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骨肉传来的剧痛渐渐被时间打散,不知道是因为冷到失去知觉还是已经痛到极致。
    路清淼用尽残余的力气掀开眼皮,他以为雪盲还未过去,直至看清一轮弯月,才知黑夜已到来。他再次闭上了眼睛,等待彻底沉沦的到来,与其说是放弃,不如说连匍匐的力气都丧失得一分不剩。
    四周很安静,他已经无法思考,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它很久才响一次,慢吞吞的。
    路清淼突然连心跳声都听不到了,凝滞好几秒,才意识到原来有沙沙的声音。
    风在吹?还是心脏那里已经懒得跳动了。
    淼淼!
    被叫的人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他看到一个高挺的身影在向自己奔来,但看不清是谁不管是谁了,别吵着自己睡觉就好,很困很困
    沈洲越推开压在路清淼腿上的滑板,颤颤巍巍的手伸向他的颈子,按住颈动脉。片刻后沈洲越的手不颤了,只是僵,一瞬间侵占眼眶的红血丝,昭告着心里头紧紧绷着的东西正在断裂。
    救不回来就什么都没了
    沈洲越机械地重复着心脏起搏的程序,力气一次次地加大,但意识越来越放空。
    一个回不去,干脆都别回去。恍惚中,一个危险的念头顿时占领思考领域。
    哪里传来的声音?沈洲越突然回过神来。
    是喘气声
    他停下来,凝视着路清淼微微起伏的胸口,眼里的绝望在须臾间烟消云散。
    我们可以回去了。
    沈洲越放下信号器和定位仪后,翻出恒温取暖器,拉开路清淼上衣的链子,把取暖器覆在他的胸口上,再拾起电筒照看,路清淼身上的血迹大多凝固住,连伤口都变得模糊起来。
    给血洞消毒和包扎的时候,沈洲越突然觉得很累很头晕,刚才拼命压抑住的不适感此刻重新冒出来,似乎还是加倍后的效果。他也想睡,倒头就睡。
    冷。微弱的声音传来。
    沈洲越放下包扎完的腿,用膝盖撑着向前,附身将自己的耳朵贴到路清淼的耳朵上:是你在说话吗?你能说话吗?你想要什么?
    冷。在被寒冷吞没之后,当汲取到一点点温暖的时候,就会渴求更多的温暖。
    沈洲越第一反应是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紧紧盖住:这样呢?
    冷。
    我不能抱你,我现在也是冰块,你会更冷的,再撑撑,他们会赶来的,我左手是废的,一点力都使不上了,背不了你回去,对不起哦。
    路清淼机械地重复着:冷。
    沈洲越的理智被这一声呢喃给打败了,他将人扶起来,搂入怀里,把路清淼衣服上的雪拂掉时,像在碰一块冰。
    路清淼不喊冷了,但呼吸声再次微弱起来。
    沈洲越强忍着没有睡过去,睁着眼睛凝视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在听到人声和看到亮光出现的时候,他的唇角微微弯了弯。
    淼淼,可以睡了。
    沈洲越倒下的一瞬间,用尽全力将电筒扔到最空旷的地方。
    强光映亮了很大一片地方,包括两具有如死尸的身体。
    医院的一间双人房里。
    路清和坐在两张病床的中间,左看一眼吸氧器,右瞄一眼吊液瓶。
    对着两张病床而坐的秦安再一次叹气:这俩是在比谁睡得久吗?
    路清和:没死就好,爱睡就睡。
    秦安:我可以等啊,毕竟我一向就是个甩手掌柜,但你,手机一直在振动,一看就是工作上不能走开的那种,顺便说一下,要不你先去接个电话?
    路清和先前还没有察觉,经秦安一提醒,顺手就关了机。
    秦安怔了一下,随后笑笑:我们清淼知道后肯定很感动。
    救他的又不是我。
    秦安的目光落到沈洲越的病床上:救人那个也伤得不轻,他身子骨太弱了,反而是清淼,这几年辗转各个地方拍戏,苦累都受过,还健壮一点,否则要是调转过来,出事的是沈洲越,在雪地里躺那么久,这会都截肢了。
    路清和无言。
    秦安继续说:不过清淼没那么快醒来也好,估计是做心脏起搏的原因,他胸骨都断了一根,醒过来得多痛啊。
    路清和:不会很痛的,我断过,就那样。
    秦安被噎住了。
    路清和:能联系得上沈洲越的家人吗?
    秦安摇摇头:不能,虽然说是校友,但他这人一直很神秘,家庭背景也从来没听说过。
    路清和:那就我们看着。
    秦安思忖一会,问路清和:以后还敢让他玩这些东西吗?
    他觉得值得就值得。
    秦安很无奈:可是,如果这份值得得用命来换呢?
    路清和:他成年后都是归我管着,可是你觉得我管得住他吗?
    秦安:哥,你别把他当做一个成年人,别看现在长得有模有样的,本质上就是一个死小孩,动不动就耀武扬威,还任性,你说说,从决定进演艺圈,到拿了影帝的当天晚上退圈,哪个不是一拍大腿做出来的决定?
    路清和:你要觉得他任性,为什么在舆论最复杂的时候还帮他公关?
    我那是公司的闲余资源多到没地花。
    你不也是因为拦不住他,才任着他做,做完之后再帮忙收拾摊子。
    秦安凝了凝眉,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因为他不怕我啊,拦也没用的。
    路清和:他怕我?
    秦安一边点头一边否认:他不怕你,只是你这人说起来话比较有震慑力。
    路清和:家里又不是法庭,哪来的震慑力?我什么时候向路清淼施过威压了?
    秦安意识到自己在疯狂挖坑的时候立刻噤了声,眼睛不安分地瞄向病房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在吊液的是沈洲越,但他的手本身就因受伤而出现青紫的痕迹,路清和需要时时留意着,辨认他手上出现的异常是否因为针液的问题。
    秦安开口了:你要是看不过来,按一下床头的铃,护士会过来的。
    我一个人可以。路清和小心翼翼地把沈洲越的手放回去。
    我回来了!许知禾拎着好几样东西走进来,先分给秦安一个三明治,再分给路清和一个,我加热了的。
    路清和接过来:谢谢。
    秦安:小禾,你吃了吗?
    许知禾点点头:不然我走开这么久呢?倒是他俩,饿不饿啊?许知禾边说边将目光投向沈洲越,当看到他的手时,大惊失色,他的手怎么这样了?
    秦安:磕碰了一下,还冻伤,会好的,你怎么这么紧张啊?
    许知禾:我当然紧张了,他是我偶像!只要是在国外开的演奏会,每一场我都看的,他俯下身去细看,语气担忧,这样了,能好全吗?
    秦安翻了个白眼:难怪在维达斯的时候,你撺掇我请他们上餐厅吃饭。
    意识到气氛略微有些凝固起来的时候,许知禾讪讪地看向另一边的路清淼:当然影帝也是我偶像,他的电影每一场我也有看。
    秦安咳了一声:小禾你是不是断网了?你知不知道你旁边的这位从此退出商业演奏圈,你隔壁的隔壁,以后不再演电影,你以后啊,没有偶像了。
    许知禾:我知道他退了啊,但我偶像不是从此不弹钢琴啊,只要手是好的,他想什么时候弹就什么弹,但现在受伤成这样还能弹吗?
    骨头是上一次伤的,不是这次。路清和已经默默吃完三明治,才开口说话。
    秦安这才记得:清和,我忘记跟你介绍了,这是我的表弟,现在担任我的助理,不是我成心要欺负他,是因为他之前一直在国外读书,现在回来定居,就让我帮忙照看着,顺便,管教。
    许知禾朝路清和笑了笑:我知道这位,路家大哥嘛。
    秦安亦对路清和笑笑:我这弟弟,很乖的。
    路清和往旁边瞄了一眼:我这弟弟
    算了。
    许知禾:现在天快黑了,到夜里的时候,留我守着就行。
    秦安:我倒是能找到活动夜里放松放松,但清和哥明显没有,不如都在这看着吧,不然也不放心。
    许知禾:就这么坐着啊?
    秦安:我不想工作,但你可以,把笔记本拿来,帮我看点文件。
    许知禾:我不,我坐飞机坐累了。
    秦安:难不成我们要斗地主吗?
    许知禾:两人都躺着呢,你这会提打牌,就不怕路家大哥生气?
    路清和出声了:楼下超市有牌卖。
    许知禾怔住一会后,呆呆地点头:那我去买。
    这一觉睡得沉且长,路清淼渐渐不觉得困了,想睁开眼睛,但掀开眼皮后,还是只有一片黑暗入目。他第一反应是现在还躺在雪地里,但周身温暖的感知让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眼前一片黑,身体不能动,只有思维是活跃的。他慢慢记起一点事,比如有人在雪中跑过来救自己,比如有人抱起自己来暖和身体,记得最清晰的还是一句虚弱又不甘的淼淼。
    是谁啊?
    这人是谁啊?
    路清淼觉得自己快要记起来了,答案就要出来了,然而下一刻,耳边突然冒出很多杂音
    这盘我做地主。
    地主一输,赔两份。
    没事,让路清淼买单。
    我能不能提一个建议啊,输了的那位,能不能把路清淼赔过来?
    我也有一个建议,能不能把我偶像也赔过来?
    正在打牌的三人听到动静的时候,纷纷往后看
    路清淼自己起来了。
    他拔掉了自己吸氧器
    拔掉了
    吸氧器
    顺畅了。路清淼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场面一度凝固。
    然而最凝固的是路清淼,他的目光缓缓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慢慢叫出:大哥,秦安,许知禾。
    路清和最先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路清淼眨了眨眼睛,又低下头一会哦,随后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不痛的手锤了锤脑子:太好了我没失忆。
    路清和无语。
    秦安笑出声来:失忆这剧本也太没瘾了吧。哪怕递给刚出道时候的你,恐怕都直呼狗血。
    许知禾见状,说:没失忆,就断了一根胸骨,腿部轻微骨折,头部轻微脑震荡,外加冻伤。
    路清和:弟弟,看一眼你的左边。
    第25章 你为何这么钟爱狗血桥段
    路清淼从刚才就一直是迷迷糊糊的状态,直至冷不丁地看见另一架病床上睡得安详的面孔,人是不迷糊了,但整个傻掉:沈洲越也去滑雪了?
    路清和:你想想你自己为什么不用入太平间?
    我路清淼的眼眶蓦地变红,一大段回忆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衬上他苍白无血的脸色,连秦安见着都只觉可怜,正想说句宽慰的话时,却见路清淼重新躺下来,把被子拉到头以上,接着就听见了抽鼻子的声音。
    路清和:不许哭,不许有动作,会扯着伤囗。
    不是,秦安哭笑不得,多大了还哭,你别哭了他听不见。
    路清淼哽咽地说:不是听不听得见的事,是伤囗刚才很痛,还有,我不做点什么心里不舒坦。
    路清和走上前去,神色隐隐透着紧张:哪里还痛?
    被子里的呜咽声止住了:胸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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