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宁休息了两天,身体好了些。
    他写了一份遗诏交给长公主保管,同时把青城兵工厂的兵符交给郁北征保管,之后继续上朝。
    月底荣王府传来好消息,荣王妃怀孕了。
    大家纷纷去庆祝,不忘调侃郁北征。
    二王爷:万万没想到,我们之中最早有后的竟然是小四。
    黎世子:你是不是人啊,王妃身体彻底养好没多久吧?
    郁北征踹了他一脚,滚蛋!你这是酸吧,有种你让皇姐给你生一个,看你连句反抗皇姐的话都不敢说。
    黎世子:你敢?
    正好这会儿公主和郁宁走来,公主抬起明丽的眉眼,向这边看来。
    郁北征:
    他干咳一声,迎上去,皇上,我带你去看看孩子。
    郁宁失笑,说得像是孩子已经降生了一样。
    郁北征带着郁宁和公主进房,见王妃起身要行礼,郁宁让她坐下,说:王妃辛苦了。
    郁北征嘿嘿一笑,转头对他说:小宁弟弟,你要不要感受一下他?
    郁宁愣了一下,怎么感受?
    见王妃点头,郁北征拉着他的手慢慢靠近王妃的肚子。
    郁宁下意识向后缩,郁北征抓得紧没让他收回去,见王妃冲他笑,郁宁的手才僵硬地贴上王妃的肚子。
    隔着衣服,他好像忽然感受到了一下极小的颤动。
    见郁宁懵懵的神情,郁北征笑着说:小宁弟弟,感觉到了吗,你快要做叔叔了。
    又动了一下。
    像是生命的悸动,在郁宁孱弱枯瘦的手下怦然。
    郁宁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动。
    他转头看向郁北征,像小时候一样懵懂又不知所措,感受到了。
    郁北征摸摸他的头,等他出生后,小宁弟弟给他起个名字,你知道我是真不行。
    见郁宁点头后,郁北征匆匆扭头,喉结急速的上下滑动了下,如同哽咽。
    那只手,已经瘦到他不忍心再看一眼。
    所有王爷都期待着这个小生命的降生,荣王府成了最热闹的王府。
    郁宁也掰着手算他出生的日子。
    可是,当郁宁在朝堂上连血都遮掩不住时,他怀疑他是否还能得到。
    这次咳血没能瞒住百官,因为来得太急,像是从胸腔里冲出来的,郁宁遮都来不及遮。
    文武百官全都慌了,朝堂不得不立即中止。
    小太监急慌忙去请太医。
    郁宁虚虚叫住他,等下。
    他扶着龙椅,在抬起头前,脑海里涌入很多东西。
    自他坐上皇位开始,身体状况就急速下降,还不满半年,就已经到了身边之人时时心惊胆战的地步。
    咳血最多的时候是在朝堂上,最难受的时候也是在朝堂上。
    他以前以为是因在朝堂上用脑疲乏的原因。
    郁宁扶着龙椅扶手,艰难地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
    百官已经退下,偌大的朝殿中,只有一个刚跑到半途被郁宁叫回来,正抬头望向他的小太监。
    他身后,龙椅两边,站着总管、林华、侍卫长等人。
    他慢慢转身,看向他们中间的,龙椅。
    这个裂开过又被先皇修好的龙椅。
    他又转身看向小太监,站在高处看过去时,视线平直越过小太监的头,看到了殿外。
    先皇曾在这太和殿外,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认真又温和地对他说:小七,以后你要是坐到龙椅上,一定要好好坐稳。
    血液在身体中翻涌,又冲出来一口,似乎是连眼睛都冲上了血,郁宁眼尾一片红。
    皇上!
    皇上!
    快传太医!
    不要、不要叫院使郁宁哑声说:叫王太医来。
    小太监连连点头,大喘着气慌张向外跑。
    总管过来扶郁宁,皇上,我们这就回寝宫。
    郁宁推开他的手,倔强地站在原地。
    他连话都无力再说,却硬生生一个人站在龙椅前,死死盯着龙椅。
    林华你去拿天子剑来,其他人都出去。郁宁缓了会,说:等下让王太医进来。
    见他们犹豫,郁宁再次说:出去!
    王太医来时,太和殿空荡荡的,郁宁正坐在龙椅前的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脸颊瘦得不见一点肉,苍白似雪,比雪还没生机,唇角的血红得刺眼。
    王太医在郁宁很小时就开始给他看病,在他还没登上皇位前,可以说是郁宁的御用太医,直到郁宁成皇上,他就没资格给郁宁看病了,皇上的身体由院使负责,最差也是院判。
    十多年一路看过来,就算是个小猫小狗也有感情了。
    他见郁宁这样,心里不免难受,皇上。
    郁宁伸出手,一边让王太医给他把脉,一边说:父皇去世前,给朕熬过药,也曾亲自给朕喂过药。
    王太医不知道他为何说起这件事,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是,先皇那段时间对皇上的身体极为关心,太医院过半的太医都在给皇上调养身体,那时先皇也会来听我们讨论,皇上的忌食和身体上的其他小忌讳,他都记在心里。
    郁宁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王太医把完脉,仔细打量他的脸色时,见到这个表情,莫名绞心痛。
    他顿了顿,说:请皇上启唇。
    看完郁宁的舌后,王太医震惊道:皇上身体怎么变得如此之差,就算是没人照顾,食用忌食的东西,也不至于此啊,而且
    王太医不是很确定,像是在怀疑自己竟然有这种想法,皇上隐隐有中毒的迹象。
    这不太可能。
    能在皇上的饭菜中下毒太难了,何况皇上身体从小虚弱,在这方面更加注意。
    他吃的每一道菜,除了有宫女和太监试吃,还有太医院把关。
    要想给他下毒,真的比登天还难。
    郁宁神情平静,似乎并不奇怪。
    他看到林华拿着天子剑进来后,声音淡哑,林华,把这龙椅劈开。
    作者有话要说:大波ss浮出水面,崽崽最后一次伤心,马上要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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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小皇子
    皇上!王太医惊叫。
    他大概从未见过听过有任何一个皇上,自毁龙椅。
    谁都想坐上龙椅,谁都想把龙椅坐稳,龙椅就是皇权的象征,是社稷的象征。
    先皇在位时,因龙椅裂开受到天下质疑,而皇上竟然要劈开龙椅。
    匪夷所思。
    而林华只听郁宁的话,不管郁宁说什么,他都照做。
    龙椅的坚固程度常人很难劈开,林华从小力气就大,再加上手中坚无不克的天子剑,一剑就把这龙椅劈裂了。
    比他想象中还要容易。
    当看到被劈开的龙椅时,他就明白了为什么。
    龙椅又叫髹金雕龙木椅,紫檀木制架,桦木版心,外涂一层金漆,坚硬无比,想要劈开没那么容易。
    而这把龙椅,并没有桦木板心,取而代之的是压缩的药粉,其中椅子正中间,还有一块药石。
    被林华轻而易举地劈开后,本压成块的药粉飞散开来,王太医一闻就吓得跌倒在地。
    上次龙椅莫名裂开,不,或许不是莫名,是人为裂开,即便修复过后,上面还是有些细小的裂痕,木块被劈开之后,才发现那些细小得几乎不可见的裂痕,其实很深,连接着药粉。
    粉末和气息都可以由此渗出来。
    有了这层意识后,再看外面涂的那层金漆,颜色和质感也很不对劲,里面像是掺杂了什么。
    这个被劈开的龙椅,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不是因为它的碎裂。
    而是因为内里沟壑中的毒。
    而这毒极有可能是一个父亲给儿子精心准备的。
    王太医大汗淋漓,他终于明白刚进殿时,皇上为什么说先皇那段时间关心他的身体和养护了。
    他粗略地闻着,就闻出两味对其他人或许没什么严重影响,但专克郁宁的药。
    王太医跪在地上,胆战心惊地看向郁宁。
    郁宁垂着头,脸颊的头发松松垮垮地垂落,安静地没有生息。
    过了还好一会儿,王太医才发现郁宁是真的昏迷,没有意识了。
    皇上!
    刚才药粉被他吸进体内,他身体本就极度虚弱,现在可能十分危险。
    这么严重的情况,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要叫院使来吗?
    大殿内唯一能回答他的人,没回答他。
    他下颌肌肉突起,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咬牙,弯腰的动作却极尽温柔。
    林华红着眼把郁宁抱起来。
    他很想就这样把郁宁抱回青城,这里一点都不好,而最终他只能把郁宁抱回属于皇上的寝宫。
    皇上病危,所有王爷都来了,整个皇宫禁严。
    当他们看到那个被劈碎的龙椅时,谁都是胆战心惊。
    最不能接受的是郁北征。
    他死死地盯着龙椅,眼睛红得几乎要渗血。
    三王爷嗤笑:我就说龙椅怎么会裂开,呵,原来如此。
    郁北征还是不愿相信,不可能!父皇那段时间对小宁弟弟很好了,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不会是他做的!
    你别自欺欺人了,事实就在眼前。
    那你说父皇为什么这么做!郁北征坚持着最后岌岌可危的这一点,他不是傻,他只是接受不了,他没有理由。
    二王爷沉默不言。
    三皇子心里也疼,被人一刺就疯,言语犀利无所顾忌,为什么?你还没看清吗,这是给某人铺路呢,父皇真是好手段,真是好大一个局啊。
    原本朝堂势力被我和二皇兄把控,父皇放纵我们争斗,貌似宽容,实则养成了我们无所顾忌的性子,只等我们哪天闯出大祸。
    并且期待着我们一方铲除另一方。
    没想到小七会出现,小七登基万民所向,正好,他借着小七的手除掉我们的势力,而小七和我们相比,最大的问题就是身体差,他正好利用这一点。
    不管是谁想把小七拉下来都难,那就让小七早早死在皇位上。
    这样,一个盛世天下就能交到他最喜欢的儿子手中,这条路铺得可太好了!
    郁北征还未从震惊中恢复,他喃喃道:谁?
    二王爷和三王爷同时转头看向大殿门口。
    哪里,有两个小太监匆匆跑过去,对殿门口大王爷弯腰,王爷,皇上请您过去。
    不待他有反应,两个小太监就把他推向金华宫寝宫。
    寝宫里有一层不甚浓郁的暖药香,窗帘半拉,光线不刺眼也不黯淡。
    皇上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上,神情看着很平静,他甚至转头对大王爷笑了一下。
    他说:小时候,我惊了四皇姐的马,被还是太子的二皇兄罚在太学院的小房子里思过,父皇当时盛怒,几个皇兄皇姐偷偷来看我,也只能偷偷来看我。
    大皇兄却能从父皇那里求到旨意,放我出去。
    我隐隐还记得那时二皇兄挺诧异地看过大皇兄一眼。
    大概是他作为太子,尽力护我最好已是把我关起来思过,没想到大皇兄却能把我放走,几乎没受什么惩罚。
    轮椅上的人没说什么话。
    郁宁便继续说:后来,大晟面临很多困境,父皇日夜操劳,压力很大。都说父皇很少去后宫,却也不是,他最难的时候,应该常去怡和殿吧,我就曾见到父皇从怡和殿出来,身边没带什么人,只有一个连顺总管。
    婉妃是父皇的第一个嫔妃,也是第一个诞下皇子的嫔妃,在大皇兄出生之前,父皇已经有好几个妃子了,但皆无所出,直到婉妃诞下皇子后,才陆续有其他皇子皇女出生。
    想来父皇是很爱她的,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
    父皇对她的爱不是给她权势富贵,而是把她护在危险的权力旋涡后,他甚至没给她封妃,妃位还是在白妃死后,皇后和贵妃主动跟太后举荐给她的。
    现在回想,白妃可悲又可笑。
    而先皇在去世前,对他说的,其实他很喜欢母妃,又有几分真?
    后宫的嫔妃不把婉妃当敌人,皇子也因大皇兄的腿疾不把大皇兄当敌人,即便大皇兄那几年轮流去六部,安插自己的势力,也没人注意并细查。
    登基大典时,礼部尚书欲言又止,怀疑的就是这件事。
    他还是没说话。
    郁宁笑了笑说:我第一次跟大皇兄说话,是在一个小山坡上。
    那天我从四皇兄那里提了一盒蹄髈回来,看到大皇兄坐在那里,我爬上去,在那里第一次发现皇宫的河是龙的形状。
    在那里,大皇兄跟我说你喜欢高处,我于是做了热气球,现在我才知道何为高处,不是热气球能升到的地方。
    这天下最高的地方,是皇位。
    寝宫内陷入空无的沉默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大王爷双唇翕动,沉声叫了声皇上。
    郁宁似乎是说累了,呼吸清浅缓慢,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听到他的声音,他重新睁开眼,想了片刻,似乎忘了自己说到哪里,不知道是不是想不起来了,他没再说往事,问他:大皇兄这几个月为何不愿意上朝也不愿出门?
    郁宁声音越来越缓,只是悼念父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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