香就传到了沈老夫人后院的戏台边,已被传得沸沸扬扬。这样的笑料,钟亚楠岂能放过,当众地就拿来取笑柳真真。
    柳真真脸色微怒,横了一眼钟亚楠,恨恨地走开。
    “哼,跟我斗,让你跟我斗!”钟亚楠坐好,摘了颗葡萄往嘴里一塞,咬了几口,带着愤恨连葡萄子都一口吞了下去。
    “臣妹瑞安见过皇上,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瑞安端着一脸的笑,盈盈跪下,礼仪十足。
    “平身吧,一旁坐着便是!”兰御谡刚指向沈越山方向的手倏地收回,他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看着瑞安。
    一旁的赵公公忍不住噎了一下,那嘴巴足可以吞下一个生鸡蛋。
    兰御谡闭了闭眼,他想或许是自已太累了,眼花了。
    再睁开时,兰御谡定眼一瞧,不是他眼花,确实没看错。
    眼前的瑞安哪里象一国的公主,简直是守了百年孤坟的怨妇,她的脸上的妆浓得跟鬼一样,白的地方象溺死死的皮肤,红的地方象猴子的屁股,眼圈下浮着一团臃肿,明显有哭过的痕迹。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那那衣饰上的流苏竟是严重地脱了线,一缕长一缕短参差不齐地挂在胸前。
    难怪她一路走来,惹得宴上的所有人频频注目,眼里全是放满了无法置信。
    这就是他卿点给沈越山的公主?这要是往宁常安身边一坐,活脱脱就是个王牌笑话!
    笑话他!笑话他就算有心让他们夫妻心生暗隙,也该找个象样的。
    此时的瑞安在帝王眼里如戏台上的小丑显得那般刺眼,不——是刺心,他连看她一眼也觉得多余,他眸里闪着丝毫不隐藏的厌憎之色,不耐地朝瑞安摆了摆手,语气没有一丝的温度,“既然不舒服,就回去!”心中频频冷笑,连这样的场合也会出来丢人现眼,难怪她一生会败得如此惨。他怎么有这样的妹妹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了关健时,一点用处也没有。
    瑞安对皇帝的心思毫不知情,她对帝王的关怀连连谢恩。
    她此时心里惶惶然,对所有人的异色都没有留意到。因为,就在这几个时辰间,她把几年心中的恐惧全经历了一个遍。
    在所有的人去参加晚宴时,她和老夫人还有沈逸辰去了库房,当看到库房空出了一大半时,沈老夫人的眼睛毒得就象蛇信一般,飕飕飕地在她的脸舔着。
    当一件件遗失的清单被列出时,沈老夫人全身发着颤抖,当场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她战战兢兢地伫在一旁,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沈逸辰当即吩咐鸣香去找沈千染。
    沈逸辰一眼也没瞧她,就背着沈老夫人离开,她不知所措地跟随着回到了沈老夫人的房里。
    沈千染很快就来了,她淡淡地告诉她,沈老夫人是受了刺激,中了风,若是今夜醒了还好,要是醒不过来,沈府就要开始办丧事了。
    她顾不得尊严,一把在沈千染脚边跪了下来,哭着求着让沈千染先救救沈老夫人。
    “公主殿下,染儿的医术不高,恐怕还是得请个太医。此时皇上正在沈府,不如你去求皇上给派个太医给我祖母瞧瞧!”
    她满口答应,她会去找个太医,唯恳求沈千染把事情原因先瞒住,她唯恐此时闹到欢宴上,那她就是开国以来,最大的笑话了。
    适巧,皇帝传旨让她去赴宴,此时的她哪有心思细细打扮,只粗粗地弄了些脂胭把脸上的泪痕要掩了,衣裳也顾不得换,就急急赶了。
    这时,她终是留意到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她的胸前,尤其是女儿钟亚楠,近乎咬牙切齿时朝着她挤着眉,示意着她低头。
    她疑惑地低头一看,瞬时连死的心都有了。
    本能地转首想看看沈越山的表情,是不是也在嘲笑着她。
    谁知一眼就看到他身边的宁常安,全身的血瞬时抽离全部挤向她的大脑,疼得要炸开。她一边手揪着疼痛欲裂的脑袋,一边手指着宁常安,“啊……。”地一声,如见了鬼一样指着宁常安尖叫起来。
    宁常安淡淡笑,看着瑞安,神色好似一潭不起任何微澜的井水,“常安多年有疾,以至一头雪发。惊了公主,请公主见谅!”
    瑞安又捧着心口,急促地喘着气,耳朵轰鸣不绝,周围的宫灯似乎一圈一圈地开始围着她飞快地转起来,周遭地指指点点的笑声徒然变大了百倍。
    “瞧,这个就是西凌最不受宠的公主……”
    “娘,您为什么总是给女儿丢脸,女儿要是找不到好的夫家,准是因为你,女儿不活了……”
    “你这贱妇,我是为国捐躯,你却如此守不住寂寞,真是把我和女儿的脸都丢尽了……”
    “听说她把自已的嫁妆全当了,不仅如此,连宁常安的嫁妆也给她偷偷当了,真是千古奇闻呀,还是个公主……”
    “不仅如此,我听说她把亡夫留下的候爷府也给当了,信义候要是知道,准是……”
    “不——”瑞安死死压住耳朵,她脑袋里仿佛被塞满了尖锥,只要一动,就左右上下冲撞着扎着——
    她求助地看向沈越山,只要你稍一个眼神,一个也好!可他连眼角也没有给她,他总是静得象不存在一样,看着自已身边的妻子!
    此时此刻,瑞安觉得那已经不单单是一种痛苦了,也不仅仅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刻在骨子里永世不得翻身的绝望——她什么也没有,二十多年的痴情、追求了半生的荣华和尊严、女儿、丈夫、朋友、亲人,她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突然蹲了下来抱着头,她不想听到任何的声音,好吵!好吵!不想看到任何的人,好烦!好烦!她的腿好麻,方才在库房里清点时,她站了好久好久了!她还跪着求着那个可恶的丫头!她居然给她下跪了!她的心狠狠地撕着,双腿已经麻木得撑不
    住身体了。
    荷池中的惊异之声更是此起彼伏,人人对瑞安公主的怪异行为表示不解。钟亚楠羞得恨不得冲上前把母亲一把推到池里头,让她清醒清醒。
    这是自已的娘亲么,分明就是个疯子,以后,她在京城中该有多丢脸呀!
    兰御谡看着瑞安的模样,心累得突然笑出声来,只觉得今日诸整事不顺,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抬了首冷冷地看着赵总管。
    赵总管会意,几步上前,强拉着丑态百出、又哭又笑的瑞安公主离开。
    菏池中的议论声随着瑞安身影的消失,缓缓地静了下来。
    这时,兰锦却突然起身,执着一壶酒走向宁常安。
    他嘴角含笑,看着宁常安,琉璃眸中如缀满破碎星辰,无一丝的温暖,“这杯酒,本皇子是代母妃敬沈夫人!沈夫人与母妃是同门师姐妹,这份情谊论起来,也有二十多年多久。所以,这杯酒,希望沈夫人能干了。”
    那一刹,全身所有的血液逆向奔涌向心口,她感到疼涨至爆裂。她看着宁锦,整整一晚,她从不敢认认真真的看他一眼,唯恐把心事露出。她知道自已这一生都不能认他,否则,兰锦的身份将因她变得被人耻笑。
    可看着兰锦眸中的冷漠,她的血脉如溃堤般再一次倒流,全身无一处叫嚣着无法承受的绝望和悲哀!
    锦儿,看到你,娘才知道地狱一直在娘的心中,从不曾离去!
    她曾无数次的幻想,如果在那次激流中,她没有将兰锦扔给兰御谡,而是死死抱在怀中,她的命运是不是会完全改变。
    她或许与儿子一同死去!
    如果活了下来,兰锦在她的怀中,既使失忆,也不会忘记自已曾经有一个儿子。
    她茫茫然地接过兰锦的酒,举起,一生从未喝过酒的她,缓缓地将酒移到了唇边。
    “别——”帝王和沈越山同时阻止,宁常安对酒过敏,只要喝上一口,身体全身各处就会长满红斑,全身骚痒,三天不退。
    宁常安转首看着沈越山,无声无息一笑,沈越山从她眸中读出了坚持,便轻轻的松开手。
    宁常安平静地看着兰锦,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将酒饮尽。
    兰锦呼吸一窒,浑身仿佛被那目光贯穿,他转过眼,再也不愿看她的眼睛。
    这时,丝竹之声诡异一变,鼓声响起。众人知道,今晚的重头卿点魅主正式开始。
    千魅坊之所以十年不衰,就是源于卿点魅主这个压轴的节目。
    在一声舞乐中,起先六个领舞者此时穿着统一的金缕丝线衣,缓缓地被十八个半面妆的舞姬抬出。
    当一个个轻盈的身体缓缓站在半面妆舞姬托起的手上灵动时,惊艳绝伦,都无法形容她们的舞姿。
    因为,这六个女子至始至终没有落过地,无论是腾飞,跳跃,转身,变腰,她们的赤足,都稳稳地站在那些伴舞人的手心上。
    轻盈纤韧的身体,美到不可言喻的曲线娇娆,带着生命的舞动,转换着极尽挑逗之姿,让荷池中的所有人仿佛感到血脉贲涨的律动。
    饶是卿点过魅主的一些大臣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演,个个看得如痴如醉。
    音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那六个女子赤足点地,瞬时引起一阵阵的惊呼。二十四个女子极快地舞动着、飞腿,扭腰,把女子身体最隐蔽的地方张扬开,在那透明的金缕丝线的包裹下若隐若现。
    荷池中,多少双赤裸裸的眼睛狠狠地扎向那六个魅主,恨不得上前一把撕开那金色的衣裳。
    “嘶啦”突然一声撕裂的声响,一个半面妆的舞者正在估九十度的后仰时,胸口处因为太紧,裂开了——
    众人本能地巡着声音一瞧,难以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见那女子的裹胸已被裂成两半,那一对浑圆白腻便如脱免般盈跳出来。右胸口处那一粒天燃的胭脂痣瞬时跳进了众人的眼睛……
    突生的意外,疯狂的舞动被迫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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