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继承法,以长嫡而论,偏偏到了现在,皇帝无后,顺帝这个三位小皇帝的亲爹,只剩下清河长公主这么一个女儿,不让她继承顺帝,让谁来?
    清河公主道:“我是女子。”
    这话问得实在是刁钻,南宫致远此时也是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一位公主。
    观清河公主一朝面,似是温婉如水之女子,但方才一问,可见其并不如表现得那样温顺,甚至是位极有野心的人。
    萧宁提出的想法,何尝不是为了应对有野心之人而提出的建议,使之愿意与萧氏合作。
    毕竟,一位公主,纵然为了姬氏血脉,叫顺帝不至于绝后,定以人承继,然过继,未尝不可。
    但站在清河公主的立场,她如果有机会,能够作为传承父亲血脉的人,前朝皇室,观萧家行事,极是宽厚,这样的人家,同他合作,将来他们姬氏的位置必不会低,更不必担心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顺帝之血脉,仅剩公主,冲帝、灵帝、哀帝,惨遭佞臣所杀,否则依他们之才能,定能叫天下安宁太平。
    大好的河山,他们无缘得见,必愿公主代他们仔细一看。为姬氏之后,公主是他们在世上最亲近之人,公主承继姬氏,必为他们所愿。”
    萧宁面不改变,扯出四位大兴皇帝,谁再能说甚?
    清河公主的目光落在萧宁的身上,“小娘子所言,天下人未必认同。”
    萧宁一脸诧异地问,“难道天下人皆是无情无义,坐而论道者?容不下姬氏后人?”
    此话之分量,相当重。
    姬氏,多年来皇帝当得是相当不错的,正因如此,大兴被佞臣所亡,多少人心中不舍。若叫他们绝后,谁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程永宜的视线落在萧宁身上,他总觉得萧宁有好些话都没有说白。
    “贺郎君以为呢?”护卫皇室之人,当数贺遂最是尽心,且让贺遂说一句公道话,难道宁可让姬氏绝后,亦不愿意让清河公主这位姬氏血脉最亲近之人,承继姬氏?
    几乎都选择性忽略过继这一点,萧宁给的选择,要么是放弃继承,要么就让清河公主继承姬氏。
    南宫致远听得心惊肉跳,总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萧宁有意推动的。步步为营的萧宁,要达到的是什么目的?
    难得的是,南宫致远纵然惊心,他算是上了萧宁的船了吧?上了,该考虑的是如何才能保证萧宁的船不会沉,只要不沉就没事!
    “公主承继,理所当然。”贺遂连想都不想地回答,有女儿的,为何要选旁人,过继来的孩子,难道就比血脉相承的女儿更亲近?血脉,难道不是素来继承人最重视的一点?
    清河公主笑了,“得小娘子此言,清河心中大定。小娘子当年为我启蒙,请小娘子为我取名如何?”
    清河是她的封号,到现在为止,清河公主尚未取名。
    女子,从来不像男儿一般,生而有名,自来史书中记载,有多少女子有名?不过得冠以姓氏而称,公主皇后,也唯有封号得以传史。由此可见,女人在男人的心中,连一个名字都不配拥有,何其不公?
    萧宁望着清河公主,并不推诿,沉着了半响,“则,法则也。字子常。”
    这个名字,清河公主细细一品,赞道:“好,以后我便名则,字子常。”
    则,法则也;子常,常态也。
    南宫致远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这两位祖宗,这是真祖宗,祖宗啊!
    贺遂已然赞道:“上佳。”
    要不是确定贺遂绝不是大字不识的人,南宫致远真要问问,你确定这很好?这样的意味,你不懂的吗?
    贺遂不懂吗?
    不,恰恰相反,他清楚萧宁话中流露之意,正因如此,更觉得难得。
    天下人,都已经习惯所谓世族的世袭罔替,朝中官吏,皆出世族。寻常人根本难以出头,天下已是世族们的天下,让寻常人永远看不到任何希望。这是对的吗?
    不,不是的。若居于高位,在朝为官之世族,是那为国为民,心存天下之人,以德才而居之,自令人心服口服;可大兴朝上上下下,看看都烂成什么样儿了?
    一个个各怀鬼胎,每一个都有他们的小心思,就这样,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是以,贺遂比任何人都感受深切的想要改变这个不公平的世道,想要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都能明白到一个道理,他们没有资格那么尊荣地享受人们给他们的一切,想得到这尊荣富贵,更应该付出,可显然,这些人都不想付出,一味的只想索取!
    可是,一时的索取或许人察觉不到,一直不断的付出,总会让人意识到,不是任何事都天经地义的,尤其索取。
    过犹不及,当人们意识到他们的所作所为过分,甚至完全无视于人时,必然奋起反抗,必要与他们一争到底!
    很显然,萧家纵然亦为世族,并不认为世族理所当然的享受一切权势尊荣,他们同样想改变这种规则。如今,不过是顺便变一变女子的地位罢了,有何不可?
    身而为人,皆为己。女人就不能为自己谋划了?
    有本事的女人和有本事的男人,有什么不一样?她们同样能造福这个世道,能够让这个天下变得更好!
    反正在贺遂的心里,天下间的人,只有有用和没用两个区别,男人和女人,请参考萧宁,像萧宁这样的女人,天下有几个男人能比?
    至于旁边的清河公主,贺遂心里也有计较,这一位处处以萧宁为目标,向她学习,将来会不会变成萧宁这般能干,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这一回的南宫致远,真正自闭了。
    视线落在旁边一个劲点头的程永宜身上,敢情在座这么多男人,就他一个认为女人冒头不对,女人为自己争取她们应得的权利不对?
    啊呸!他也不认为有多少不对,只是突然收到这么多的信息,一时无法接受。
    “南宫以为有何不妥?”偏偏在这个时候,萧宁似乎就要他接受一群女人野心勃勃的事实,甚至志在必得的要将他拉上贼船。
    就这一问,让南宫致远不由自主冒出一个念头,他要是说一声不,会是什么下场?
    “我从不强人所难,南宫只管放心。”萧宁低头一笑,早已洞察南宫致远所有心思。
    未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南宫致远,听到萧宁一句话,汗颜的垂下头。
    萧宁继续忽悠道:“我一直以为南宫你是一位豁达的人,豁达得心中只容得下天下,容不了那许多闲杂之事。
    “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当真就这么大吗?纵然是你也觉得,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安居内院,一辈子都不该出来,没有资格一起建设这个国家?难道这个天下安宁与否,和我们女人就一点关系都没有?”
    叹息未来,何尝不是难过。原来这个天下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跟她们女人没有丁点的关系吗?
    南宫致远?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你透露的不是这个意思?
    眼神交流,无声的询问,难不成还是萧宁理解有误了?
    若论狡辩,寻常人根本比不上萧宁。
    萧宁有意将女人出头的事往夸张里说,南宫致远纵然觉得萧宁说得太过夸张,可要细究萧宁话中的漏洞,难!
    天下安宁与否,皆与女人有关,不,是与天下人有关。
    所谓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谁人不盼天下安宁,国泰民安,百姓无忧!
    女人在乱世之中难道还能和男人不一样,可免战火荼毒?
    天下乱,无一人可信免于难,必然被卷入战火之中,遭受磨难。
    既然如此,天下人为天下太平而奋起斗争,创建一代盛世又有什么错?
    想想女兵,他可是亲眼见识过女兵的厉害的,谁能想到女兵竟然丝毫不比男兵差,也就更验证了男人并非都比女人强。
    瞬间,南宫致远便被萧宁带偏了,越想越觉得萧宁这群女人无论做什么,只要是为了天下太平都不为过!
    “小娘子想过,一旦小娘子想法为人洞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容忍小娘子一番作为。”南宫致远苦口婆心的劝诫,希望萧宁考虑清楚。
    “南宫以为,今日我之所为,天下人皆赞同?”多少人就萧宁做的事心生不满,处处看不惯,可那又如何?再看不惯,无法撼动萧宁,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言尽于此,还是用拳头说话。拳头够硬,纵然一群笔杆子闹腾得再厉害,总得讲理。理,那是讲不过萧宁的,动手动脚,萧宁正等着!
    哪怕萧宁没有把话说得够明白,南宫致远还是从萧宁的眉宇间读懂了这一信息,更想捂脸。
    彪悍如萧宁,谁能拦得住她想做的事?
    “某既追随小娘子,自当为小娘子鞠躬尽瘁。”想明白这一层,考虑萧宁至今所行之事皆为天下安宁,想必将来也做不出什么祸国殃民的事。南宫致远决定忽略萧宁看重女人这点小事。
    萧宁浅浅一笑,很是满意,她就知道这世上豁达能容的人从来不缺。
    不过,纵然如此,她也得有心理准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跟眼前这几个男人一样,允许女人和男人并肩而战。
    “明日我将梁州事务尽交付小娘子手中,还请小娘子物色梁州刺史人选。”贺遂在这时候适时的提一句醒,好让萧宁早做安排,看萧宁带的这么点人,其中有合适的刺史人选吗?
    “南宫以为如何?”萧宁纵然带的人不多,能够担起重任的却不少,显然南宫致远是她打算委以重任的人,故而有此一问。
    南宫致远岂能不愿,一方封疆大吏,这是委以重任,一旦能将梁州安置妥当,新朝得建,彼时,他也可以封侯拜相。
    “唯!”南宫致远分外爽快的答应下。
    “如此说来,我们何时返回雍州?”清河公主问出心中所想,等着在场的人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半月后我会命人送大长公主和公主回雍州。”萧宁给了肯定的答案,接手梁州,安置梁州,萧宁也得借贺遂他们在此镇些时日,半个月的时间能让萧宁接手一应事宜,可以让他们离去。
    况且扬州境内,贺遂与萧宁有些地方不谋而合,须得等让人过来一趟,确定他们那些打算合不合适。
    “如此,我先行回宫。”清河公主已然得到想要的一切,并不久留,心知萧宁和贺遂之间也有话要谈。
    贺遂起身,欲送清河公主回宫,清河公主已然道:“贺郎君必有话和小娘子商量,不必送我,我自己回去。”
    此刻假模假样,未免显得过于虚伪。贺遂立刻恭敬地道:“公主慢走。”
    萧宁也跟着起身相送,“公主,改日再细聊。”
    再见面的清河公主也让萧宁颇感意外,但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还是让萧宁心生期待,改日若有机会,两人定要细细聊聊。
    “我也期待能有一日能和小娘子细说。”彼此分隔数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人,但有些心思还是一如当年。
    清河公主离开,贺遂视线落在萧宁的身上,开门见山的道:“小娘子可有耳闻当日,我奉陛下南下,扬州内不少世族,其实落在我的手中,如今正被关在大牢之内,至今未行处置。”
    没有处置的原由,萧宁大概能猜得到。一开始世族作为人质,同样贺遂亦想借这些人发泄心中的怒火。
    后来却是骑虎难下,一口气杀掉这么多扬州世族,贺遂得想想曹根为何由此下场。彼时刚刚占据梁州的人如何敢轻举妄动,惹起众怒,以令梁州本是容身之所也成为火山,不定时爆发。
    贺遂为难的事,现在转交到萧宁手中,算不上是贺遂有意为难,只是这些事萧宁总是要处理的。
    “无妨,待我接管梁州后,这些人我会处置的。”贺遂顾及的太多,然而萧宁并不需要处处担心,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的去迎合各方。
    “梁州境内,有些世族可用,不可用之人,小娘子亦需小心提防。”贺遂细细说起,梁州境内哪些人可交,哪些人不可交。镇得住这些人,贺遂费了不少心思,希望能对萧宁有所帮助。
    “贺兰君有心了,这些人,放一放,我再跟他们照面。”萧宁不紧不慢的开口,显露出对那些人的不在意。
    “今岁梁州收成如何?”比起世族们的好坏,萧宁更担心的是百姓。想知道这一年来,贺遂执掌梁州,梁州百姓的日子过得和从前相比如何。
    “天旱欠收,有心无力。”贺遂吐露,显得分外沉重。
    梁州地处偏僻,临山之地又多是山民,相互间防备,又时常有相争相斗,问题极大。
    萧宁感受到贺遂的无力,并没有轻视贺遂之意,仅道:“无妨,饭须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的走。”
    听这不慌不忙的语气,无形间让贺遂有些焦虑的内心得以安抚。
    “郎君。”正议事的一群人忽然听到一声叫唤,只见一人慌乱的行来,神色可见焦虑。
    “何事?”贺遂见到对方立刻正色以待,着急的追问发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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