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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练师飞身扑去,捂着言眉的脖颈,抱着她跌跪在地。
    鲜血如泉,迸涌四流。步练师怎么按着伤口,都止不住血,步练师惊恐无比,泪飞如雨:“太医!!太医——!!!”
    言眉睁着眼睛,看着步练师,依稀是笑着的。
    她伸出手来,钻进步练师的掌心。言眉真是小啊,步练师与她五指相扣,只感觉手里攥着一小块没有生气的寒玉。
    步练师泣道:“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么傻的事?
    你报复了周望,也痛罚了我啊……
    “对不起”,言眉发不出声,艰难地比着口型,“对不起,是我”……
    一直以来,都是我,都是在通风报信。
    是我把你的行踪,通通汇报给了周望,无论是你怀孕的消息,还是你亲自动身去晋州,调查春榜一案……你之所以身处险境,受制于薄将山,都是我,都是因为我。
    都是我。
    我言眉一生,罪孽深重,上愧于天,下怍于地,哪里有脸面,再苟活下去呢?
    “没关系……没关系……”步练师痛彻心扉,嘶声哭泣,“没关系,阿眉,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的苦衷,我知道你的难处,我知道你的不得已。我没有怪过你,阿眉,从始至终,我们都是好姐妹,我们不曾分离……
    “不要离开我,”步练师哽咽难言,语无伦次,“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恨周望”,言眉看着步练师,又像是看着远方,慢慢地做着口型,“但我更恨自己”……
    ——我言眉这一生,最恨的是我自己。
    言眉神思恍惚,走马灯旋转不休,她发现自己还是个小小少女,和步练师手挽着手,嬉笑打闹着绕过宫墙。
    这一辈子,她的手绢没有被风吹出去;这一辈子,她没有遇见当时的东宫太子……
    好啊,真好啊。
    她们五指相扣,并肩谈笑,影子交叠在一处。
    我们一起,我们一起……我们是一起的,永远都不会分离。
    真好。
    第52章 金瓯碎   上京沦陷
    入秋初雪, 寒霜重降。
    大朔边境,玉门关,丝绸驿道。
    “赫玛其玛, ”北狄老妇用肩膀顶开兽皮帘帐,把切好的羊肉与羊奶端了进来,“看在狼神的份上, 您不要与可汗置气,多少吃一些吧……”
    赫玛其玛,在北狄语中,便是“首领夫人”的意思。老妇知道这位中原女子, 乃是可汗心尖上的人物,饮食起居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然而这厢房之中,只剩下了一条手臂!
    啪!
    杯碗盘刀摔了一地,老妇骇得连连退后:“狼神啊……”
    这位中原女子, 长相文弱, 性格暴烈, 一路上不知逃脱了多少次,守卫们无奈之下, 只好把她的右手铐在了炕脚上。
    然而——
    她居然用分食羊肉的小刀,把自己的手臂切了下来!!!
    “……”老妇想起可汗的死命令, 脸色与死人一般苍白,“赫玛其玛逃了!赫玛其玛逃了!!快把她找回来, 要是让可汗知道了……”
    可汗一怒之下, 我们都得被剥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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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挛骶邪抬起双眼,远眺上京,神色像是冰湖与冷月。
    北狄王庭挛骶氏,在关西的传说里, 乃是魔神的子孙后代。挛骶邪长发雪白,恍如冰雪瀑;眼瞳深红,犹似丹砂血。他身形高大,体格剽悍,英俊强健,上京已是深秋寒夜,泼天的怒雨凄神寒骨,浇在他曝露的胸膛上,挛骶邪竟然也不觉得寒冷。
    他不是柔弱狡诈的中原人。北狄挛骶氏,是魔神的后代,狼神的信徒,能在严冬里与巨熊搏斗的勇士。
    挛骶邪并不是第一次来到大朔帝都。
    当他还是小可汗的时候,曾经作为北狄的质子,来到这座陌生而繁华的城市。这里丝绸盈楼,这里珠屑铺街,这里的人用炭火把严冬烧成暖夏。当挛骶邪随着宫人走进紫微城时,才知道世界上竟有这般恢弘瑰玮的地方,关西神话竟描摹不出它万分之一的雍贵神奇。
    这里是整个东方的中心,这里是伟大帝国的心脏,这里是大朔王朝的上京。
    在这里,挛骶邪失去了深爱他的阿姐;
    在这里,挛骶邪遇见了他深爱的阿娴。
    山海翻复,星霜屡变。如今挛骶邪身为北狄可汗,带着十万铁骑兵临城下,用血与火敲开上京华丽古朴的城门。
    唳!
    鹰声飚掠,猛禽飞降,一头白鹰落在挛骶邪的肩膀上。
    挛骶邪收到讯息,唰然抽刀出鞘;刀身饮着一道凄厉的电光,猝然破开万万里的长风,刀尖直指向——
    日出东方,帝都上京!
    挛骶邪站在暴雨之下,身处狂风之中,好似魔神亲临人世,浑身都缠绕着死意与腥气: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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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乐十七年,东宫意欲谋反,勾结北狄异族;北狄人自密道出兵,直奔上京城下。
    由此,“卫京之战”爆发。大朔举国震恐,四方府兵火速疾援,然而时节已入寒秋,大朔北境多处雪封冰阻,援兵迟迟不至……
    时间!
    时间就是国命!!
    若在日出之前,北狄攻下皇城,挟天子以令四方;那么江山易主,舆图换稿,胡人入关,整个中原都是北狄人的跑马场!
    届时,大朔之人,无人有家;届时,大朔之人,无人有国!
    所有人都是丧家之犬,所有人都是亡国之奴!!!
    日出之前!在日出之前!就在日出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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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上京,太微城。
    百里青无奈笑道:“又是令公的主意?”
    与梧州抗洪那时一样,每一个仍在岗位上的官员,都会分发到一块刻着姓名的木牌。
    “听到外边的声了没?毛焦火辣,城破那是早晚的事。”沈逾卿吩咐着下属,把尚书省的重要簿册,堆在天井里一把火烧了,“挛骶可汗一进城,定是直奔大明宫,届时挡在路上的太微城……”
    太微城的官员,又能在北狄的铁蹄下,苟活几条性命?
    所有还在当值的官员,一脚已经踏进阎王殿里了。
    在手腕上系个记名木牌,就是为了方便家属认尸,死后不至于被野狗叼去罢了。
    “……”百里青看向沈逾卿,“你不回家看看?”
    “——我就是从家里来的。”沈逾卿低头整理着书册,“我爹嚷嚷着要去守城,我娘忙着念佛诵经,我婆娘……”
    沈逾卿想起了幼娘,表情不由自主地明朗了些:
    “她很好,我放心。”
    百里青笑得很僵硬:“……”
    有老婆了不起么!!
    “——”沈逾卿抬起眼睛来,“你是知道了?”
    百里青懵然:“我该知道什么?”
    沈逾卿定定地看着他:“你的生母并非百里夫人,乃户部尚书白有苏,你知道么?”
    百里青不由错愕,他这点儿身世秘辛,薄家疯人院都知道。白尚书这么温婉娴静的一个人,年轻时竟有一段风/流/韵/事,百里青自己都不怎么能接受,他的生母居然是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尚书省同事。
    但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谈起这一出八卦?
    沈逾卿的神色很肃穆:“那你可知,你生父是谁?”
    百里青当然不知道。
    他对自己的出身没什么兴趣,也从来没想过借着他那个有权有势的娘,攀附上哪一门好差事。
    能被相国赏识,在相国身边做事,百里青已经相当知足了。
    沈逾卿闭眼。
    ——薄将山在北伐之前,特意嘱咐过沈逾卿,“若到危急存亡之时”,就让百里青知道他的身世。
    当时沈逾卿听得一头雾水,睡觉都在抱着老婆琢磨,什么是“危急存亡之时”?
    现在看来,相国何等雄谋大略,料到北狄会攻进上京,大朔正在危急存亡之时。
    若沈逾卿还是个小年轻,只会顾着崇拜相国的智谋;而今时不同往日,沈逾卿在宦海中浸泡日久,只感觉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寒冷。
    在战火里摇摇欲坠的上京,好比一面巨阔无畴的棋盘,每一个人都是一颗棋子。对弈人正在静静地俯视着众生,一念之间便是一个人的生死,一家人的祸福。
    相国,你真的死在,暴风雨的前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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