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端起水喝了一口,这时候终于说起正事,“今我借粮几何,来日,山民还我粮几何!头人以为可否?”
    老者原以为萧宁会趁机做些什么,不想竟如此大方,微微一顿,又觉得他确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
    一个可字斩钉截铁,也是对彼此的承诺。
    “白纸黑字,你我立契为约。”萧宁让人拿出早已经准备妥当的白纸黑字定下的契约,放到老者的面前。
    老者的确识字,看到那白纸微微一愣,随后一眼瞧见纸上所写的粮食之数量,更是大惊失色。
    10万人所需的过冬粮草,老者又怎会不知所需几何?萧宁短短几日当真调集如此多的粮草,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粮草在此,立契之后头人可以前去查验是真是假,若是假的,头人尚未取粮食,这一契约,自不成立。”萧宁在契约中清楚明白的写明,双方契约之所以成立的基础,就是山民必须拿到纸上所写的粮食数量,少一丝一毫,这份契约都将作废。
    极大的保障山民们的利益,也是表现她最大的诚意。
    老者内心倍受震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萧宁能为他们山民退步至此。
    “小娘子如此行事究竟所图为何?”老者越想越是惊心,实在想不明白,萧宁如此作为究竟图的什么。
    “图我梁州境内百姓安居乐业。”萧宁说的是真心话,这一句说了几次,然而却不知有多少人会相信她这一句真心话。
    “执掌一州,令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本是分内之事。山民屡次三番骚扰百姓,若不解决山民之困,谈何解决我梁州百姓之困?头人只管放心,我要的从来都是边境安宁。”
    萧宁并未想过要将山民赶尽杀绝,除非山民不知足,纵然萧宁如此相助,他们依然再犯梁州百姓。
    杀戮是下下之策,尤其是和一个民族挑起真正的战火。
    老者笑出声来,感慨的道:“如此说来,这一回不管是梁州百姓,或是我们山民,能碰上小娘子,实在是福分。”
    山民这些年为了得到生活所需品,没少下山。这一年的天灾,让不少山民部落首领都在考虑,该怎么度过难关。
    下山抢掠,在他们看来是最有可能助他们山民度过难关的办法。
    当然他们也曾考虑过,一旦他们抢得太多,搅得梁州百姓不得安宁,极有可能会引起梁州兵马进山。
    然占山为王的人,根本不畏惧所谓的兵马上山。
    衡量之后,最终他们还是决定抢夺山下百姓粮草以活命。
    完全可以想象,如果不是萧宁出现,梁州百姓这一年过的将是什么日子?
    “头人,山民是好战之辈吗?是不知足之人吗?”萧宁被老者夸赞,不以为然,有此两问。
    老者的目光看向萧宁,郑重地承诺,“小娘子助我山民族人渡过难关,我向小娘子保证从现在开始,山民绝不下山惊扰梁州百姓,无论是好战之辈也好,不知足之人也罢,我都会一力拦下。”
    萧宁要的就是老者这句话,如愿意常听到,萧宁露出了笑意。
    “上佳。”萧宁满意,赞一声。“等改日头人将族人安顿妥当,我与头人再见一叙。我有一法,可解山民族人因田地缺少而不能耕种,又或是水源供给不足而无法耕种。”
    萧宁相信一个真正心怀族人的人,绝对不可能忽略能够改变族人生活和命运的办法。
    果不其然,老者听到萧宁的话,瞬间眼睛都亮了,“有如此好的办法。”
    重重的点头,萧宁从来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改日,我定于小娘子细聊。”老者很是期待,同样清楚,眼下当务之急,不是跟萧宁商量将来怎么改善山民们耕种增产,而是解决山民无粮。
    老者仔细看了萧宁备下的一纸契约,毫不犹豫的在上面签下他的名字。
    一式两份,两人各执一份。
    “我会命人将粮食运来,放于此处,你我各自安排人交接。粮草过手,是多或是少,当面点清,我可不希望将来再起争执。”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更别说他们第一次合作,相互之间还得磨合。萧宁更得要人当面点清。
    老者一听连忙点头道:“自该如是,我这就回去安排人,连夜运粮。”
    最急切于将粮食带回山上的人莫过于老者,萧宁既然愿意放粮,又怎么会拦着?
    摊手意示老者随意。
    老者立刻起身朝萧宁行以中原的礼节,这一刻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萧宁。
    “希望头人能明白我守卫百姓之心,好好约束山民,从今往后不可让山民下山扰民。”萧宁的要求再三重申,希望老者务必牢记。
    “我既有言在先,无论我山民有多少部落,从现在开始,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下山惊扰梁州百姓,这是我对小娘子的承诺。我们山上人,一言九鼎。”老者明白萧宁话中的意思,这是提醒老者绝不允许任何人惊扰梁州百姓。
    “我自然是信得过头人的,但我也须有言在先,倘若山民再下山抢掠百姓,我见一个杀一个。”萧宁第一次在老者的面前流露出杀意。
    能够率领如同杀神一般的军队的人,又怎么会是仁慈得拿不起刀的人。
    “小娘子放心。我明白。”老者郑重的承诺,这一刻的他完全相信萧宁了。
    ***
    萧宁将山民之事处理完,等待她的便是长沙大长公主和清河公主往雍州。
    作为雍州的代表,萧宁因梁州和扬州事务,不能亲自送两位公主回雍州,送总是要送的。
    贺遂看到前来相送,面对萧宁的恭敬,比之从前那叫一个恭顺。
    萧宁一切如旧,并未因势向于自身而轻视于任何世族。
    “此番大长公主、公主前往雍州,沿途宁都已命人安顿妥当,若大长公和公主有任何不适,尽可提出,必令他们改正。”萧宁送人,依然得叮嘱一番,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叫长沙大长公主和清河公主舒服。
    长沙大长公主满意地颔首道:“萧小娘子有心了。”
    若说有心,萧宁自然是个有心人。
    清河公主道:“其实不必让贺郎君相送,有小娘子安排的人庇护,足矣。”
    这番话,这个态度,叫一群其实想看戏的人都微微一愣。姬氏的这两位公主,竟然如此相信萧宁吗?
    “这些年我们有赖贺郎君庇护,如今既然我们选择小娘子,理当信任小娘子,贺郎君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清河公主的目光落在贺遂的身上,温和而温暖。
    萧宁突然意识到了一点,这两位未必不会成为一对!
    贺遂是想留在萧宁身边多学本事,以待后用。
    然而顾忌长沙大长公主和清河公主,他选择守卫在她们身边,这一点,何尝不是取舍。
    只是贺遂想不到,他做的一切竟然有人看在眼里,也有人取得他的取舍。
    “倒是我考虑不周了。这些年贺郎君庇护我们,如今有了萧小娘子,是该去贺郎君想做的事了。”长沙大长公主诧异于清河公主的提议,脸上微微一僵,最终不得不说出同样意思的话。
    只是扫过清河公主之时,长沙大长公主的眼中流露出不赞同。
    可惜无人在意。
    萧宁旁观至此,终于明白为何清河公主选择在起程前提出。长沙大长公主是做不到对萧宁完全的信任,自是希望身边能得贺遂这样一个一直护在她们身边的人的庇护。
    但清河公主体恤贺遂,好男儿志在四方,贺遂之忠义,多年护于她们足够了,她们没有任何的资格,一再要求贺遂留在她们的身边,让贺遂成为她们的家臣。
    清河公主今日一番话,不仅是向贺遂表态,叫贺遂知她的通情达理,同样是向萧宁表露信任。她相信萧宁,愿意以性命相付,在这一点上,长沙大长公主不如她。
    大概,这算是投桃报李吧。
    毕竟在长沙大长公主和清河公主,作为同样可以继承姬氏的情况下,萧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清河公主。
    “既然大长公主和公主信任,贺郎君留下,助我安定梁州如何?梁州之事颇多,亦需贺郎君相助,可定梁州。”萧宁明了,这个时候该她出面。
    贺遂相信萧宁,更想跟在萧宁身边多学本事,长沙大长公主的顾虑,清河公主的想法,他已然护人到了今日,并不愿意功亏一篑。
    凡事不做则矣,一做,贺遂要做到最好。
    萧宁以梁州安宁为由,理直气壮的留下贺遂,其他人,都要考虑考虑,这一点比起护送有人护送的长沙大长公主和清河公主,是不是更重。
    “唯。”贺遂何尝不想留下。可以光明正大的留下,岂能不爽快地答应。
    “程绩。”萧宁留下贺遂,就得让程绩上前。
    年轻的郎君一身铠甲出列,“小娘子。”
    萧宁轻声道:“护送长沙大长公主和公主回雍州,一路上除了安全问题由你做主,一切听两位公主的。”
    并不以长沙大长公主是清河公主的长辈,便让人一定得听长沙大长公主。
    一视同仁的说法,叫人挑不出毛病,长沙大长公主纵然知道萧宁话中之意,又岂敢当众道明。
    “送两位公主。”该叮嘱的都已经叮嘱完,萧宁作揖相送,一众人也赶紧有样学样,纷纷相送。
    “大长公主与清河公主不是同类人。”待人走远,南宫致远在贺遂的身边小声道一句,贺遂并不接话,有些话心里有数即可,不必多言。
    萧宁此刻正与梁州世族们在寒暄,细细地问起今岁干旱,他们各家的收成如何?
    对于萧宁刚借粮不久,突然被问,纵然萧宁承诺过,粮未还清前,绝不向他们借粮,承诺的事,谁敢尽信,绞尽脑汁地思虑,该如何才能避免不被萧宁捉到更多的话柄。
    一听他们的含糊之词,都说家中这些小事由下人掌管,他们不清楚。
    萧宁轻轻一叹,“我本有意修渠引水,以备旱涝。诸位家中良田既然不需要修渠引水,我自将心力放于百姓之身。”
    靠!一群人岂不知修渠引水可是利于千秋万代的大事,提防萧宁,不敢说实话的人,这一刻恨不得把舌头吞了。刚刚他们答的是什么狗屁,像点样儿吗?
    这时候再改口行不行呢?
    纠结之时,萧宁更道:“不仅是修渠,山民借粮,想还粮,凭他们现在的情况,明年何来的粮还我们?
    “倒不如多开荒,田多了,种的稻谷,小麦,样样都多,再修渠引水入灌,何愁明年不丰收。观诸位之意,竟无意参与,真是可惜了。”
    叹息这一会儿,萧宁抬脚就要走,一群人想到其中之利,开荒修渠这事,一但做成了,他们现在的田地不得翻一翻?
    这只要一翻,收成必然也会翻。
    不愁水源,他们还需要担心什么?
    干啊!
    观萧宁行事,说一不二,说干就干,跟这样的人做事,最重要就是识趣!
    “小娘子,小娘子一番谋划,皆为兴梁州,我们自当鼎力相助,鼎力相助。纵然先前无心,小娘子既为利于千秋之事,我们能帮一些是一些。”服软是必须的,多少还是想给自己留点脸,不想丢得丝毫不剩。
    萧宁哦的一声,回头看向众人,“这么说,开荒修渠引水,诸位都愿意参一脚?”
    好处,这当然是有的。那也不可能所有好事都叫他们占了!
    一步步,萧宁就像是骑在驴背上,用一根青菜挂在驴的眼前,不断的让驴跑啊跑,不停地跑。
    想要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着草。好处,须得先亮出来,这才能让梁州世族为她所用。
    “自然,自然,这等利于梁州百姓,又可叫我等得利之事,我等自然愿意尽绵薄之力。”赶紧向萧宁表忠心,也不一味的说他们心里只有所谓的家国,不惜损己。利己又可利民,一举两得之事,他们岂不欢喜为之。
    萧宁等的就是他们这话。“改日,待擅长修渠之人来了,我们再一道商量,看看如何在梁州境内修以长渠,防旱涝,利于民。”
    一众世族明白了,萧宁想做,那就等着人一到,立刻动手。
    啧啧啧,梁州一向地处偏僻,大多是三不管的地界,能在梁州扎根的世族,大多也是世居之人。
    不是他们不想在梁州将家族发扬光大,只是这偏僻之地,着实无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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