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者自清,事情闹得再大,总能查个水落石出,你不必忧心。”萧谌看着似是一夜间憔悴下来的崔攸,轻声朝崔攸安慰一声。
    崔攸于此时跪下道:“陛下信臣,臣甚喜之,然此事,臣希望陛下能由臣自行处置。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为臣者当为君分忧,而不是让陛下,朝廷因我一人之事吵嚷不休。”
    面对崔攸行此大礼,果断决绝地相请,亦明了为臣之道是为何?
    是啊,朝廷是为解决国家大事而存的,他一个臣子,因德行一事,因家中私事,最终竟然让朝廷为他劳师动众,这何尝不是向天下人昭示,他的无能。
    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身不修,家不能齐,谈何平定天下?
    崔攸一直就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在亲爹拼死也要跟萧宁作对的情况下,第一时间选择和萧宁投诚,辅佐萧宁。
    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人,看看大昌如今如何,他亦身居于高位,桩桩件件,从来不是任何人抹杀得了。
    恰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比谁都更清楚,如果想要在这样一个君明臣贤的朝代有一容身之地,他须得将自身问题解决好,尤其不该让他的家事引起朝廷全方面出手。
    萧谌节一顿,这是他从未想地的答案。
    萧宁是一片好心,想是崔攸心中有数,毕竟既然是他陷入泥泞之中,若是他处理不好,他会陷在泥泞中,永远也休想再能起来。
    朝廷出面,很快就有查个水落石出。最重要的一点更是,朝廷查查,结果总是能让朝廷信服,不信的人,其实亦不敢对一直公平的大昌朝廷提出太多意见。
    “你确定?”萧谌相信崔攸不是一时赌气,可是这一番举动的后果,崔攸当真想好了,绝不后悔?
    “朝廷非臣一人之朝廷,臣一人之事,不该兴师动众。”崔攸的理由便是如此,再一次朝萧谌作一揖,崔攸请道:“请陛下给臣十日时间,臣一定会查明,证明臣的清白。”
    此话透着几分狂妄,萧谌倒不认为他信口雌黄,若不是有把握,话是不会轻易脱口而出。
    “你知道这不仅仅是你的事,有人疑心是太女杀你父亲,是为灭口。”萧谌不确定崔攸对朝廷诸事所知几何,该提的话,他既然见人,断然不能不说清楚。
    “绝无可能。”崔攸毫不犹豫地回答,表露的是对萧宁全然的信任。
    “若殿下有意杀人,断然不会留我父亲活到今日。杀人灭口,殿下行事,从无不可对人言之事,何须杀人灭口。”连对手下女将见死不救都敢承认的人,怎么可能有必要杀人灭口。
    崔攸信任萧宁,既是因为多年陪在萧宁身边,对萧宁了如指掌,也是比谁都清楚,在萧宁身边的玉嫣其人,身怀对崔氏的怨恨,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想杀崔令。
    纵然如此,玉嫣到如今为止,从来没有做出谋害崔氏之事。其中若不是萧宁阻拦,可能吗?
    从前有无数机会杀崔令,萧宁从来都没有让玉嫣动过手,那么萧宁又何必在这个天下太平时,亲自对崔令动杀手。
    崔攸答得果断,亦叫萧谌心中甚慰,“你信太女,太女同样信你,你知道?”
    “臣明白,正因如此,臣更不能辜负陛下和太女对臣的信任。此事臣一定会给朝廷一人交代。欲借崔氏暗害殿下之人,臣也会一并查出。”崔攸向萧谌郑重承诺,他敢做提出这等要求,心中自是有数,定然会将事情办得漂亮。
    萧谌心下感慨颇深,以诚待人,萧宁收获得远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多。
    “请陛下成全。”崔攸再一次恳请,他断然不能把萧宁拖入泥泞之中,能做的,该做的,他定会做好。
    “陛下,太女殿下来了。”萧谌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但也恰是因为没有,更想到崔攸的难处,所以并不想让崔攸一人承担太多。
    为君为臣,都是一桩缘分,眼前的崔攸让他很是满意,将来他还指望崔攸能够为萧宁为相,辅佐萧宁。
    正因如此,他是看重崔攸,更想好好地待人,务必让崔攸完好无损。
    “让太女进来。”萧谌看重崔攸,萧宁亦然,这不,人急急赶来了,萧谌且让萧宁进来和崔攸商量商量。
    萧宁很快走来,看到一身孝服的崔攸时,先与萧谌行礼,这才同崔攸道:“节哀。”
    崔攸拜见萧宁,亦谢过萧宁,这才轻声地道:“殿下信任,愿意助臣一臂之力,臣铭感五内,然臣之家事,臣想自己解决,而不令殿下伤神。”
    不必萧谌提,他倒是知道萧谌为何一直不肯松口。
    萧宁道:“你以为那只是你一人之事?有人不仅冲你,也冲我。”
    “请殿下给臣一个机会。臣不仅会解决家事,也会将对殿下不利的人揪出来。”崔攸接话,郑重向萧宁保证,他断然不会辜负萧宁的信任,有些事,他会办得漂漂亮亮。
    “你知道是谁,我也知道是谁。可你看,现在你身陷泥泞。”萧宁指出一点,崔攸抬头与萧宁对视,掷地有声地回答,“殿下怎知臣不是将计就计。”
    这话说来,萧宁一顿,随后笑了,“将计就计?”
    崔攸一脸严肃地道:“不错,将计就计。有人想毁了臣,臣为家族太平,不愿意与之计较,他却得寸进尺,甚至杀我父亲,这样的人,臣断然不会再容。”
    好!萧宁一直信任的崔攸,她亦不相信,这会是一个傻白甜,这要是个被人欺负都不懂得还手的人,萧宁岂会看重。
    退一步本为海阔天空,谁能想到有人竟然会得寸进尺。
    可他敢得寸进尺,崔攸便不会再一退再退,该出手时出手,谁都休想逃。
    “你知道你跟他比,最大的差别在于何处?”萧宁再一问,崔攸一顿,“臣不如他狠。”
    “错了,是你不如他下作。”萧宁纠正,崔攸面上一僵,看来是想到一些事。
    “他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你可以吗?在他心里,眼里,就没有什么人是他不能利用的,你可以吗?”萧宁在这个时候询问,崔攸再次愣住了。
    有些事他就算再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萧宁知道,崔攸有心对付人,会提防不假,但说到下作,他是如何也比不上。
    “殿下。”崔攸终是不敢再作声,只是唤一句,亦不知如何才好。
    萧宁道:“我知你之心。然此事既非你一人之事,自然也是不能由你一人解决。而我,到今日,我们都明白,他不仅冲你,也冲我。竟然他是冲我来,我岂能不出手?让人觉得我怕了他?你知所谓的前尘往事,牵扯的更是多年前的事,你以为,我会允许他们借前尘往后,胡作非为?”
    敢翻起旧账,想让萧家不得安宁,也让大昌不得安宁,她断然不会允许。
    “如今你手里有什么不妨如实道来,而你的将计就计,你何来的信心认为,你可以成功将计就计?”萧宁须得问个清楚,若不然下一步萧宁做,可就不管崔攸许多。
    崔攸目光一沉,最后终还是如实答道:“美男计。”
    这话说来,所有人听着都一顿,万万想不到!
    萧宁眨了眨眼睛,她还真是小看崔攸了。
    “看来这其中有不少内情。”能对父亲的小妾用上美男计,值得深思。
    “她知道不少内情。”崔攸肯定地告诉萧宁,“眼下就差一着,还望陛下和殿下助我一臂之力。”
    事至于此,就算萧谌和萧宁不来寻他,他也要进宫一趟,只为争取他们的支持。
    唯有他们支持,接下来才能继续。
    萧谌的目光落在萧宁身上,萧宁道:“好!”
    萧谌立刻配合地道:“那朕这就下令斥责,让你回家自省。你这美男计要如何施展开来,人都进宫了,你且继续。”
    “我再助你一臂之力。”萧宁对其中的弯弯道道,懂得更多。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绝对要配合。
    崔攸一愣,萧宁在他耳边一阵轻语,崔攸!!!
    太女殿下懂得真多。
    崔攸感叹归感叹,还是按萧宁所说,这就准备操作。
    好在萧宁早就准备,让顾义领三司长官一道查查崔攸失德一事。
    大理寺卿原是崔令,崔令一死,此位便闲置,如今尚未定下由何人接任,且由两位少卿暂代。
    御史台御史大夫林铮,刑部尚书许原,两位大理寺少卿,加一个顾义,五人一道见崔攸,当然,萧谌也在上座,曾为吏部尚书,今为一方大吏的人,他的案子,皇帝亲自过问,并不为过。
    “崔刺史,你与楚氏之间可有私情?”旁的话不必多言,一来就开门见山,提出此问的正是大理寺少卿卫畏。
    他这迫不及待的一问,引得一众人都微拧眉头,这样一个问题未免不得体。
    好在亦无人想追究,问都问了,且听听崔攸的回答。
    “有。”然而更让人震惊的是崔攸的回答,一个有字落下,众皆哗然,不可置信地望向前方,盯着崔攸。
    “崔刺史,望三思而答。”顾义拧紧眉头,他自然是不信崔攸是一个会在父亲刚死不久,竟然和父亲小妾有染的人。崔攸如此回答,此中定是另有内情,绝不可当真。
    顾义更是希望崔攸可以重新考虑后再回答这个问题。
    崔攸抬起头,“男.女独处一室,是与不是,我道不是,她道是,难道能证明我的清白?”
    当日的场面,被捉住的两人,既然是独处,是与不是,就不由一人说了算。
    “倒不如我遂了他们各自的愿。”崔攸冷笑着答来,林铮已然提醒道:“崔刺史,公道自在人心,你要三思而行,万万不能为一时之怒怨,认下不该认的过错。”
    崔攸冷哼一声,“我知道,只是有人既然要毁了我,且让她毁了就是。事至于此,我如何也脱不了干系,证不得清白。既不能如我所愿,且如她所愿,又如何?”
    崔攸的话,听得人都拧紧了眉头,怎么总觉得崔攸的话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你既供认不讳,当知会是如何的下场。”卫畏依然抢先开口,透着一份迫不及待。
    “我熟读律法,自然知道后果。无论什么后果,我将一力承担。”崔攸坦然迎对众人,也愿意承担任何后果。
    “陛下,顾中书令,御史大夫,崔攸失德一案,还须再查下去吗?”卫畏万万想不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顺利收场。出人意表,却是遂了他的愿,立刻征询旁人的意见。
    目光尤其落在萧谌身上,萧谌对崔攸的独爱,知道的人不少,正因如此,卫畏更想让萧谌知道,他所信任钟爱的臣子,却是这样一个德行不修的人。
    “子达,你当真做下这样的事?”纵然崔攸承认了,萧谌依然不相信,不信,便再问一句,只为从他嘴里得到一个否认的答案。
    崔攸,字子达。迎向萧谌,面上流露出愧疚,“臣有负陛下信赖。可今日之事,臣无法自证清白。臣,错了。”
    萧谌面上流露出了不悦,最终厉色喝斥道:“好,那你便回去自省吧。何时处置你,再议。”
    “陛下。”萧谌如此处置,明摆着偏袒崔攸,引起卫畏不满。
    “这是我朝一方大吏,难道在你眼里,大昌朝的威严丝毫不值一提,当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大昌竟然有这样的官员?”萧谌于此时不悦之极地质问卫畏,卫畏连忙解释道:“臣无此意。”
    萧谌一言定论,“便就此定下。”
    话毕,萧谌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不容任何人再置喙。
    卫畏再不满,终还是只能乖乖地应下一声是。
    其余人知道,此事其实并未结束,就算崔攸承认此事,并不代表不会再查。
    只是无人知晓,在隔壁处,几人站在隔间,屋里人的对话,她们全都听见了。
    “你想毁掉崔攸吗?我也想。难为他竟然愿意承认此事,再好不过。你定要坚持之前的供词。你与他有私情。”
    “你分明是太女殿下的人,为何与我说这样的话?”
    “难道无人告诉你,我和崔家有仇?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将崔家一网打尽的机会。等了那么多年,终于让我等到了,难道我会错过?”
    ***
    崔攸德行有亏一事,审问后得出结论:崔攸与其父之妾楚氏有私情。
    这样的人,如何还能担起朝廷重任,一时间朝廷上关于处置崔攸的奏本堆得比山都高。
    而在崔家,本来是崔氏家主最好人选的崔攸,一时间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从前奉承崔攸的人,这个时候只想踩着崔攸,最好把他踩入泥泞中,一辈子都起不来。
    可是关于崔攸的处罚,朝廷迟迟没有下达,倒是让人纳闷了。
    莫恢他们这些日子除了莫怀还像之前一样入宫为萧宁讲课,绝口不提纸条一事,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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