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急得满头都是汗珠的人,这一刻更是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窜。
    “那便拿人。强抢民田者,罪无可赦,尽诛之。”萧谌十分明确这一点,敢做出这些事的人,碰见一个杀一个,无一例外。
    唐师听着这话,立刻应下一声是。
    “此事是不是该让刑部介入?”虽说户部落实的是田地之事,田地一事查得一清二楚,显然这背后参与的人并不少,若是不将背后的拿下,岂不是白拿了这些证据?
    “人,臣为了防止消息走漏,被人杀之灭口,拿到证据时,已然将所有人都控制了。”于此时,唐师赶紧补充一句。办事,不把事情办好了,那算什么办事?
    这话音落下,收获两记赞赏的目光,很是满意他办事的自觉。
    唐师的额头落下一滴汗,亦是松了一口气。
    果然,只要事情办得好,一些细节上的事,萧谌和萧宁不会在意。
    “既如此,迅速将涉案之人移交刑部。”萧谌满意之余,不忘让人把事情都移交出去。
    “唯。”唐师亦是松一口气,总算这件事没有来迟。
    唐师再无他事,这便退了出去,萧谌道:“既然事情已经有人办妥,正好免得你奔波一趟。这一位确实不错。”
    夸赞的自然是唐师。
    “能让阿婆选作女婿的人,既为显示对世族的礼遇,并不偏于寒门,更因此人聪明。”想想当年萧宁和这么一位相识,那可是人家自己送上门来的。
    虽然后来是宋辞在其中推动事情的发展,让唐师成为了我方队友,从根本上,人家就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更有真本事。
    “这就很好。”萧谌是欣慰的,底下的臣子能干,必能让他这个皇帝当得要顺畅得多。当然,唐师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站在萧宁那一边的,这尤其的好。
    “我们之前的担心倒是显得过于多余。”萧宁和萧谌都有对萧颐的忧心,这还真是白瞎操心了。
    “你的两位姑母啊,总是不一样。小心无大错。你就得记住,不管面对任何人,绝不能轻视之。”萧谌倒是很高兴萧宁的小心。
    得了,这就不用再跟卢氏提起了。
    萧宁解决一桩心头大事,倒是要从萧谌手中拿起唐师的奏疏,看了上面的人,与她所知的符合,刑部,倒是不用太担心这人证物证俱在能漏什么人。
    “这些人不过都是傀儡。”人都是世族手下的人,要么是部曲,要么就是那远房的亲戚,唐师若是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供词幕后指使的人是何人,也就不会只有这些人罢了。
    “世族,张驰须有度,逼得太紧,适得其反。你在荆州做的事,要不是把荆州世族安抚得不错,就你那个事,足以叫御史参你几回。”萧谌亦是世族出身,最是明了世族们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是好相与的。
    而朝廷对付他们,既要拉拢,也要防备,这其中的度啊,把握得有技术。
    “这一回唐尚书出手,能揪他们的错,让他们老实一些,已然算是不错。我们既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更不可能让他们团灭,便只能忍着。
    “该给他们教训,警告他们不可越界,但同样也得注意分寸,不可将他们惹急了。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人才都是出自世族。尚无与世族真正叫板的底气。知他们过分,不想忍他们也得忍。”萧谌看得清事实,也知道萧宁自己也看得清楚,一直以来萧宁何尝不是也在忍着。
    “阿爹说的我都明白。忍,不过是为了将来能够不忍。这十年二十年的忍下来,总有不需要我们再忍的时候。”人才培养,十年树木。萧宁一直关注人才培养,也倾尽精力在其中,断不可能一无所成。
    将来,将来的日子总有他们不需要再容忍世族的时候。
    “不过,这方面的律法得跟上。更要与百姓说明,大昌既然说了开荒所得的田地都归他们所有,言出必行,任何人都没有任何理由,从他们手中夺走属于他们田地。”萧谌说起此,亦是从未想到过世族们竟然如此的不加掩饰,打着朝廷的旗号满足自己的私欲。
    最重要的是,要不是细心的人,全然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可是,大昌在百姓中的威望,随着他们借朝廷之名夺田的损毁,必将荡然无存。大兴之亡历历在目,岂敢忘之。萧谌不得不重视此事。
    “阿爹说的是,必须让各地法吏前往各处宣传此法,且可再加一条,若有揭发强占民田者,赏所占田之数目。”鼓励告发,这是必须要推行的。
    萧宁更难受的其实是,铜匦制度推行到现在,告发之事少之又少,这么大的事竟然无人告之,究竟是百姓愚昧无知?还是有人瞒天过法?萧宁不得不思量。
    “这告发一事,不容易。”萧谌亦是想到铜匦之制,得识字的人才能写得出来,这一点,针对大昌朝人才缺乏的情况,不容易。
    “于各县中设鼓,击鼓以鸣冤告发如何?”萧宁在此时就想起了后世人的成就,那可都是过来人的经历总结,既然有用,岂能不用。
    不会写字,总是会说话,设鼓以令百姓求告有门,就可以解决一定的问题?
    “便是我们朝廷,亦可设下一面登闻鼓,凡有县州不受案者,可直奔雍州,于登闻鼓上陈明冤情,朝廷必以受之。如此一来,便可监督百官。”萧宁毫不犹豫的继续补充,这作业抄起来,颇有些心虚。但这是先人总结,若是不一抄到底,岂不是白瞎了?
    萧谌这个亲爹的眼睛瞬间亮了,“不错,可行,甚是可行。来人,召政事堂诸公议事。”
    一想主意不错,萧谌便坐不住了,这便要将人唤来,必须要一致通过,达成共识,事情便能推行。
    莫以为当了皇帝便可以为所欲为,像萧谌这个皇帝,他的诏令想要传递天下,得通过层层关卡。
    如这中书省负责草拟诏书;门下省负责审核政令;尚书省负责执行国家政令。
    分工明细,缺一个都不成。
    也就意味着一个皇帝想发下诏书,这要是不通过三省,分分钟能给你打回来,想好再诏!
    萧谌倒是觉得这挺好的,皇帝吧,有时候也会犯糊涂,就得有人盯着。
    当然,这在一定的程度上也能防止一家独大。
    想想曾经的丞相,那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独揽大权什么的,和皇帝都没什么两样。
    现在好了,相权一分为七,各司其职,同样也是相互监督,谁是真心办事,谁是打着旗号不干事的,由不得你随便糊弄。
    萧谌这一召,三省六部的官员全都到了。
    可怜的唐师这才刚走出门没多久,这就被唤回来了,他其实还没来得及跟刑部尚书许原说清楚。
    不过也不妨事,说不说清楚,人都捉了,一会儿再说。
    再进来还是看到萧宁在,唐师已然没有任何意外。
    这父女分离有些年了,没在一起商量事,这再聚一块,一起说事儿吧,总能讨论出不少事儿来。
    果不其然,人一至齐,萧谌都不绕弯子,且让萧宁将设鸣冤鼓和登闻鼓的事同他们细说起,萧宁其中的用意,一说大家都懂了。“这个办法好。铜匦收效甚微,皆因识字的人太少。击鼓以鸣冤,百姓若是蒙冤受屈,便可往县衙告之。”姚圣第一个表示同意,甚以为这个办法很是不错。
    都明白此举的意义,众人都纷纷同意。
    “但这个鼓?”许原不是想煞风景,而是此事必须要考虑。
    鼓啊,这鼓该怎么做?
    对啊,如今这制鼓的手艺可不是后世,鸣冤鼓怎么制,怎么也得有个标准。
    “我会盯着后头,让人务必做出个样板来。”从前古代的鸣冤鼓是怎么样的尺寸萧宁是不知道,但大概的大小,还是能看得出来,仿着做,大概模样足矣吧。要求不至于那么高,不容半点误差。
    行,主意是萧宁提出来的,如何才能有效的推行,这一点萧宁能把握分寸,他们且听萧宁的。
    “具体政令推行,须得拿出个章程。”萧颖惊讶于萧宁脑子转得如此之快,同时也连忙补充一句,好让众人都能心里有点数,该如何在推行新政之前加以约束百官。
    对,这就是萧谌让他们过来讨论的原因。凡事都得有章程,绝对不能把政令当成摆设。
    各持己见,大概总是要弄出一个框架的。
    等商量散去后,都退了出去,不约而同,都等着萧宁。
    因萧宁刚回来,且要审查六部,作为尚书令,不在雍州的这些日子,虽然有左右仆射代劳,她总该知道六部有何变化,各部中又有谁办事得力,其中又有如何的变化。
    是以,虽然都很想跟萧宁聊一聊,见萧宁手上的事不少,最终还是选择等一等。
    他们思量要等,萧宁可不打算等。她能一面查看六部公文和账本,也能在发现问题的过程中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得了吧,他们就别想帮萧宁缓一缓,这一位就没有丝毫要缓的意思。
    “殿下。”都从萧谌处出来,看萧宁的意思是要忙活做鼓去,不在外头等着萧宁,一会儿又不见人了。
    “诸公还有事?”萧宁面带笑容,倒是有几分明知故问的味道。
    惹得一众人的目光落在萧宁的身上,无声的控诉。
    可多着呢,萧宁要是不打算抽个空同他们说说,他们都不依了。
    “这些年我虽在兖、荆两州,同朝廷往来并不间断,我之所察,我之所改,从不掩饰,但从前未发现的问题,回来了才发现,再思解决之法,有何不妥?”萧宁仅是好奇地询问,并没有丝毫对人不敬之意。
    她不急于同政事堂的诸位多说其他,也不过是因为这个道理而已。
    天下间的事,原本就不是什么说不通的。
    为人也罢,为官也好,谁也不敢保证一生无错,错而改之,这个坎也就过了。
    偌大的一个朝廷,谁也不是官场的老手,更不是治国平天下的不二之才。
    谁都在这平天下,治天下的过程中不断地学习,无非是希望能让这个天下真正太平,百姓能过上好日子。
    有此共同的目标,无论他们做什么事,总能记住这一点的。
    “殿下看来并不着急。”姚圣见萧宁眉宇间皆是清朗,可以看得出来,她并不认为相互之间需要更多的客套。
    明明外头为了女子是否可以承爵一事闹得天翻地覆,她倒好,似是与她全无干系。能安心地查看公文,更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这定性,难得一见。
    姚圣对萧宁的评价是越来越高了,甚是以为萧宁这样的人,百年难得一遇,碰上了,这是大昌的幸事,同样也是他们这些人的幸事。
    “急也于事无补。”有些事是萧宁推动的,既如此,岂有着急的道理。
    “况且,比起我急,有人更急。”话说着,目光落在某位尚书的身上,想来是能明白其中何故的。
    纵然不明白的人,注意到萧宁的眼神,也自明了。有些事萧宁不说,那是时候未到。
    萧颖道:“既如此,且各自散了吧。”
    作为吏部尚书,掌天下官员,萧颖刚上手不久,承受的压力同样也大。
    但一想崔攸一个刚及冠的小子都能做得这般好,她总不至于不如一个小儿。
    萧颖虽不是轻看崔攸,亦不过是想让自己证明本事,自此,无人能轻看。
    “无类书院这些年有能干的人?”散归散,萧宁多嘴问一句,书院交给萧评打理,萧宁再不曾多问,但也想知道,作为无类书院的先生们,对无类书院学生的评价是怎么样的。
    “殿下的无类书院,如今和太学斗得难舍难分。”明鉴意味深长地扫过萧宁一眼,提醒萧宁。她想知道无类书院学子的水准如何,其实大可不必多问,只需要睁大眼睛看着,自会知道,书院里的人水平如何。
    萧宁瞬间悟了,太学,这是自古以来的最高学院,自来都是只有世族子弟可入,也就是说,他们在一定的程度上代表了各世族的想法。
    无类书院就不一样了,他们展现的更是萧宁那海纳百川,能容于任何想法,更能让天下各类人才汇集于此的那一类人。
    男人,女人,只要是愿意读书,愿意改变命运的人,萧宁都无限欢迎。
    尤其这免束脩这一点,多少人望而感叹。这么大的手笔,一开始并无人认为萧宁能坚持得了多久,几年过去,直到现在,无类书院一直都按萧宁一开始放的话执行着,不打半点折扣。
    可是,有教无类,对,那是传道授业解惑的最高境界,却总是有太多的人认为,读书识字的事,不是寻常人能做得了的。
    当然,这一点不能说全错,同样也不全对。
    读书需要天赋不假,亦有勤以补拙一说。且读书识字,本不是都为了做官,能知自己的名字,会写下自己的名字,这就是读书识字的意义之一。
    至于读了书,最后的人当官,亦或是只能为人记记账,只能教几个稚子启蒙,这都有他们各自的意义。
    萧宁要的是种下这样的火种,望将来的一天,能够让这个天下人才辈出,朝廷再不缺人才,亦不需要再处处受制于人。
    百姓通过读书识字,也能得到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这就是莫大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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