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看出来了,这些日子卢氏对儿女的意见挺大的,着重是女儿。
    其实站在萧钤的立场,女儿嘛,应该多宠着些,兄弟也争气,事情干得相当的漂亮,这都让萧颐成长公主了。很多事,当父母的也不需要再多管。
    再者孩子长了,各在其府,萧颐也是当母亲的人,不好过多插手。
    但今日的萧颐,很显然犯了卢氏的大忌,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竟然都敢脱口而出了吗?
    萧钤的面子,卢氏总是要给的,不过她提醒地道:“我已经让人请七郎他们过来,正好五娘的事情落定,与其等别人揪我们萧家的把柄,倒不如我们先自省。”
    这一点,萧钦在旁边认同地道:“萧氏已为众矢之的,当思后顾之忧。阿嫂考虑周全。”
    萧钤亦懂得其中的道理,总是有些舍不得的道:“纵无作为,也不是于国有害。”
    “比起五娘,何人不受之有愧。”萧宁一个冲锋陷阵在前,绞尽脑汁,呕心沥血平定天下的人,要一个公主民属官同于亲王都那么难,多少世族无功于国,却受百姓供养,当真以为无愧?
    卢氏只想问问身为男人们,他们既比不上萧宁的能干,于这天下无功,建立大昌无绩,怎么就能好意思地处处要萧宁为他们有所舍。
    比起让萧宁为他们放弃,他们更应该考虑如何才能为萧宁平定道路,让他们可以沾光,安享太平。
    现在,卢氏就是要将人全都喊齐,且问问他们,是不是满心满眼都是权势荣华,哪怕有人出头为难给他们夺得这权势的人,他们也不说帮一把?
    “这,孩子是一时没转过弯,你缓一缓,我肯定在七郎他们来之前说服颐儿,让颐儿想通。”说服不重要,重要是脑子得想清楚,断然不能犯糊涂。
    卢氏不再作声,萧钦在一旁道:“也该让三郎他们都来。”
    这一点,卢氏道:“若能兄弟一道达成共识自是再好不过。天下江山是萧氏的,但非七郎五娘他们父女出力,便可安守这天下,无人可夺。我们纵然帮不上太多忙,亦不宜拖后腿,二弟以为可是这个道理?”
    萧钦颔首,十分认同。
    “当日因同出萧氏得以封王,无寸功于大昌,实受之有愧,我看该由我来领头,共请于陛下才是。”萧钦是个聪明人,不必卢氏再解释,他已然明了,卢氏言外之意。
    无功于朝廷却得为天下所供养,更引以为荣,并非好事。
    世族所主谓的世禄世卿,更是需要改制之道。
    卢氏眼中闪过欣慰,如萧钦这样的人,并不糊涂,无能而不揽权,于天下更是好事。
    偏就萧颐太蠢,以为这天下事,有一个皇帝兄弟便无所顾忌?
    笑话,皇帝还是一成不变的?看看大兴都亡了。
    亲身经历这一切,萧颐还以为生于萧家,成为皇帝的姐姐,便以为能罔顾民意,以令天下奉养她一个无功之人,更想要权。
    权于有能之人手中,自可安天下,兴天下;于无能之人手中,不过是无事生非,兴风作浪罢了。
    萧钦一说,立刻吩咐人去将儿子们都唤来,萧钤正打算跟萧颐好好说道说道,尽量让女儿清醒清醒,别犯糊涂,他话都未来及说,萧钦和卢氏似是达成了一定的共识,这......
    感受袖子被拉了拉,也让萧钤回过神,低头一看萧颐还是如同年幼时一般,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萧钤的心一软。
    “你就那么喜欢像你的兄弟们一样?”萧钤轻声地询问,萧颐道:“把小我就想。”
    萧钤一塞,这倒是不错,生为女儿身,萧颐偏又争强好胜,自小从来不肯安分。
    可是,那不过是年少不懂事时说过的话,如今她都长大了,岂会再同从前一般。
    “你想,也知道,想同他们一般,你要付出什么。看看五娘,你自问你能做到五娘多少?”萧钤从前跟萧宁打的交道少,关于萧宁的事都是道听途说。这一回两回的戏做多了,亲眼看着萧宁如何在一群牛鬼蛇神中泰然处之,自明了,萧宁要权也罢,要名也好,那是她凭本事该得的。
    一个能上阵杀敌,又能安定百姓,收揽人心,叫朝廷无后顾之忧的人,才是真正不逊色于天下男儿,也就代表她可以站在最高处,能享一切男儿从前位高时拥有的一切。
    萧颐在羡慕向往男儿的同时,是否想过她能做什么?她又能做得了什么?
    萧颐不满地皱起眉头,为何父母都是同样的说辞,萧宁自有她的选择,她也有她的,偏要她向萧宁学习,她不愿!
    萧钤岂不知萧颐想的什么,纵然明了,他是不打算纵着,看看旁边的卢氏,这要是萧颐再不懂事,卢氏出面,可没有他这般好说话。
    “知道你阿娘让人都过来为何?”萧钤再不聪明,总能闻弦歌知雅意,因此提醒着萧颐,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她要是犯起这糊涂来,一会儿兄弟们来了,哪一个都帮她扛不住卢氏动怒。
    “阿娘还想改亲王之制不成?”萧颐不是不知,只是觉得这断然不可能。纵然卢氏想,其他兄弟断不可能答应。
    纵然是眼前的萧钦,这可是萧钤的亲兄弟,当今皇上的叔父,哪能只白担了一个王的名头?
    萧钤无奈地一叹,“你以为你的兄弟,侄女,他们是傻子?如今他们不动,不过是时机未到,待时机了,一步一步,有些事总会完善的。”
    改公主之制的同时,也改改各亲王府的制度,有何不可?
    尸位素餐者,焉能再掌大权。大昌,无论是萧谌也好,萧宁也罢,都不是那种喜欢说空话,不做事的人。
    若要正大昌之典范,叫天下人心服口服,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以身作则。
    卢氏怕是猜到萧谌和萧宁的下一步要做什么,正好萧颐撞着,一个傻女儿,以为兄弟成了皇帝,侄女争来了公主同于亲王府属官的改变,她便可坐享其成。
    卢氏就想让她认清,别人给的始终是别人给的,想占别人的便宜,痴人说梦。
    “难道还要改亲王之制?”萧颐是真想不到,萧钤一提,她这才反应过来,可是越想越觉得不可能。
    “这古往今来之制,岂可改之?”萧颐显得有些慌了,急忙地喊了起来,声音传到卢氏的耳中,卢氏一个眼神扫过,不难看出她这一刻的不悦。
    萧钦一声轻叹,这是代萧钤叹出的,家里的孩子,总有那么一两个不让人省心的。
    “那阿姐呢?”公主,同为长公主,都是皇帝的姐妹,她若是不能如萧宁一般,那萧颖呢?
    “你能跟你阿姐比?”不是萧钤想打击人,而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萧颐不承认。
    萧颐......
    来自于亲爹的嫌弃,还是事实的嫌弃,萧颐心口痛得厉害。
    “你不曾想与五娘比,至少证明你有自知之明;至于大娘,你也比不上。大娘执掌扬州,治理得井井有条,你莫不是以为徐州当初能不费一兵一卒所得,只是七郎和五娘硬扣到大娘身上的功劳?”
    都说知女莫若父,萧钤很快察觉萧颐表情的道道,越想越是觉得,萧颐定是这般想的。
    果不其然,萧颐抿着唇,这是真认为萧颖的功劳是萧谌和萧宁硬按的?
    “瞧,你连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姐究竟是何模样,你都不清楚,你又怎么能要求你与大娘享受一样待遇?”萧钤很是无奈,这一刻望着萧颐,希望自家孩子清醒些,别乱来。
    这时候外头传来禀告声,却是萧谌和萧宁来了。
    住得近的好处就在这儿,卢氏叫唤,他们自是第一个赶来的。
    看到萧颐的那一刻,父女眼中都闪过一道果然如是的眼神,面上并无半点变化,只问安道:“阿爹阿娘,叔父。阿翁,阿婆,叔翁。”
    最后才转向萧颐,一个唤阿姐,一个唤姑母。
    问完了安,父女如出一辙立于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丝毫没有询问出了何事的意思。
    卢氏纵然因萧颐之故心情不好,看到这父女二人时,眼中闪过一份欢喜。
    “陛下。”在场的其他人都是长辈,不见礼亦可,然萧颐总是要记得兄弟成了皇帝,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能差。
    正好这时候的萧钦亦要一道见礼,萧谌箭步上前,先一步扶起萧钦道:“叔父莫折煞于我。既无外人,叔父一如从前一般即是。”
    萧颐的一声陛下,就这么直接被淹没。卢氏明了,萧谌这一举动,何尝不是在无声地警告萧颐。
    但,卢氏注意到萧颐面上表情一僵,眼中闪过不悦,卢氏的脑门有些痛。
    从前看着不算糊涂的孩子,怎么越发不像样了?
    她是觉得她成了旁人的母亲了,依然还想得到父兄的庇护,偏连最基本的规矩道理都不懂?
    皇帝,萧谌能记得萧钦这一位叔父,不受之礼,萧谌避之于她,难道她不该自我反省一番,究竟萧谌为何如此?
    “陛下始终是陛下,礼不可废。若我们萧氏皆无礼法,如何要求天下?”以身作则,皇室当为天下典范,如此,萧谌推行法令,方可令行禁止。
    萧钦知其中的道理,自然配合无比。
    萧谌道:“大昌江山,萧氏执掌,多亏叔父明事理,配合无间,我才能放开手脚,只问所行之事可是利于家国天下,不必讲究家族之利。”
    卢氏莞尔,萧谌是猜到她唤人来的原由。
    那么多人里,如今糊涂的不过是萧颐而已。
    一眼落在萧颐的身上,卢氏瞬间觉得脑门痛得厉害。
    “阿爹。”偏听完萧谌话的萧颐,听出萧谌暗指之意,但却不打算接受,唤着萧钤,希望萧钤能说说萧谌,别总是一板一眼的。
    “你不知你兄弟一向听不进我的话?”作为一个只是虚长了年岁,脑袋瓜子转得没有萧谌快,远见胸襟皆不如儿子的父亲,萧钤早些年便已然叫萧谌无视。
    萧钤劝说的话,当着面就算萧谌答应得再爽快,转身一走,会照做才怪。
    一向有自知之明的人,也不怕在女儿的面前揭露这一事实。女儿早知此事不是吗?
    萧颐一噎,这事她当然知道,但正是因为知道,才更让她咽不下这口气。
    “阿爹。”早些年萧谌不听萧钤的话,萧颐劝着萧钤莫与他计较,如今事到临头,她倒是盼着望着萧谌听萧钤的话,这利己的样儿,真行。
    “五娘。你既改公主之制,属官卫士一律按亲王府,我这个长公主,可也一般?”萧颐亦知萧钤劝不动萧谌,现在最重要的是,萧钤并不答应萧颐。无可奈何之下,萧颐便将视线落在萧宁的身上。
    萧宁乖乖立在一旁,低头玩手指。
    有亲爹出面,她自什么话都不用说,只管老实地呆着就是。
    看情况,萧颐定又闹出事,撞到卢氏的跟前,寻萧钤相助无果,准备挨训了都。
    突然被点名,萧颐的意图也就暴露无疑。
    不过,萧宁道:“姑母可曾有功于朝廷?”
    此话一出,相当直接不客气,萧颐一塞,“我与你父亲一母同胞。”
    “阿翁阿婆于阿爹有生养教导之恩,故,新朝建,阿爹请封阿翁为太上皇,阿婆为太后。姑母得封长公主,正是因为你是阿爹一母同胞的姐姐。难道姑母以为,血缘之情,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仍不够?”萧颐要论血缘,好啊,萧宁自是奉陪到底。
    这血缘关系让萧颐成为了长公主,这就已经够了吧,萧颐再想利用血缘达到其他的目的,那不能。
    “你的伯父们,他们又何曾有功于朝廷,还不是封王设府?他们能,我为何不能?”萧颐死揪着这一点不放,萧宁此刻已然不作声。
    萧钦方才已然想到这一层,此刻萧谌来了,他便起身道:“二娘说得不错,我等既无功于朝廷,不该得天下至高之特权。受百姓奉养也就罢了,竟然还妄想能大权在握。请陛下收回亲王府之属官,卫士之权,且让我们这些无功之人,当一个闲散的宗亲,莫浪费朝堂的赋税。”
    萧颐的愤怒,不满,随萧钦的话音落下,皆戛然而止。
    前来争权的人,万万想不到她想争的,旁人却不想争。
    萧宁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果然还是明白事理的人最叫人欢喜。
    萧钦知大昌如今面临的困境,无功于家国天下者,偏又手握大权,更要求朝廷养其人,确实不合适。
    这一点,萧谌和萧宁都想到,但一时半会儿,总是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和身边的人说说。
    没想到有一天,事情竟然由萧颐挑起。
    既然开了头,不把话说清楚,谁都心神不宁。
    萧谌愿意把话摊开的说,尤其是在萧钦深明大义,明了这世上有太多的人盯着他们萧氏。萧家得了天下,想要守住这个天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此事,我虽有此打算,也得与兄长们说明。”萧谌并不遮掩,这一刻坦然地承认,他确实有这方面的打算,但在没有和兄长们说清楚前,不会越过任何人将此事以语诏书公布天下。
    萧钦道:“由我们自己出面请求,比让旁人提醒我们需得放弃更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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