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芽此时正忧心着自己的事,再加上溪边的光线有些昏暗,自然没有留意到石将离那靥上沾染了羞涩的红晕。
    “你同石大夫应是很恩爱吧?”大约是顺口,她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尔后又觉得自己这么问简直是多此一举,便自嘲地轻笑:“瞧我说什么呢,你们才成亲半年而已,自然是该如胶似漆,缠绵悱恻的才对……”
    “呵呵。”石将离红着脸干笑了两声,不敢去接月芽的话尾,生怕月芽反问她同沈知寒的“夫妻细节”。
    那什么“一夜几次”、“一次多久”这样的问题,她毫无经验,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答才合适,若是一个不留神答错了,可就麻烦了!
    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蒙混敷衍过去为妙!
    听石将离笑了两声,月芽误以为她是以笑声默认了幸福与甜蜜,自然是艳羡得都快有些嫉妒起来了。
    “还是你有福气,镇日都这么无忧无虑的,瞧瞧石大夫平素宠你的样子,那日,竟然还在溪边旁若无人地替你清洗那脏了的亵裤……”说着说着,月芽忽而低头,压低声音轻轻喟叹一声,一字一字,满是酸溜溜的滋味:“有这么个体贴的男人,那些繁杂事,他定是不会让你担忧的……”
    话到了末尾,她又叹了一声,仿佛腹中委屈甚多,无处宣泄。
    石将离就着月芽的这番话一琢磨,感觉就好似被一坛子烈酒倏地泼洒在了她的心上,就连脉搏中奔涌的血也沾染上了酒的烧灼感。
    原来,在旁人的眼中,这就是沈知寒体贴她的行径么?
    他素来寡言少语,她实在难以揣测出他的心思来,可若是说到当面询问,却也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么瞻前顾后,生怕问出的答案与自己的希望不符。
    一直迫切地希望得到,所以,当有一天那渴求之物就在眼前,是否就越发地担心得不到?
    却不知,他在心里,是不是还想着要将她送回大夏去?
    应是没有了罢?
    毕竟,他这些日子以来再没有提起过……
    骤然回神,石将离才发现月芽落寞地望着那潺潺的流水,已是许久无声。她有些狐疑地趋近些,却发现月芽眸中有着熠熠的亮光,似乎已是蓄出了一些泪意。
    “月芽,你怎么了?”她有些吃惊,一时闹不准月芽这副模样是出于什么缘由,颇有些无所适从,只能语无伦次地安慰着:“……贺岩待你也很好呀……瞧他平日那般粗犷,在众人面前连笑容也不见半个,见了你就只知傻笑……有的事,你再急也急不来的……别哭,别哭,若是哭红了眼,就不漂亮了……”
    天知道,她从来没有安慰过人。虽然有着小菲这个妹妹,可是,在小菲看来,只要能在宋泓弛身边,什么样的委屈都不是委屈,又哪里需要她多此一举地安慰什么?
    至于朋友——
    虽然,她也曾经怀疑过月芽的来历,单单看其言行举止,就知其身份来历定是不简单。可是,每个人都有一段不愿对人言的过去。
    她不是也一样么?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明白。
    往昔,她的身份地位是不允许她结朋识友的,如今,在这偏远蛮荒之地,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而月芽,可该算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了吧?
    石将离越是安慰,月芽越觉得难受。虽然心里堵得慌,眼眶也越烧越热,那些泪在不停地打着转,可是,她毕竟为人之妇已有数年,对情绪还算能够控制。哽咽了一下,她抹了抹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中的伤感。
    “其实,我知道贺岩也很想要孩子,可我却怎么也怀不上,我觉得我真是没用……”月芽终于又开了口,略略沙哑的嗓音你还残存着未曾拾掇干净的落寞。顿了顿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望向石将离的眼神里有着恳求:“所以我想问问,小梨你跟在石大夫身边,可知道什么药方子能让人快些受孕么?”
    “快些受孕的药方子?”石将离眨巴眨巴眼,一时间也没领会她这话背后的意思,重复了一遍那询问之后,便就很诚实地回应:“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呢。”
    虽然她的确是跟在沈知寒的身边,可是,她对那些什么药材方子之类的全然不懂,有时甚至觉得莫名嫉妒,只因沈知寒专注于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草药。
    却不知,要到几时,他那种专注的神色才会落在她的身上……
    “那你就替我问问石大夫,好么?”见她不开窍,月芽有点急,立刻打蛇随棍上,可见是这事于她而言真的已是刻不容缓。自然,她这要求惹得石将离一阵错愕,而她也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脸红着补充道:“对了,千万别说这事是我问的,实在太丢人了。”
    既然你也知道丢人,为什么还要我去问?!
    “我,我,我……”大约是那些潜伏在心里的联翩浮想太过绮丽,一想起自己要站在沈知寒的面前问如此尴尬的问题,石将离几乎可以预见沈知寒的脸色,顿时难得地结巴了一回,咕哝道:“你叫我怎么问得出口!?”
    “怎么问不出口?”月芽只以为她是推脱着不愿帮忙,顿时轻轻惊呼一声,数落起人来头头是道:“你可是他的妻子呢,不只同一个碗里吃饭,同一张床上睡觉,就连被子也同盖一条,说起这事来,怎么也比我这个外人方便多了罢…… 再说,你们也总要生养孩子的嘛,你就顺便替我——”突地戛然而止,她微微偏着头看向石将离,目光转为狐疑与忧心:“怎么?!你们难道是不打算在此生养孩子的么?”
    早前,石大夫虽然应允的是“暂时留下”,可若是他打算与小梨在此生养孩子,那这“暂时”自然也就多半会转而成为“永远”,可若是他没这个打算——
    也就是说,他仍旧是打算要走的!
    不得不说,这石大夫医术精湛,作为养象寨头人的妻子,月芽觉得自己有必要从小梨的身上下手,让石大夫打消要走的心思!
    “生养孩子?”石将离长吁了一口气,语调极轻,带着点自嘲的调侃,语焉不详地咕哝着,发泄心头未曾对人言的沮丧:“说得倒是轻巧呢,我也想呀,可是,别说盖同一条被子,如今,他睡竹椅,我睡床,哪里生得出来……”
    大约是对这方面的问题极为敏感,也或许是老天故意要拆石将离的台,那一刻,月芽竟是耳尖地从她这含糊不清的言语中听出了些端倪,不由大惊失色!
    “小梨,你说什么?!”她睁大眼,那神情像是不可置信到了极点:“你说……你和石大夫……你们……一个睡竹椅,一个睡床?!”
    没想到竟是被识破了真相,石将离自然也吓了一跳!
    “嘘——!你小声一点!”忙不迭地跳过去,她将食指靠在唇边,蹙起眉示意月芽噤声。尔后,在月芽颇有兴致的询问目光中,她也觉得这事瞒不下去了,便有些沮丧地轻轻开口:“我就老实告诉你罢……我同他虽然成了亲,可是还没有……还没有……”
    话说到关键之处,她接连重复了数遍,也没能把话顺利说完整,只觉深究起这事来,真是十分丢脸!
    月芽又怎会不明白她那“还没有”进行的是什么事?“难道,你们还没圆房?”她也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蹙起眉询问,见她不言不语,已是默认,眉头便就蹙得更深了。
    “你们为何还不圆房?”虽然她问得明明白白,可也不免在心里揣测这其中的缘由。在她的意识里,对小梨那般体贴的石大夫,怎么也不可能是那不识好歹的角色,于是,她继而蹙着眉头,颇有些怀疑直接将石将离列为了斥责对象:“难道,是你不愿意?!”
    虽说是询问,可那语气,仿佛就已是笃定了一般!
    石将离觉得自己实在冤得很,真恨不得老天即时飞雪,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好吧,她如今同沈知寒确然是清白的,她只希望自己某一日能被那个男人给弄得不清白,这样,她便不用担心他会离开自己了……说到底,这事儿的确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可是,哪里是她不愿意,分明是他不愿意,好不好?!
    “怎么可能?!”撅着嘴,她嗔怪地瞥了月芽一眼,无人理解的沮丧之中带着十分的委屈。
    那厢,月芽已是认定了她的不识好歹,懒得再听她的辩驳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已是成亲了,还是早些圆房为妙!”作为一个过来人,月芽觉得自己实在有必要好好教教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明明身边有个奇珍异宝似的男人,不好好珍惜,若是哪一日被旁人给拾了去,那可丝毫也不值得同情!
    “青睐石大夫的姑娘可不少呢,这么好的男人,你可要把他抓紧了呀……好吧好吧,就算是他的不是,可男人嘛,面子上都是那样的……你撒个娇,磨蹭磨蹭,说几句中听的话,他的心自然就软了,那该硬的地方自然也就……”
    她本想说“心软了,该硬的地方自然也就硬了”,可话脱口而出了一大半,她骤然觉得说的太过直白委实不合适,眼前的小梨未识夫妻情事,亏得自己之前还絮絮叨叨和她说起自己同贺岩的房事细节,如今想来,真是难为情!
    “……咳咳……”她有些尴尬地借着轻咳掐断了话尾,想了想,决定说得隐晦些:“……他自然就会随你意愿,由得你为所欲为了。”
    撒个娇?
    磨蹭磨蹭?
    软了……硬了……!?
    石将离一边听,一边牢牢地记下,进而认真地在心底细细咀嚼这些“真知灼见”。虽说她自幼博览群书,可这对付男人的法子,还从没有人教她……或者该说是没有人敢教她,每每都是靠着她自行揣摩,自学成才,难免会不慎碰壁!
    不管怎么说,得些意见总是好的!
    多管闲事地数落了石将离一番后,月芽这才记起自己也是个不靠谱的苦主儿,眉梢顿时又结成了忧愁的褶皱:“哎,本来还指望请你去替我问问石大夫的……这下可怎么办?贺岩是寨子里的头人,老是没有子息,实在不像话呀……”说着说着,她越扯越远,终于道出了其他的顾忌。
    “今年泼水节,他带我去景宏,遇见大族长,大族长问他可有意愿再娶一房咩苏,他也没答应,我看大族长似乎不太高兴……毕竟,不少寨子的头人都娶了数房妻妾的……当初他带我来这里,就已是不易,如今……我只怕最终会给他惹祸……”
    难怪月芽如此忧愁,原来,背后竟还有着这样的原因。
    那一瞬,石将离心中不免有些愤懑——
    大夏的女子知书识礼,大夏的君子们谋而求之尚不得,如今悄悄嫁给了这摆夷的蛮人,真是便宜他了……如今,这摆夷的蛮人族长竟然还不识好歹,妄图以所谓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做借口,逼人纳妾?!
    南蛮与大夏不可通婚,这自然是因着大夏人自视甚高,看不起南蛮人,可如今,大夏的女子在南蛮却反倒是遭了蔑视?!
    真是岂有此理!
    到底曾是大夏的女帝,遇到这样的混账事,角色自然不太转得过来。而且,说她心里没有火,那定然是骗人的。
    若她还是大夏的女帝,如此的混账族长,她定要当众与其一个下马威,责其有眼不识金镶玉,长在脸上的不是人眼,根本是狗眼……
    可惜,她现在已经不是大夏的女帝了……
    “那我找机会替你问问他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石将离应允了月芽的不情之请,不知为何,心里很有些难受。
    当她决意做“小梨”,而非“石将离”的时候,她能够帮到月芽的,也仅仅只有这些了。
    “真的?!”没想到她会突然应允,月芽喜出望外,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只差没有潸然泪下:“小梨,你真好!”
    多少有点不适应月芽对着自己撒娇,石将离轻咳了一声,寻思着该找什么机会向沈知寒开口,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将声音压得很低,把话题一下子转移到了别处:“对了,月芽,你说你带了《春情秘事》的册子到这里来?!”
    一听这话,月芽也没有多想,本能地应道:“没错,怎么,你想要?!”
    应完了,她才想起站在面前的这个丫头未经人事,顿时也有点尴尬。
    “咳咳……”石将离倒也没有太多的不好意思,只是垂下眼,假装无所谓,语焉不详地回应道:“无聊时可以看看,打发打发时间。”
    “那倒是。”月牙点点头,不由想起当初在大夏之时,那长街书肆里的淫书梓卷不仅受男子们的追捧,官宦之家未出阁的姑娘们哪一个不是出于好奇而买了藏在闺房中,一边脸红心跳,一边又忍不住翻来覆去的赏玩?有传言说,连女帝陛下也曾派随身侍卫光顾过那书肆——
    “这事,多学学也没什么坏处。”对于石将离的开窍,她立马表示赞同,大约也猜到了其讨要这书的原因,只觉这孺子尚可教也,倒还不至于无药可救。
    石大夫若是知道了,也该好好感激她一番才对!
    不过细细想一想,还是算了……
    毕竟,这实在算不得多么体面的一件事……
    虽说自己也有些不自在,可这一瞬,成全他人鸳鸯圆满的意愿已是将月芽给牢牢摄住,她倒是比石将离更急切:“走,同我一起回去,我这就拿给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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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将离等在竹楼外,见月芽急匆匆地去取了那册子来,还细心地用布给包好,嘱咐她仔细收好,她将册子紧紧握在手里,不免好奇地顺道问了一句:“怎么,你家贺岩不在?!”
    “嗯。”月芽点点头,倒也不隐瞒,漫不经心地应道:“这几日关门节,他很忙……”华才刚开头,她便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将石将离拉到僻静之处,轻言轻语地叮嘱。
    “对了,按照摆夷人的习俗,关门节之后,青年男女便就不可密会,不可谈情说爱,即便是夫妻也不能在众人眼前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一切都要以劳作为首,否则便会被视作不尊重神灵。你和石大夫虽然是远道而来,可最好也小心着些,免得有什么闲言闲语传到族长耳朵里,徒然惹来麻烦。”
    月芽之所以这么说,字面的意思自然是其中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她也看得出这小两口身份特殊,同自己一样,有着不可告人的来历,凡是自然应当低调为妙,可石大夫因那场瘟疫而声名远播,名声已是传到了大族长的耳中,若是不谨慎些,不知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怕自己也会随之遭殃,故而便就刻意地再次叮嘱。
    “大族长?!”
    听月芽又提起了那个什么大族长,石将离不免也对其有了几分兴趣。
    “那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提起大族长,月芽的脸色随之黯了黯,那神情以及对其的评价,实在算不得中听:“开门节的时候,大家都会去景宏,你就有机会见到他了。听说,他的长子是圣教大祭司的嫡徒,也是下一任大祭司的人选,而他则是南蛮王跟前的红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很有权势……”
    “是么?!”
    听月芽说起大祭司刀洌,又说起南蛮王,石将离不免在心中忆起之前与这两人相见时的场面,免不了有些轻蔑的哂笑一声,并没有将这个所谓的大族长给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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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偷偷摸摸地回到栖身的竹楼,石将离本还有些忧心那用布包裹着的册子无处藏匿,可推开竹门,她却发现沈知寒并不在屋里。
    不只沈知寒,就连那顽皮的小猴子蕉蕉也不在。
    这一人一猴的,这么晚去哪里了?!
    如今,她已是不怎么担心沈知寒会不告而别了,便就将那册子给找了个隐匿之处藏好,缩在竹床上望着火焰如豆一般的油灯,等着沈知寒回来。
    左等右等,沈知寒也还没有回来,她有些无聊,心痒痒地老想着那册《春情秘事》,便找了出来,打算翻看着偷瞄几页,温故而知新。
    那册《春情秘事》是彩画儿配着诗词的,风流句,云雨色,巫山赋,瑶池春,样样皆令人心驰神漾,那些玉露牡丹的艳色带出柳浪娇莺的云翻雨覆,海棠横陈的娇娆引出粉融香汗春意满怀,真真是看得石将离面红耳赤,心在胸口突突地跳动,越来越快。
    其实,这倒也不是第一次看了,只不过,往昔即便是看,最多也仅仅是靠着遐想,难免有不尽详实之处,而眼下——
    她已是见过,又更是摸过,且自己属意的男子与自己同宿一间屋,即便是彼此清清白白,可她那绮丽的遐思早已是如同冰水消融,潺潺而下,哪里还能消停?只是在在心底暗暗思量,期待那些臆想中的清醒早日发生在自己身上,也真真正正尝试一番那所谓的“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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