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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乐十四年夏,江南洪难爆发,浮尸何止百万;皇帝周泰连夜亲书罪己诏,请求上苍垂怜大朔万民。
    这来势汹汹的洪魔,最终还是被须弥矶,挑杀在了陪都金陵的脚下。
    白龙将军戚风带领着吴江水师精锐,鸡鸣时分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梧州城。
    天光熹微,方刚破晓。两岸依旧拥挤着无数百姓,默默目送着戚家军的离去。
    不知是谁家好女儿,嗓子仿佛泠泠珠玉,悠声唱起一首吴江民歌:
    “赵客缦胡缨,吴霜钩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千帆远影,碧空如洗。乌苏江浊狼滚滚,涛声依旧,奔涌不息。
    ——那流不尽的英雄血泪,终究还是东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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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臣卷一:不惭世上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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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朝文武,人心惶惶。
    ——吴江这事儿闹得这样大,那清算时间也该到了。
    今早一封千里急报,好比一记晴天霹雳,远在上京的一众朝臣,被这消息劈得外焦里嫩:
    步练师死而复生,救了整个梧州城!!!
    各位大臣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了一声感慨:
    他/妈/的,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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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妈/的,不是吧?
    远在千里之外的梧州,薄将山正暗自强忍,憋住了一喉咙的脏话:“……”
    步薇容,你就看着陈煜先自尽了?
    你就让他死了???
    利县大坝撑住了洪峰之后,大明宫连传三道急旨,点名要薄将山辅佐好大儿周瑾,把吴江流域各地从灾难里救活。
    从此薄将山就是一只铁打的陀螺,连轴转得没日没夜——别说见步练师本人了,薄将山连托梦都得争分夺秒,内心还得抱着点带薪拉屎的愧疚。
    等到薄将山从各地民生中抽身,回到梧州城处理南巡后续的破事,已经是数月以后的事了。
    薄将山快马加鞭回到梧州,陈煜先的死讯便贴脸骑了上来,飞速治好了薄将山的低血压:
    陈煜先一死,谁来供李家人?
    薄将山一张脸拉得老长,杀气腾腾地翻身下马,径直要去找步薇容吵架。
    幼娘连忙拦着:“相国,相国,小姐她——”
    薄将山目不斜视,蔻红豆鬼魅般冒出,无声无息地捉住了幼娘,一指点中了幼娘的哑穴。
    幼娘急得要哭了:
    ——小姐在沐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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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练师闻声一惊,回过头去,正好与薄将山看了个对眼。
    薄将山:“……”
    她刚刚从湢室里出来,浑身上下还冒着水汽,黑发半湿不湿,脖颈修长盈白,水珠从优美的颈项向下坠去,被纤细笔直的锁骨盛住了。
    薄将山没来由地想到那截伶仃脚腕,步练师皮肤生得白,用力一握便能留下发红的指印。
    步练师一拢衣襟,冷声怒斥:“出去!”
    薄将山杀气腾腾地转身就走:
    出去就出去!
    步练师勃然大怒:“坐下!你摆脸色给我是作甚?”
    薄将山怒气冲冲地扭头就走:
    坐下就坐下!
    步练师:“……”
    很凶也很乖,薄相国实乃大朔奇男子也。
    薄将山心气已经消了一半,但面上还摆着脸色,坐在太师椅上霍霍了一壶上等的毛尖:
    “你就让陈煜先死了?”
    ——果然因为梧州太守陈煜先的事。
    步练师心下了然,此事是她理亏:
    “……没有陈煜先调来的铁驳重船,乌苏湾大坝必然决口,整个梧州城都会死。”
    陈煜先只是想保全家人罢了,她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要是陈煜先不自投乌苏江,再彻查下去,陈家就是抄家灭族的死罪了!
    砰!!
    薄将山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碗颤栗不已:“妇人之仁!!”
    “陈家死活,与你何干,与我何干?——李氏权势滔天,嚣张至此,陈煜先就是能扳倒李氏的好由头!如今陈煜先一死,正如了李家人的意!!”
    “况且陈煜先与李氏勾结,破坏大坝,光这一条,就足以他一家老小死个百八十回!”
    薄将山越说越怒,喀拉一声,生生捏碎了掌心的掐丝珐琅盏:
    “薇容,你别忘了,我可是太子一系!李家人身为太子母族,却连我都能算计进去,差点杀了你和钧哥儿,李氏这是把脚踩我脸上来了!”
    他怎么不怒?
    他如何能不怒?!
    ——妈的,要是步练师和沈逾卿真出什么岔子,他立刻起兵去太乙山把李家人都杀了!
    步练师还是头一回见薄将山如此动怒:
    薄将山虽然疯得远近闻名,但其实脾气出奇的好,他的出身被权贵阴阳怪气了十几年,各色笑话都能集结成册,也没见薄将山怎么急眼过。
    他不在意的事,他自然不会计较。
    ——薄将山在意的人和事,总共就这么几个!
    太乙李氏若伸手来碰,他会疼、他会很疼、他会无法忍受的疼!
    步练师咬着嘴唇没说话。
    薄将山啧了一声,速速与我吵架:“薇容?”
    步练师半晌都没搭腔,薄将山心头火起,用力一把拉开屏风。步练师人正坐拔步床边,轻衣薄裳,黑发如瀑。
    煌煌红烛一映,她的眼睛像是新湖秋月,粼粼一池都是情愫。
    薄将山:“……”
    薄将山指指点点:“我这人正经得很。”
    步练师淡凉地一笑:你爱来不来。
    薄将山:“……”
    正人君子薄相国立刻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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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将山看着帐顶,眉头深锁:
    “……陈煜先这一死,太乙李氏这盆洗脚水,我们得自己喝下去。”
    “急什么?”步练师懒洋洋地撑着眼皮,在被褥里翻了个身。烛光从帐幔的镂空花纹里淌来,步练师一截汗湿的肩膀都在盈盈生光,“‘捧杀’二字,皇上玩得极好,李家人死是迟早的事。”
    薄将山从胸腔里哼出一声笑来:“这又怎么说?”
    “相国贵人多忘事,”步练师一撩汗湿的鬓角,“这梧州胡氏,可是天海戚氏的外族……”
    ——怎么会被李家人轻易蒙骗,去做那招摇惹眼的替死鬼?
    你当这天海戚氏,半点也不知道,李家人的小动作?
    “戚家军声名在外,皇上早就心怀忌惮,如今江南洪难爆发,戚家军抢险救灾,深得人心,又死伤惨重。”
    步练师冷笑一声:
    “戚家这是顺水推舟,自我阉/割,好向皇上表忠心呢。”
    这吴江洪难第一层是天灾,第二层是李家人借刀杀人,第三层则是天海戚氏向皇上的投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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