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设铜匦,是为广开言路,但这个结果,现在就让他们说来,他们也不能确定有用没用。
    识字的人太少,不会写字的人,就算有再多的想法,怎么提?
    萧宁道:“是以,宋刺史没有想过,该如何才能解决问题?”
    这个,宋辞不能说是不知道,但究竟愿意或是不愿意推行,就是另一回事了。
    “公主殿下,毕竟有些事不宜操之过急。”宋辞显然还是迟疑的。
    “看来宋刺史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萧宁一声长叹,透着许多无奈,宋辞面上一僵。有些事他就是想装糊涂,能装得了吗?
    别逗了吧。
    就算有些事他不去干,萧宁肯定也会去做,断然不会因为他的迟疑,萧宁放缓改变天下的局势。
    “你不做,此事朝廷非做不可,再舍不得所谓的尊荣,又有何用?且一家立世之根本,本就在人才,你现在还不懂这个道理?”
    萧宁断然不信,宋辞是这样一个蠢蛋,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会以为他们不肯配合,他们便能掣肘于朝廷,一切就能如他们所愿。
    “公主殿下,实在是难以割舍。”天下人才不多,且都出于世族,这就给了世族们底气,让他们无所畏惧于朝廷,甚至更可能让朝廷对他们畏惧。
    人才为立国之根本,若没有人才,以一人之力,如何治理偌大的国家。
    这也就意味着,若是不想希望发生世族他们不容的事,世族们联手,就能轻易地让皇帝畏惧。
    可是,这对世族而言是无上的光荣,对皇帝而言,一个皇帝被人处处掣肘,这像是什么样儿?
    反正站在萧宁的立场,前车之鉴,断然不能让同样的事情不断发生。
    “再难,你们若是再想像从前一样,处处要掣肘皇帝,断不可能。”萧宁把立场说清楚了,且让宋辞最后的一点奢望,也只能成为奢望。
    宋辞明了,若是他们敢想要挟萧宁,萧宁定会让他们知道,这是何等的痴人说梦。
    “臣明白。”宋辞合上眼,再是不舍,萧宁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难道还想跟萧宁为敌不成?
    立足于朝的根本,就是要人才,家里的子弟,他们的本事,现在不成,也必须要练起来,力保将来能成。
    “朝廷但有吩咐,臣一定照办。”宋辞自知不敌于萧宁,再敢跟萧宁叫嚣,亦或是不配合,确定不是送人头?
    “中枢之位,唐公近在咫尺,宋公甘愿落于人后?”萧宁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在这个时候冒出这样的话来,确定不是故意挑事,让人相争相斗?
    宋辞瞪大了眼睛,望向萧宁,似是在无声地询问,你这么挑拨离间,让人相斗,确定是一个公主该干的事儿?
    萧宁完全读懂他的意思,笑眯眯地道:“自来人都是一样,能者上,庸者下。天下时势,断不可能倒行逆施,世族之尊荣,得靠你们自己的本事开拓。你们的后世子孙,更得上进。否则家族荣辱,必将烟消云散。”
    这才是正确的变化。什么世禄世卿?一味叫百姓养着,但从不思为朝廷,为天下百姓造福,他们倒是脸皮厚得很,理所当然的享受一切,却拿天下人都当成了傻子。以为人生来都是逆来顺受,纵然被人欺压打骂,也永远不会反抗?
    宋辞是真不想再跟萧宁讨论下去,他这一点私心,于多少人心中不曾有,只是有时候理智占胜私心,才有无数的人愿意为萧宁所有,凭本事立足。
    萧宁拿出唐师,不过是提醒他,纵然他什么都不做,总是会有那知情知趣,也认同萧宁的人愿意为之。
    这无异于让宋辞再次正视一件,他所不在意,却已经有人跑在前头的事,他要是再拖着,早晚有一天,他们宋家定会为人不知,甚至如今的荣光,也将不复存在。
    “宋公若是不知何谓大势所趋,来日总会有其他人愿意告诉你的。”萧宁丝毫不见着急,轻声说来。提点一句,不过是觉得从前的宋辞做事,颇得她心,往后若是能再合作愉快,自是再好不过。
    “臣明白。”宋辞眼中闪过痛苦。这世道,上进之人,从来不会为他们而迟疑逗留。若是宋辞原地不动,想拿娇,以为靠世族的从前那些荣光,能保得他的荣华富贵,大昌朝总会让他看得清清楚楚,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立足于大昌。
    见完了宋辞,萧宁还得见那一位大智若愚的贾谕。
    冀州确实是人杰地灵之处,人才辈出,想想之前各家送她的人,发往各地,如今看下来,都是极为不错的孩子。
    “贾公可有意离开冀州?”一照面,萧宁也不绕弯子,只管问来。
    贾谕被问,微微一愣,还以为萧宁是在说笑呢,不想萧宁虽是面带笑意,并无玩笑之意。
    “朝廷但有驱使,自无不从。”贾谕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迎来出人头地的机会。
    枯木再逢春,三生之幸也。
    “请君为兖州刺史如何?”兖州,随着顾义和明鉴、崔攸他们回来,兖州刺史这个位置,总得想一个合适的人选。且
    顾义倒是想举荐,可惜并无合适的人选,毕竟兖州之地,情况复杂,曹根是颇得民心之人,非犯上作乱者,朝廷无意赶尽杀绝,如何安民心,稳兖州,这个人,寻常人不可行。
    若不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也不至于叫顾义他们一直留在兖州。但顾义他们刚走,兖州……
    待顾义归来时,萧宁想来想去,想起贾谕此人,低调内敛,实不可多得的人才。
    旁人未必能胜任兖州刺史,贾谕,或可一试。
    刺史啊,贾谕始料未及,诧异地望着萧宁,萧宁笑问:“君可愿?”
    萧谌听萧宁提起,纵然对此人所知甚少,但兖州情况萧宁又不是不知道,若非此人确实可行,断然不会推荐,既然推了,萧谌自然得听听女儿的。
    大掌一挥,且让萧宁路过冀州时,亲自去见一见这位,委以重任。
    “老朽之幸也。”贾谕内心自大喜过望,连连朝萧宁作揖,接受如此重任。
    “那便就此定下,这是任命诏书,以及兖州刺史的大印。”萧宁得了答应,一应早已准备好的诏书和大印,皆命人奉上。
    贾谕这心里,一时间都不知如何是好,连忙伸手接过,满心满眼都是激动。
    “将来兖州,尽托付于刺史了。”萧宁一声刺史唤来,贾谕感受到肩担上的重任,连忙应下道:“公主放心。臣必不负公主陛下期许。”
    贾谕不曾为官,家中之小辈已然出仕,他也只是在家中好好教导儿孙,望他们将来能成才。
    萧宁此番巡视,贾谕只是觉得小辈们颇得重任,理当当面拜谢萧宁一番。不料萧宁见完宋辞后要见的第二人竟然是他。
    最重要的是,萧宁丢出让他出任兖州刺史这则好消息,一时间旁边的人都带着几分羡慕望来。
    萧宁露出笑容,若不刺激刺激,怎么能让更多的人毛遂自荐?
    果不其然,萧宁暂留于冀州,于田间问起修渠之道,还有开荒事宜,不难看出四周不远处打量她的眼神。
    “公主殿下。”打量她的人,来则来,萧宁丝毫不以为然,总有他们按捺不住的时候,一但他们出现在萧宁面前,便是萧宁的机会。
    这一回,堵上萧宁的人又一次出人意表,却是一群十五六岁的小娘子。
    男人们的表情很玄妙,可是女子就不一样了。
    豫州守将宁箭之女宁琦,自来到萧宁的身边以来,一直没有机会在萧宁的面前久留,被塞到无类书院学了将近半年,好不容易在萧宁告知,要在无类书院选一批优秀的学子随她巡视各州。
    宁琦是削尖了脑袋往这里头挤,终于成为其中成绩优秀的人,成功得以跟在萧宁身边,成为随于萧宁左右的无类书院学子之一。
    瞧见四、五个小娘子堵住萧宁的路,宁琦带着几分期待地看着前方。
    “诸位小娘子为何而来?”既是出巡,一切从简,萧宁身上穿的不过是普通的粗布麻衣,为此不少人谏萧宁,提醒萧宁切不可失仪。
    可惜萧宁压根不当回事,只问他们,身着锦衣华服于田间,身边围绕的却是食不能果腹的百姓,他们究竟何来的自得,为何又认定了,上位者无论身处何地,都该衣着华丽?
    随后,萧宁自丢开不理,衣服穿起来的目的只有两个,遮体,御寒,怎么舒服怎么来,谁管你!
    面对眼前看来似是要闹事的小娘子,萧宁显得心情分外的好,感觉似是早等着有人来闹事??
    为首一个红衣小娘子道:“不过是对公主慕名久矣,特意前来拜会公主。”
    萧宁颔首,“你们对我所知几何?”
    既是慕名,萧宁倒是想知道,在这些小娘子中,关于她的传闻是怎么样的?
    “公主得天独厚,连上苍亦对公主厚爱有加。”红衣小娘子第一个回答。
    一旁一个苹果脸的小娘子道:“不对不对,外头都说公主骁勇善战,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不对,不对,还有说是杀人如麻,尤其不喜于世族。”一个懵懂的小娘子脱口而出,声音戛然而止,一群人都傻眼了。
    “这是很多人说的,我都听过了,你们没有听说吗?”没了声音,好奇的小娘子为要一个答案,只好再问。
    这回她旁边显得高挑的小娘子捂住她的嘴,“别乱说话?”
    小娘子连忙挣开,一边喊道:“是你们说的,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怎么现在又不让我说了,你们变得真快!”
    这声感慨叫人更是恨不得再捂住她的嘴。萧宁不见怒意,好奇地问:“你听他们说我怎么杀人如麻,不喜于世族的?”
    “啊,你听见了?不生气吗?”懵懂的小娘子略显得惊讶,好奇地打量萧宁,似是想不到她竟然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道听途说之言,我若是要为此生气,岂不是早被气得七窍生烟了?”气不得气不得,萧宁才不会轻易中别人的计,叫旁人如愿以偿。
    “就是,我阿婆也说,人不可总生气,气生得多了,脸上都是怨恨,人人都要不喜欢你了。”懵懂小娘子点着脑袋瓜子附和地开口。
    萧宁亦是认同地道:“你阿婆是一位睿智的人。知这人什么都可要,却是这气,万不能自讨。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为何旁人道我杀人如麻?”
    后面那一句专杀世族什么的,萧宁只管当作听不见。
    一旁的人急于要拉这懵懂小娘子下去,便是那其他四个一道来拦萧宁路的小娘子,这一刻也急得要拉走懵懂小娘子。
    萧宁扬手道:“吾问心无愧,不畏于人言。你们既同这位小娘子说了,到我的面前,可畅所欲言,今日,你们不让她说,她不会道你们不让她说,反而指责我心中有愧,畏于人言。是以,我想听她说。若你们愿意听且一道,若是不愿,且自行离去。”
    道她杀人如麻,萧宁也是想听听外头都是怎么传的她。
    难得有一个小娘子能到她跟前,说这些外头的传闻,萧宁忙里偷个闲,须得知道,她在小娘子们的心中都是何等印象了。
    “啊,你们看,她让我说的。你们都不喜欢听我说话,就她乐意听我说,我一定要跟她说。”懵懂小娘子亦不知是听明白,亦或是没有听明白,只管冲同伴兴奋地喊上一句,一群小娘子已是满脸的生无可恋。
    萧宁笑意加深了,“我乐意听你说,说吧!”
    这么配合的,一旁倒是有人想拦着,只是宁琦的反应更快,谁敢拦的,都一边呆着去,看不到他们公主正乐呵吗?
    她的反应不慢,一旁有个人反应也不慢。
    但在看清对方的脸时,宁琦冷哼一声,转开了头!
    何言一脸不解,作为一个在无类书院学习多年的人,他纵然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这第一回 碰面的小娘子一脸不满地瞪了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何时跟人结仇而不自知了?
    满心的疑惑,何言亦明了,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懵懂的小娘子叫萧宁套出话了,她叫温玉,是冀州内有名的世族,只可惜家道中落,如今满门所剩皆是女眷。温玉自出生以来脑子不太正常,说好听点是心智未开,说难听点就是傻子。
    温玉很明显是被人拉来凑数的,一群小娘子中难免有大胆的,对萧宁闻名久矣,既有机会一见,岂能不见一见。
    况且她们自问皆是出自冀州世族,纵然言语间有冒犯萧宁的地方,萧宁亦不会拿她们怎么样。
    正好,她们来会一会萧宁,且看看萧宁是不是如同外面传言的那般,小小年纪非同凡响,实为凤毛麟角之人物。
    结果万万想不到,她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叫温玉喊出那么要命的话,叫人听来,心惊肉跳,恨不得把她的嘴堵起来。
    “他们说,公主在战场上,率领千军万马,长驱直入,无人能挡,凡有负隅顽抗者,公主一律杀之。”温玉在众人思虑,如何才能顺理成章地将她带走,别让人在萧宁的跟前再乱说话,结果温玉说还不算,一通眉飞色舞,比划得兴奋,似是身临其境。
    萧宁颔首道:“所言不虚。战场之上,本就是你我活,若有意归顺者,可网开一面,若负隅顽抗,不杀而纵之,不过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温玉可听不进后半截,只听见她想听见的那句回答,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萧宁,“啊,你瞧着不像是恶人,却是杀人如麻。”
    “若是,你怕我了?”萧宁并不否认,战场之上,萧宁号令三军,将士一往无前,他们所杀之兵马,皆是奉她号令,说她杀人如麻,并不算造假。
    温玉似在认真地思考,这样一个人,她是不是应该讨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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