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子药?”碧荷不可置信道。“娘子怎么能要这种东西。”
    苏燕不怪碧荷的想法,在碧荷眼里,她应该是个走大运才被皇帝宠幸的女人,诞下皇嗣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哪有主动开口要避子药的。
    苏燕的容颜并非绝色,她的身上有伤疤,手上的茧子比府中的婢女还要多得多,这样一个人,若不是上天垂怜,哪有机会与皇帝沾上关系。至少碧荷心中是如此想的,她甚至在心里有些暗暗不满苏燕的不知好歹。
    然而紧接着,她就听到苏燕用微弱的,带着迷茫的嗓音说:“我害怕,碧荷……我不想一辈子都呆在这里……”
    碧荷心中忽然一软,那点鄙夷瞬间消失不见了,她想了想,便问她:“娘子为什么害怕呢?陛下天人之姿,若是娘子诞下皇嗣,便是陛下的长子,本朝循周礼,也许娘子所生的皇子也能当上储君,日后你是生母,该是何等的风光……”
    她越说越激动,随后才发觉自己扯远了。
    苏燕缩在浴桶里,眼眸被水汽氤氲到湿润,她手臂环抱着,固执道:“我就是害怕……”
    碧荷说的那些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么远的事她从来没想过,即便碧荷说出来,她也觉得虚无缥缈。难道仅仅为了一个微弱的可能,要将她此生都挂在一个残暴冷漠的男人身上,从此做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受人奚落耻笑一辈子,再让自己的孩子也被嘲笑着长大。
    苏燕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折磨到发疯。
    过了一会儿,碧荷觉得水大概要凉了,便问苏燕:“娘子好了吗?”
    苏燕没有应答,碧荷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等碧荷慌乱地去察看的时候,苏燕正不省人事地泡在水里,一点点地往下滑,水就要呛到鼻子了。
    碧荷连忙将苏燕捞起来,费尽力气才把她背到了榻上,而后立刻让人去唤大夫。等做完这一切,她自己的身上也是水淋淋的,还要帮着赤裸的苏燕穿衣裳。
    也是趁此机会,碧荷看清了苏燕身上各种暧昧痕迹,从前胸到后颈都没放过,甚至有一些在极为私密尴尬的部位,她光是看着便忍不住面上发热。
    不想这位看着端庄骄矜的皇帝,在情事上也有这样放浪的一面,难怪苏燕提起他便没有好脸色,确实……确实太过了些。
    ——
    苏燕醒来的时候,感觉到头发在被人扯动,便扭头朝一侧看了过去,待看到徐墨怀的一张脸,心跳都好似停了一下,忙裹着被子往后缩,头皮上传来的疼立刻让她痛呼了一声。
    徐墨怀面色淡然地松开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说道:“张医师说你气血不足,太过劳累才晕了过去,以后要好好用饭。”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有一抹戏谑的意味,苏燕别开脸,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腹腔中在冒火。
    “陛下不用处理公务吗?”
    徐墨怀当然知道苏燕是什么意思,便说道:“朕将折子带过来批阅了,若有要事,会有人立刻禀告,不用你操心。”
    苏燕瞥了一眼,果真自己练字的书案上堆了一沓奏折,似乎是已经看完了,她往被褥中拱了拱,背对着徐墨怀。
    “你还想睡?”徐墨怀问了她一声。
    “是。”
    即便得到了回答,他也照常没有如她的意,不由分说地将她扶了起来。
    “洗漱完就去用膳。”
    苏燕被迫坐起身,垂落的头发晃了晃,她才注意到有什么不对。
    本来柔顺服帖的墨发,此刻被编成了好几根辫子,其中还有一根尚未编好,已经快要散开了。
    苏燕这才明白初醒时为什么会感受到头发被扯动。
    她用莫名其妙地目光看着徐墨怀,而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傻事,避开了她的目光,理直气壮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苏燕洗漱完,桌上摆了些清淡的小食,徐墨怀倚在窗前的软榻上看折子,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东西,蓦地发出一声冷笑,苏燕吓得身子都紧绷了起来。
    发觉到与自己无关,她才继续吃着碗里的粥饭,只是怎么都没胃口,一直是味同爵蜡。过了片刻,就听徐墨怀开口道:“瓷瓶里的花枯了。”
    苏燕顺着他说的看过去,天青的瓷瓶中本来插着桂花的花枝,如今鹅黄的小花都落了个干净,绿叶也渐渐萎缩,挤在瓶子里看着十分寥落。
    她以前总是不等花枯萎就会换上新鲜的,这次竟一直连着好几日都没有想起来。
    “花都会枯。”她敷衍地说了一句,低头继续喝碗里的粥。
    徐墨怀盯着半枯的花枝,喃喃道:“说的也是……”
    紧接着,他又十分突然地问她:“你还想见到周胥吗?”
    苏燕抬起眼不解地看着徐墨怀。
    他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小事。“朕可以帮你杀了他,怎么杀都随你的意。”
    第35章
    兴许是这段时日变故太多,苏燕根本没有心思再去回想周胥的事。如今徐墨怀再度提起,她也觉得没有什么好愤怒的。
    “不要再找他了。”苏燕看到徐墨怀神色变得不悦,立刻补充道:“我只是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牵扯,从前敬慕他是君子,如今再看,不过也是最普通的男人,何况他断了双手,往后必定也过得是生不如死,何必再纠缠不清。”
    “说到底,你是不愿杀他。”徐墨怀轻飘飘地说完,继续翻阅自己的折子。
    苏燕被他说得有些恼火。“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我谁也不想杀,也不愿意有任何人因我而死,杀那么多人夜里不会做噩梦吗?”
    徐墨怀倚着软榻,眼中夹杂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日光穿透枝叶,稀稀落落地映在他身上,他没有动作,像个石像一般。片刻后,他沉声道:“你只是还不习惯,等以后你便明白了。倘若真的掌握了旁人的生杀大权,就会发现杀人其实和杀鸡一样简单。”
    苏燕面色冷硬,不由地想起了被山匪掳上山的时候,李骋一边吃着肉,一边和她说的那些话。
    一旦拥有了权势,人也就有了三六九等,只要他们愿意,像她和周胥这样的人都是鸡鸭猪狗,可以任由他们宰割。
    “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一点也不想杀人。”
    苏燕坚定地说完后,徐墨怀静默地看了她片刻,才说:“那是因为你身低微,无权无势,若是有朝一日你习惯了权势,见惯了阴谋算计,才会发现杀人不过是最简单的法子。一旦拥有了权势,便不会再想着放下,反会不择手段爬得更高,人向来都是如此,你以为自己不同,不过是因你还不曾走到那一步。”
    苏燕不愿意听他讲这一连串的道理,更不想理会他自以为是的评价。
    “我不愿杀周胥,谁也不愿意杀,还请陛下不要再因我牵连他了。”
    徐墨怀没说话,微微颔了首算作是应答。
    她缓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说道:“陛下公务繁忙,我便不打扰了。“
    她说完便开始收拾碗筷想要出去,徐墨怀出声叫住她:“让侍女来做,你过来,朕没说你可以走了。”
    苏燕脸上写满了不情愿,脚步沉重地走到徐墨怀身边,被他轻轻一揽抱到怀里。
    如同找到了什么新的乐趣一般,他现在喜欢看到苏燕露出各种表情,无论是羞愤还是无措,都能极大地愉悦到他。
    碧荷得了命令进屋收拾碗筷的时候,余光恰好瞥见了苏燕被徐墨怀抱在怀里,宽大的裙摆掩住他半边衣袖。她立刻红着脸低下头,眼光再不敢乱瞟,快速地收拾完逃也似地走了。
    苏燕伏在他肩头,身子微微颤栗着,紧咬唇瓣不肯溢出一点声音。徐墨怀的面色如常,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腰,另一只就在裙摆下肆意妄为。偶尔感受到什么,还要发出一声轻笑,附在她耳边低声说话。
    苏燕虽不是什么娇生娇养的贵女,也是脚踏实地长大的姑娘家,哪里听过那些轻佻下的下流话,偏偏徐墨怀的表情又很正经端庄,不像是在调戏,反像是故意要激怒她。
    “我又没有得罪过你……”苏燕泪眼朦胧地说着,就见徐墨怀端起一张纸,一边做着令人面热的事,一边耐性十足地品鉴她的字。
    他张口说话的时候,似乎也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冷静。
    “全篇不过七十二个字,你写错了六个。”
    徐墨怀语气很慢,呼吸却相较快了一些。
    “夫子说,这篇你学了整整七日……”
    苏燕咬紧牙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怪,她强调道:“只学了三日。”
    “你与周胥私逃的那几日没能好好学,错在你自己。”他不满苏燕的反驳,手上惩罚性地用了些力道,苏燕闷哼一声,红着眼眶连反驳都做不到。
    徐墨怀吻在她唇角,轻轻摩挲着,说:“朕是为你好,若你连读书识字都不会,日后还会叫人欺负……”
    日光穿过林间缝隙,落在苏燕的蒙了层水雾的眼眸中,细碎的光在她眼中流转,徐墨怀如同受到了某种引诱,出神地盯了她一会儿,便情难自禁地去吻住她。
    不知过了多久,苏燕扶着小桌从榻上下去,不敢回头看徐墨怀被抓皱的衣裳。
    他将地上的折子捡起来,对苏燕说:“去让人打水,拿干净的帕子来。”
    苏燕系好衣带,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没有异样。碧荷与薛奉等人都远远地守着,心照不宣地没敢靠近,见苏燕出来,碧荷立刻迎上前。
    “娘子有什么吩咐?”
    苏燕有些难以启齿,只能很小声地说:“你去打盆水来,再拿块干净的帕子,不要说出去……”
    碧荷了然地应了,很快就照着吩咐将东西送了进去,连带着还有一身崭新的衣裳。
    徐墨怀看到托盘的东西,不禁笑了笑,说道:“倒是个机灵的。”
    苏燕坐得很远,生怕离近了会被他吃了一般。
    他见苏燕这么不情愿,心中便免不了有些不悦,随后带着点恶意地说:“燕娘,你过来。”
    苏燕磨蹭地走过去,低着头不敢看他的手,徐墨怀偏不如她的意,将帕子丢给她,说道:“来给朕擦洗干净。”
    她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脑子里简直要冒火,蹭得一下站起来,好似下一刻就要将帕子丢砸他脸上。
    “当皇帝就能这么欺负人吗?”
    “对朕而言,这连欺负都算不上”,他冷笑了一声。“给朕下药的事,你是不是以为朕忘了。”
    苏燕脸色骤变,咬着牙托住他的手,用湿帕子迅速地糊弄了几下。
    “教习你的人没教会你怎么侍奉吗?”徐墨怀冷声提醒道。“一根一根地擦干净。”
    她吸了口气,气得眼泪都在打转儿,压低声音应道:“是。”
    ——
    入秋后一到夜里便有些发寒,常沛送徐墨怀回宫,说道:“陛下该添衣了。”
    徐墨怀正出神地想着什么事,被常沛突然一提醒,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而后他突然说:“朕想给燕娘留一个位份,不必太高,只要让她名正言顺留在宫中……”
    常沛有片刻的哑然,随后便问:“陛下想好了吗?”
    “你好像并不意外。”徐墨怀问他。
    常沛无奈道:“臣是看着陛下长大的,深知陛下的心意难以更改。何况若换旁人对陛下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早该尸首异处了。她于陛下而言终究是有所不同,倘若用着趁手,留下也未必不可。”
    哪个皇帝没有任性妄为的时候,只要徐墨怀知道分寸,不过是想要一个女人,这样无伤大雅的事,最多也是被御使上折子说上十天半个月便过去了。
    常沛只是有些疑惑,说的话也十分委婉。
    “苏娘子并非绝色,行止更是不甚体统……”说难听些,就是她不是绝世美人,言行举止又粗俗鄙陋,连一句像样的诗句都念不出来,徐墨怀想要与她说几句体己话了,只怕都是鸡同鸭讲,对后宫朝堂都无半点用处,只会给他添麻烦。徐墨怀如果不是鬼迷心窍,怎会无端看中这样一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人。
    徐墨怀当然知道常沛在想什么,然而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想的,一开始只是想将苏燕留在身边,怨她不识抬举又不肯对她放手,一心要看她乖顺听话。如今他却有些食髓知味,想将她放在身边。连她一边畏缩又一边愤怒的样子,他瞧着都觉得十分有趣。
    他能赐给苏燕一个位份,甚至愿意为此和几个古板的朝臣周旋,已经是对她的无上恩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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