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红娘这回无可反驳了。
    所言不虚。虎父犬子又不是没有的事。
    若不是因为家里的儿子不争气,不顶用,谁还用得着为儿孙处处谋划?
    可是算计得太多,若是儿孙不争气,最后也不过是化为乌有。
    萧宁不怕身边的人聪明有本事,只怕都是一群蠢货。
    放人出去,且让人放开的耍,萧宁能是随便出公费让人玩的人?
    让他们玩,不过是因为萧宁想从他们之中,找出她需要的人。
    “公主殿下,长公主已等候殿下多时。”萧宁说这一会儿话的功夫,一个中年妇人行来,很是欢喜地朝萧宁福身,萧宁认出此人,是萧颖身边最得力的人,名为眠娘。
    “扬州官员都到齐了?”萧宁看着前方,自知这个时候,萧颖定是都准备妥当了。
    “是,长公主召见扬州各官吏,以供殿下查查。”珉娘接过话,请萧宁入内。
    萧宁不再问,只管往前走去,直入正殿内时,果然看到满殿的人站着,听到脚步,不约而同地转头看来,见萧宁负手而入,“公主殿下。”
    齐齐见礼的人,不敢有丝毫怠慢。
    萧宁走向萧颖,站在萧颖的身边,轻声地道:“起身。”
    众人皆站立,转向萧颖和萧宁的方向。
    “扬州逢天灾人祸,至今日扬州得以太平,皆诸位之功。宁代朝廷,百姓,谢诸位尽职尽忠。”萧宁与他们作一揖,众人怕是想不到,萧宁在徐州大肆问罪,对徐州世族斩尽杀绝,纵然扬州早已被萧宁清洗过一回,再见萧宁,总是叫人胆颤心惊。
    然而始料未及,萧宁到扬州,见官吏,无半点问罪之意,倒是与他们道谢?
    萧颖的眼中闪过笑意,一张一驰,萧宁深谙驭人之道。
    “下官等肩负朝廷信任,得百姓供养,自当恪守本职,公主一谢,下官等受之有愧。”会说话的人,又怎么会放弃机会表现自己,玉嫣已然垂拱而立,一番推崇朝廷,也表明,安定扬州,守卫百姓本就是他们分内之事,不敢受萧宁一谢。
    本来叫萧宁震惊得不轻的人听完玉嫣的话,亦反应过来。说的是啊,他们怎么能在这儿受萧宁所谓的感谢。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安天下,抚百姓,本就是他们份内之事。
    这样一番道谢的话从萧宁口中说出,他们竟然觉得甚以为荣,是他们有问题吧?
    “有尽忠尽职如你们,亦有尸位素餐,无所事事之人。”萧宁对于玉嫣的配合,眼中流露出笑意,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必多费口舌,上佳!
    玉嫣道:“尸位素餐者,不为朝廷所容,亦为百姓所弃,更为我等所不耻。”
    换而言之,萧宁这感谢的话在可不必说,实在是不需要说,显得他们都是一样的货色!
    “这一谢,诸位受之,日后扬州,亦得仰仗诸位。陛下远在雍州,百姓之喜怒,还是诸位更明白。望诸位能一如现下,不负朝廷,不负百姓。”话,萧宁也会说得漂亮,说得人心情愉悦,更愿意助之。
    “臣等必不负朝廷所望。”众人皆是齐声道来,萧宁眼中的笑意加深了,“好。诸位请座。”
    客气的话萧宁说完了,接下来该细细地说说,究竟他们这些日子怎么办事。
    萧宁转向萧颖时,“姑母请。”
    自家人就不必客气了,大家既都是实权在握的公主,同样也是亲人,萧颖是长辈,也需要萧宁帮忙撑撑场子。
    “我方才去军中转了一圈,见一女将,闻其立下战功无数,却未闻其战报,这是何故?”萧宁信得过萧颖,亦知萧颖绝不是那等压制女子之人。梁好以自己的性命立下的战功,其更不会昧着。
    如今的刺史府内,不仅有各地县令,同样也有扬州内的将军,萧宁问来,不过是等他们一个答案。
    萧颖的眼神扫过下方,梁好之功,萧颖一个文臣不宜越界,梁好行事,各有耳闻,但真正的论功行赏,至今不曾。
    军中将士唤她一声梁将军,不过是敬其深明大义,且又不畏生死,杀海贼无数,此将军却不是正经的将军。
    “公主殿下容禀。这一位梁娘子,如今是贺将军的夫人,原是海贼出身,纵然如今的她已然归附朝廷,可毕竟时日尚浅。”被问到这个问题,早听闻萧宁来到扬州,早早前来等候萧宁的人,万万想不到萧宁竟然往军中去了,看样子萧宁对军中了解甚多。
    一个三十来岁的将士不得不出列,将事情大致说来。
    萧宁一眼扫过那人,出身青州,是简明的旧部,但也是经过战场练出来的,“蒋将军,我若记得不错,你原也是海贼出身,降于青州。我得青州时,你随简将军一道归附,多年以来,随我出战,陛下也罢,我也好,可曾因你的出身而轻视于你,连论功行赏都做不到?”
    现成的例子,他自己是什么身份,再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的。
    这一位蒋将军面上一青。
    这自然是没有的。原时,他随简明一道攻入扬州的,后来简明被调进军兖州,因他比之贺遂更擅长水战,是以在扬州之同人,他的份量比贺遂还重。
    一开始以为简明应该很快回来,因此他倒是不敢太猖狂,可是后来明了简明怕是不会回来了,这扬州,如今虽不是繁华之地,但却是立功的好地方。
    况且大权在握的感觉,谁能不喜?
    一喜,便有些忘乎所以了。哪怕到了后来贺遂屡立战功,朝廷对贺遂的看重也远在他之上,就连回京述职一事,竟然都让贺遂回去,这简直就是要让贺遂将他取而代之。
    察觉这一点,蒋将军更是觉得,之前一直压制梁好,不将梁好的功劳上报是最妥当的事。
    否则这夫妻二人齐心,扬州岂有他的出头之日。
    可是,千算万算他总是算漏了一样。
    他以为怼得一个贺遂不曾据实上报于朝廷梁好的功劳,便能瞒天过海,世上皆无知道的可能,却不思萧宁竟然代天子出巡,一路行来,所到之处,凡事皆无遮掩之可能。
    纵然听闻徐州之事,贺遂被调往徐州掌徐州军务,心惊之余,又想贺遂断不可能和萧宁提起梁好之事。瞒,还是可以继续瞒下去的,放轻松,放轻松是吧。
    蒋将军思量如何瞒天过海,却不想萧宁到扬州的第一天,谁都不见,竟然就往军中去。
    他怕是以为扬州真成了他的地盘。如今的扬州,不仅有青州兵马,同样也有当初随萧宁一道征战之将士,纵然叫他瞒得过一时,他也休想能瞒得过一世。
    “陛下和公主都不曾。”蒋将军汗淋如雨,却不敢不如实答之。
    “那为何对梁娘子之功瞒而不报?”萧宁立刻再问,目光如炬,一眼似是看透他的心思。
    蒋将军不怕萧宁吗?
    要说最怕的还是简明,可是萧宁是连简明都害怕的人,他见识过萧宁的手段,亦知这一位眼里不揉沙子,事迹败露,若是再死不承认,他将是何下场。
    “末将,末将知错,求殿下饶恕。”蒋将军明了自己扛不住,于此时最好的办法是承认自己的错误,不管萧宁想怎么责罚,他都且受之。萧宁面对这认得分外爽快的人,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一句饶恕便想让我饶恕?且让扬州众将士一道说说,你昧功不报,当如何处置。”
    开玩笑,萧宁现在就是为了争取公平而不断地努力!军中,这可是他们父女最大的倚仗,立朝之初,连军中都暗无天日,令将士看不到希望,认定了这是一个暗淡无光的王朝,连论功年赏都做不到,大昌就真的完了。
    谁人都想不到萧宁竟然要如此处置吗?
    这是要怎么?
    “殿下。”蒋将军亦不曾明白萧宁这是何意,这是要如何处置于他,急忙地唤一声。
    “军中之事,文臣不得干涉,这是朝廷定下的规矩。并不代表军中将士可肆意横行,你之过,且于军中处置,三日后,于军中设审判之。彼时若是诸位县令想一道旁观,亦无不可。”
    萧宁定要将公正刻入军中所有将士的骨子里,叫他们牢牢的记住,有功当赏,有过当罚,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瞒他人之功。
    蒋将军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想再唤萧宁一声,萧宁却道:“今日若是换了简将军,若知你敢昧功不报,欺人太甚,他会如何处置于你?”
    简明亦是掌军极严之人,最是不容人抢功,昧功。
    也正是因为如此,跟着他的将士才会愿意随他出生入死,从来不曾迟疑。
    蒋将军既然是简明的人,他该明白,就他做下的这事,落在简明的手里,简明能亲自将他打死。
    军中最忌赏罚不分,最怕的也是为将者处处争功,处处夺功。
    蒋将军纵不思争,也不想夺,却昧下不报,若是人人皆如是,岂不寒了天下将士之心。
    “殿下,那不过一介女流而已。”蒋将军急忙为自己辩解,他这脱口而出的心里话,何尝不更让萧宁明白,这天下的男人,纵然是在军中,知冲锋陷阵于战场,出生入死归来何其不易,总是有太多的人看不上女子,不愿意平等地看待女子。
    女子想和男人站在平等的位置,还有无数艰难的路在前头等着她们。
    “于大昌而言,只问此人对大昌有功与否,从不问人是男是女?若依你所言,本宫算什么?”萧宁作为女子,最具代表性,天下无人敢说她无功,也无人能昧得她的功。
    在天下人都未意识到这天下将来会变成何等模样时,萧宁已然诸多准备,与各言诸侯小人斗智斗勇,有多少人连斗的资格都没有,又何来的资格指责萧宁立下的功劳太大?
    蒋将军再不敢说话了,看不起女子不假,面对萧宁这强得天下男儿都不敢与之对峙的女人,他岂敢辱之。
    低下头,蒋将军再不敢接话。
    “三日内,好好呆在宫中,至于如何处置你,我说了,由军中将士说了算。且看看你之所为在军中将士的眼中,究竟算是什么。”萧宁不急于一时。
    她更想利用一个蒋将军看清楚了,在军中,一向只看实力的地方,究竟有多少人和蒋将军一样,从骨子里看不上女人,恨不得将女人除之而后快。
    萧宁握紧了拳头,面上却不见喜怒,蒋将军明白,他再没有反对的机会。论权势萧宁在他之上,天下兵马,尽由萧宁调遣;论功劳,他是连萧宁的皮毛都比不上。
    “诺。”蒋将军不敢多言,老老实实的应下一声是。
    萧宁的目光扫过其他人,叫一群本来不曾松懈的人,更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梁,生怕叫萧宁看出他们内心的慌乱。
    “来日方长,我会在扬州呆些日子,今日到此为止吧。啊,对了,我带了不少各家的郎君女郎出来,诸位务必好好地款待。”萧宁叫散来得太快,叫人紧绷的弦还没松,结果倒好,萧宁竟然又补这话。
    这,又是什么意思?怎么他们闹不明白萧宁要做甚?这又是什么招?
    萧宁当然是不可能告诉他们自己的算盘的!
    木红娘想到刚刚她提醒萧宁,这些小郎君、小娘子或许得了家人的提点,茅塞顿开,知当如何应付萧宁了,结果萧宁竟然跟扬州的官员打招呼?
    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吗?
    萧宁这种人的脑子转得太快,一般人都跟不上。
    只能说,被萧宁折腾了半天都不知为何的人,自求多福吧。
    扬州的县令们,实在不解萧宁为何提醒他们,她带来了不少人,这些人还都是出自各世族。
    为何要告诉他们呢?
    据说是有那么一群人跟着,但不是说,萧宁每到一处,都让这些郎君女郎尽情的玩耍,并无他事交代这些人办?
    可是,像萧宁这样的人,若不是这些人有可用之处,她又怎么会提起?
    反正,离开刺史府的县令们,没有一个定得下心神的,心里七上八下不说,恨不得冲到萧宁的面前问个清楚:公主殿下,你到底是让人做什么?
    求你把话说清楚吧,别让他们猜了,猜不出来,太痛苦了!
    萧宁要是能直说,用不着只是提点一句!
    那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是不敢冲到萧宁的跟前,跟萧宁问个清楚的。
    萧颖看着底下的官吏脚步沉重地离去,问:“带出来的人,随你巡视数州了,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让你中意的?”
    “事情,我让他们自己玩去,暂时顾不上他们。只不过如姑母所言,他们跟我这些日子了,也该亮些本事让我瞧瞧了。有本事没本事的人,经了这些事,能分辨出来。”
    萧宁何尝不是想赶紧弄几个得力的人出来,这不是到现在都没时间弄处理。一拖再拖,都到萧颖的跟前,扬州之事,一切都有萧颖在,她就不必太过费心了,正好趁此机会找几个合用的人。
    不想萧颖道:“若是有得用,我这扬州也缺人。”
    可怜的萧宁刚要缓口气,不想自家的姑母亦非凡人,这就想从萧宁的手里抠人。
    “姑母,我也缺。”萧宁无奈地开口,萧颖眼皮都不抬一下地接话道:“我不要郎君,只要女郎。”
    萧宁与各家要人,反正都明白一个道理了,想改萧宁让女子出仕一事断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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