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骋听阿耶说过这位新帝的性子,多疑自负不肯轻信于人,当初联合秦王背叛造反的人下场一个比一个凄惨,大抵这样的人对待人与物都有着极强的掌控欲,不肯被任何人染指觊觎,即便只是一个不打紧的宫婢。
    李骋想起苏燕跟人私逃那回事,猜想她多半也被教训得不轻,能活着已经是徐墨怀仁慈了,换做是他,自己的宠妾跟人跑了,他会将两人一起活剐示众。
    李骋压低声音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苏燕脸色涨红,手上一抖,托盘险些没端稳。她立刻羞愤地盯着李骋,小声骂道:“下流的腌臜货……”
    他被骂了也不在意,反而因苏燕满脸通红而笑得乱颤,问道:“你跟我试上一试便知道了,我话里绝对不掺假……”
    要不是这汤还得端给徐墨怀,她现在就想将汤浇在李骋头上。
    “不要脸的,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快些死。”
    当真是只管自己快活的男人,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苏燕脚步走得愈发快,只想将他甩在身后,李骋还想再戏弄她几句,就被后方的太尉给喊住了。
    “云驹!给我站住,不像话!”
    李骋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稍收敛了些,对苏燕说道:“云驹是我的小名,后方那位穿紫袍的人是我祖父。”
    苏燕不管,自顾自地走了。
    等她到紫宸殿求见的时候,徐墨怀正在处理政务,没有分神理会她。苏燕的手臂酸软疼痛,只想快些找个人把托盘接过去。薛奉瞧见了,让一旁的侍者接过汤,吩咐道:“拿去倒了。”
    苏燕心中一惊,问道:“好好的汤为何要倒了?”
    薛奉面无表情地说:“陛下不吃外人送来的东西。”
    “这是皇后送来的汤。”皇后是徐墨怀的正妻,怎么能算外人,徐墨怀是经常被人毒害不成,多疑到了这种地步?
    薛奉还是没有反应,苏燕皱着眉不情愿地说:“那汤炖得多好,多少肉一起炖的……倒了多可惜。”
    她这语气颇为低落,薛奉顿了顿,想起她是个出身贫苦的,索性道:“陛下处理完政务还有一会儿,你觉得可惜便将汤喝了吧。”
    “陛下不会责怪?”苏燕问他。
    薛奉看着苏燕跃跃欲试的一张脸,点头道:“陛下不会责怪你。”
    得了薛奉的话,苏燕也没了什么顾忌,端着汤寻了个不惹眼的位置坐下。
    不等她开始喝,李骋便随着太尉来拜见徐墨怀。大概是苏燕坐在石阶上喝汤的模样实在和这辉煌威严的紫宸殿格格不入,李骋第一眼便看到了她,好奇道:“你怎得还自己把汤喝了?”
    苏燕没理他,将头撇过去,李骋没好气道:“你这婢子也是不知好歹。”
    这话苏燕听腻了,端着汤想去找薛奉解决,太尉便先走过来,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处,恶狠狠道:“再不规矩就给我滚回蓟州。”
    李骋终于安分下来,紧接着书房的门一开,两个紫袍的朝臣走出来,与李太尉行过礼后才离开,紧接着徐墨怀缓缓现身,目光轻轻一扫,似是无意地落在了苏燕身上,而后微眯着眸子,似笑非笑地说:“朕正与孙尚书说着,李太尉便来了。”
    李骋跟随祖父行过礼后,还当着徐墨怀的面回头看了眼苏燕。
    徐墨怀的语气轻飘飘的,就像一把冷刀子悬在苏燕头顶。
    “怎么?李家的郎君还对朕的婢女念念不忘吗?”
    李骋正想开口讨要,被太尉狠狠掐了把腰,紧接着强行替他答道:“鬼迷心窍的毛头小子,还请陛下不与他一般见识。”
    说完后他还恶狠狠地瞪了李骋一眼,终于让他闭了嘴。
    徐墨怀的手渐渐松了,而后瞥了眼苏燕的位置,说道:“小事而已,太尉不必挂怀,只是这婢女如今是皇后的心腹,颇得她意中,只怕朕不好应允。”
    他说着,还真的露出一副苦恼又无奈的神情。
    苏燕看得火大,好在李骋没有不知死活地继续缠着。徐墨怀说:“朕有话与皇后交代,先去书房候着吧。”
    徐墨怀说完,苏燕便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浑身紧绷着不敢动,手里的汤也不知该不该放下。
    “你在此处喝汤?”徐墨怀阴着脸问她。
    苏燕想着自己可能给他丢脸了,忙说:“我现在就走。”
    他盯了她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似乎是想要发火又强忍着。
    “罢了,殿外风凉,自己进去喝。”
    第46章
    徐墨怀突然变得好说话,苏燕还有些受宠若惊。
    殿内一阵暖香,炭盆里的火已经熄灭,热度却没有降下去。等苏燕进了寝殿,很快就有宫人送来了热水暖炉。虽然此刻她穿着和他们一样的宫婢衣裳,但紫宸殿的侍者们都知道,苏燕与他们始终是不同的。
    苏燕喝完一整盅汤,身子也暖和了起来,徐墨怀议完事回到寝殿,看到她坐在书案前昏昏欲睡,出声道:“你若是想睡,去榻上躺着,莫要占着朕的书案。”
    苏燕听到他的声音立刻便清醒了,摇着脑袋说自己不困。
    她想起皇后交给她的正事,说道:“我还有话要和陛下说。”
    “若是与公主有关,朕已经知道了,不必再说。与其替人传话,不如好好想你冒犯朕的事该如何让朕宽恕。”
    苏燕不敢相信,公主才进宫,徐墨怀怎么就知道了。“公主的事,陛下当真都知道?”
    徐墨怀的表情有些不耐。“朕骗你做什么,她是个蠢的,没了林照不能活,你离她远些。“
    苏燕心想,她可真是求着离徐晚音远点,不仅是徐晚音,她见到姓徐的都想避着走。
    想起方才的事,徐墨怀讽刺道:“燕娘,你看人的眼光实在不好,上一次是周胥,这一回是李骋,你以为他是什么好货色不成?”
    她的确眼光不好,若眼光好也不至于给自己捡了个仇人回去。
    苏燕被他说的也没个好脸色,闷声道:“李骋拿五百两保全了我,就算他不是好货色,也待我有几分恩情。”
    徐墨怀面上的嘲讽更深了,似乎在笑她愚蠢。
    “你还真是什么鬼话都信,李骋肯赎你,不过是因为他知道这五百两会一分不少的被抬回太尉府,还能空手给你捞一个美妾回去。山匪当晚便被五百兵马剿灭,一个活人都不剩,只有你还自以为欠了他恩情。”
    苏燕听完后已经不像说话了,真是自从出了村子,见识到的人一个比一个富贵,却没见着几个好心。
    “既然无事,我就先回去了,皇后还等着。”苏燕起身行礼,拿起空了的汤盅便要走。
    他见不得苏燕满口皇后皇后。“你究竟是谁的人,管皇后的吩咐做什么?”、
    苏燕本就心中有气,如今被他一说,愈发的不满:“陛下将我送到中宫,让我成了皇后的奴婢,何必还要问我是谁的人。”
    她如今处在这样两难的境地中,都是徐墨怀一手促成,是他自私自利,只求自己快活,既羞辱了皇后,又保全了自己的名声,却从未想过她是什么感受。
    苏燕含了报复的心思,说道:“陛下不愿与皇后同房,是不愿还是不行?日后后宫佳丽三千,莫不是陛下都看不上,只能偷偷摸摸跟我一个奴婢好。”
    徐墨怀半点都不生气,只冷笑道:“你倒是高看自己。”
    他紧接便脱下外袍,慢悠悠地说:“任你如何说,朕也不会放过你。即便朕死了,也得带着你一起走。”
    苏燕一阵恶寒,心里已经将他骂了个遍。
    “过来给朕宽衣。”
    苏燕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挣扎道:“皇后还在等着,陛下这样于理不合。”
    徐墨怀停住脚步,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面带威胁道:“朕怎么做都合适,你只需想着朕,念着朕,旁人皆不用管。”
    苏燕如同要上刑场,苦着脸步子沉重地走过去,下一刻腰便被人搂住了,徐墨怀倾身吻她。
    缠绵至极的时候,徐墨怀的手覆在苏燕的手上,而后将她的手指分开,与她十指交错。他的手指纤长秀美,如玉刻的一般好看,而苏燕的手红肿皲裂,带着常年劳作的茧子。
    他手上没有用力,不至于让苏燕感到疼痛,压在苏燕身上动作的时候,又分过神去吻在她肩颈,目光却不肯再落在那双手上了。
    苏燕身上每一处都在提醒着他们之间的差距,人当然有贵贱之分,苏燕是地上的草芥,他是天上的云霞。
    苏燕的身份不配站在他身边,他不能让自己沉迷任何可能软弱心智的东西,包括这样一个女人。
    徐墨怀的想法从未改变,却又忍不住对自己说,如果苏燕乖巧一些,他也愿意待她再好一点。
    苏燕只是去紫宸殿送汤,回到中宫的时候却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衣服也换了一身新的。皇后与侍者都能猜到内情,没并没有过问。
    林馥召了苏燕到殿内,问她:“公主的事陛下知道了吗?”
    苏燕如实答道:“陛下已经知道了,他不让人再提,似乎是不想插手。”
    也就是说,徐墨怀这次是铁了心不管徐晚音,林照要是真的休了徐晚音,徐墨怀不拍手叫好就算留情了。
    林馥卧在炉火边,抱了只狸花猫看书,轻轻一瞥,便看到了苏燕脖颈上的红痕,心中突然觉得烦躁不堪。
    徐墨怀再如何不喜欢她,日后总要与与她同房,总不能一辈子都跟着一个奴婢厮混。何况如今后位已定,明年还会有新的妃嫔入宫,以男人的德行,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林馥见苏燕恭顺地站着,问她:“陛下想要何时给你抬位份?”
    虽说身份卑贱了些,只能赐一个最低的位份,也总比一直做奴婢来得好。
    “陛下并未提及此事”,苏燕想了想,又说:“我还是奴籍,约莫是不行的。”
    林馥讶异道:“陛下竟留着你的奴籍不曾除去?”
    世上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人,占了人的身子,还半分好处不给,连贱籍都不肯给她抹去,难不成是瞧不上苏燕出身卑微,只等用到腻烦后便将她丢弃。
    苏燕也没好说,她这奴籍就是徐墨怀强行给加上的,除了有意打压以为,也是不许她再乱跑。本朝的奴籍与贱籍没什么两样,倘若不能脱离,便世代为贱,连一份像样的活计都做不了,人人都能轻慢辱骂。倘若她离开徐墨怀,只会比她在马家村的时候更加艰难。
    林馥看苏燕的目光便忍不住带着同情了,想了想,便说:“只要你不惹是生非,日后陛下若不再宠幸你,我便向他寻一个恩典恢复你的良籍。”
    苏燕一直觉着有一日徐墨怀厌烦了她,一定会将她给除去。然而此刻听到林馥的话,仍是忍不住心中一暖,跪谢着说:“谢皇后娘娘。”
    徐墨怀时常到中宫去,渐渐帝后情深便传开了。各世家不愿见到林馥得宠,纷纷寻来年龄适当的女子送入宫去。
    不过一个冬日,后宫便多了六个女子,虽然人多了,却还是冷冷清清的,徐墨怀也不怎么到后宫来。
    除去一妃一嫔,剩下的品阶并不高,徐墨怀始终未曾去留宿。不能给家族一个交代,有些人便急迫了起来,时常往皇后宫中跑,明里暗里劝她让陛下雨露均沾。
    林馥听得只想冷笑,丝毫不理会她们在自己面前说胡话。只要徐墨怀不对林家出手,在外人面前给他们留足了颜面,背地里宠幸谁她都不在乎。
    隔日苏燕给徐墨怀送汤,撞上了新入宫的赵美人,对方也是来送汤的,见到苏燕有些眼熟,便问:“你是哪个宫里的人,我好像见过。”
    “奴婢是中宫的人。”
    赵美人的脸立刻垮了下去,不悦道:“皇后每日清闲,竟还要托宫婢来送汤。”
    她想了想蹙眉道:“你且在外候着,兴许陛下喝了我做的汤,没胃口再尝皇后的。”
    苏燕想也不想便答应了,连紫宸殿的正门都没进,乖乖在外等着。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赵美人便红着眼从殿内出来,见到苏燕还站着,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还不快进去。”
    薛奉见到是苏燕,并未拦她,说道:“陛下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徐墨怀正在处理公务,一旁的小桌上果真放了一盅汤。听到动静后,他没有看向苏燕,淡声道:“朕不喝。”
    “那我喝了?”
    “嗯。”徐墨怀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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