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莫要胡说!”
    凤殊影见小太后埋在他胸口,沉默半响突然说出这等不吉利的话,不由出声打断。
    他怎可能让她出事,光是想想病坊中那些垂死挣扎病患眼中逐渐失焦的眸子变成小太后的模样,顿觉得心头升起无穷无尽的绝望。
    “殿下放心,朝凤殿内的宫人已被伺察再三筛查过,微臣定不会让奸人寻到机会对殿下下手。“
    石中钰抬头看向摄政王好看的眸子,淡淡一笑:“哀家就是随便说说,若真不幸中招了,爱卿可否答应哀家莫要...莫要意气用事,以国事为重。”
    “殿下又在胡思乱想了。”
    凤殊影低头在小太后额上落下轻轻一吻,决然道:“若是殿下有事,微臣还管他狗屁江山。定要下达幽冥河畔,将殿下的三魂七魄抢回来。”
    ————
    摄政王重新回宫执政后,原本得以控制的瘟疫却突然失控,京城内感染疫症的病患数量激增。
    民间渐渐有谣言流传开来,说是摄政王在位期间,不是有亲王谋反,就是有天灾人祸。总归是风雨飘摇,动荡不安。
    反倒是太后替皇上全权代理朝政期间,南朝大有平定安稳,欣欣向荣的趋势。
    可见真龙之位,不容乱臣贼子染指,否则天降横祸,警示苍生。
    当谣言传入宫中后,几位想要崭露头角的谏官真的壮起胆子请奏摄政王归还朝政于太后。
    只是没等摄政王那边传来消息,太后颁下懿旨,直接罢免了进言谏官的官职,并指明众位官员若是有心为君分忧,不妨去病坊中领上个差事。
    一时间,倒是封住了朝中谏官的口舌。
    这日,摄政王正在朝凤殿中批阅折子,蚩放突然入宫恳求觐见。
    现下入宫官员皆需重重审查,在观察坊中呆满半月才可入宫,即便京城中疫情四起,所幸皇宫里一直太平。
    蚩放穿着密不透风的棕油布,只露出一对铜铃般大眼,远远观去,真倒如熊瞎子般滑稽可笑。
    模样滑稽的蚩放所道之言却是骇人听闻。
    “启禀摄政王,末将按照您的指令在最开始爆发瘟疫的几个村落附近查探,果然寻到了可疑之处。”
    正在摄政王桌案旁研磨的石中钰素手一顿,抬头看向蚩放露在油布外的一对眼,惊讶就连见识过饿殍遍野的蚩将军都掩饰不住眼中的恐惧。
    “末将在山林间发现几处深坑,每个坑中都埋着数十位死尸,据仵作查验,这些尸体死了有一年有余...且每具尸体上有张毛的霉菌,与当下瘟疫死后尸身长出的黑斑一致。”
    蚩放稳了稳心神,继续道:“随后末将在埋藏死尸周围搜查,果然发现一处人为开凿的洞穴,洞中有数十间铁栏打造的囚室,还有数套油布衣,依末将查验,这处洞穴应曾经关押过数百人,根据洞中剩余粮食所观,洞穴已荒废三个月。”
    三个月,恰巧与京郊初次爆发瘟疫的时间相同。
    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有人精心设计,养出导致此次京城瘟疫的毒物!
    蚩放走后,石中钰盯着手下鎏金兽形黄玉砚台,上一世她亦见过因染瘟疫爆亡的尸身被抬出宫,草席下垂落的手臂上布满了大片黑斑,与砚堂中浓黑的墨水一般叫人毛骨悚然。
    冰凉的手被温暖的大掌紧紧握住,石中钰抬眸看向摄政王平静的双眼,她轻轻叹了口气:“爱卿又要出宫了?”
    “前几日伺察来报,齐云在漠北险些遇险。”
    “爱卿疑心是京中隐藏的前朝余孽在兴风作浪?”
    “不错,既然是人为制出来的瘟疫,想来定有解药。前些日子坊间流传出民谣:唯有真龙莅临人间,才可驱逐盘踞在京城的瘟神。想来有些人想要借着此次瘟疫,挑拨离间太后和微臣的关系。”
    “爱卿有何主意?”石中钰见摄政王神色淡然,想来已想到了应对的法子。
    “殿下不妨顺了他们的心意....”
    翌日,宫中传出圣旨,太后命摄政王领兵前往漠北,镇压边戎频频来袭的西辽军。
    上个月,辽王殁了,
    逃回辽国耶律赤祁彻底与新辽王耶律穆风彻底决裂,带领追随部落在辽国西侧成立西辽国,自封为王。
    因为凤殊影坏了耶律赤祁扩张疆土的计划,他在当上西辽王后趁凤殊影被京城瘟疫拖得抽不开身,频频出兵骚扰漠北,并扬言要刨了凤殊影的祖坟泄恨。
    上一世,辽国是在辽王死后的第八年才开始分裂,想来因耶律赤祁入侵西番失败,加速了辽国的分裂。
    摄政王离京后,石中钰再次独揽大权。因当前瘟疫无药可救,只得采取严加隔离的法子。
    在下旨封了京城中所有驿站,酒肆,并禁止所有官员,富贾在府中操办的宴席后,京中局势逐渐开始好转。
    就在京中百姓觉得自己快要熬出来,平安送走“瘟神”时,漠北前线传来消息,南朝从未打过败仗的“战神”身负重伤!
    第91章 反击   哀家...在这一世还想做凤卿的……
    朝凤殿,
    得知消息的石中钰素手一颤,笔尖朱墨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沁出刺眼的血红。
    “摄政王为何会受伤?信中不是说耶律赤祁麾下骑兵不成气候, 此仗稳胜吗?”
    蚩放跪在堂中央,七尺大汉脸上满是自责, 眼底赤红一片, 紧握铁拳道:“启禀太后殿下, 受伤一事是属下按照大帅昏迷前叮嘱放出假消息,事实上...大帅在漠北染上了瘟疫。”
    “漠北何时有了瘟疫?”石中钰大惊。
    “都是耶律赤祁下的套子,在俘虏身上动了手脚, 引得大帅不幸中了招。”蚩放恨恨道。
    “末将随大帅赶赴黑土关,将骚扰边戎的零星西辽军击退,期间遇到一批不战而降的辽兵,领队辽兵声称自己的部落因叛变耶律赤祁而遭到西辽军追杀,恳求大帅收留。大帅心中存疑,将辽兵按战俘暂行关押在漠北。没想到在返回京城的路上,曾经接触过那些辽兵的黑鳞军接连出现瘟疫的症状...”
    石中钰越听心越凉,直到蚩放说凤殊影在入京后开始高烧不退,陷入昏迷, 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
    “摄政王现在何处?”
    “回禀太后,摄政王现在王府中, 由闽神医医治。”
    “星蝉,更衣, 哀家要去王府。”
    “万万不可!”蚩放拦在小太后身前急忙道:
    “摄政王昏迷前交代, 要殿下在宫中稳持朝政,漠北地广人稀,收押战俘的地牢远离城镇, 黑鳞军沿途又从未投宿过驿站,所幸没有将瘟疫传染开来,当下,还需太后派人前往漠北暗中搜查,莫要让漠北成为第二个京城。”
    石中钰强迫自己稳下心神,当初凤殊影离开京前,对自己说他会在漠北露个面,随后悄悄返回京中,等待京中投毒之人主动现身。
    没想到隐藏在京城的幕后主使居然同耶律赤祁有了来往,还将导致瘟疫的毒物交给耶律赤祁,让他暗中投到凤殊影身上。
    幕后主使应不知凤殊影已然回京,她该怎样做才能稳住当前错综复杂的局势。
    她要忍耐,不能出宫前往王府,否则会暴露凤殊影回京的消息。
    “蚩放,哀家会从和剂局调遣两位太医同你前去漠北,你今晚便动身,确保瘟疫没有在漠北传散,另外,摄政王曾同哀家提过,王府内有他暗中培养的替身...”
    “殿下放心,那名替身此次也跟着摄政王去了漠北,现下正在漠北军帐中假扮受伤。”
    “那便好...”
    石中钰缓缓开口,她抬眸望向殿外的天。秋雨快来了,天幕似被罩上一层灰色面纱,阴沉沉的。
    摄政王在漠北受伤的消息就像一块宝石被扔进湖中,溅起阵阵漪涟。
    石中钰作为站在湖边的人,并没有让人搅动湖面寻找丢失的宝石,而是静静等待着湖面归于平静。
    她不去捡,自然有人会忍不住去寻。
    憋闷了许久的秋雨终于落下,淅淅沥沥,绵绵长长,仿若没有尽头。
    随着天气骤然转冷,被隔离在病坊中的病患更加难熬了,朝中特从仓部拨出数千张行军棉被送往病坊。
    丑时,万籁俱寂,张峰被衙役摇醒,迷迷瞪瞪睁开眼,听到衙役在喊他。
    “张通判,醒醒啊,朝廷发下的棉被送来了,让您去验收。”
    张峰闻言打了个寒颤,立刻精神了。
    在他接任防疫通判职位前,数位同僚因处理瘟疫懈怠被摄政王下令就地掩埋,刚刚赴任时,张峰还经常梦到地下的同僚哭天抹泪地叮嘱他定要好好当差。
    他火速穿戴好棉衣,带好油布面罩走出军帐外,口中虽然不敢多言,但心中还是泛起了嘀咕:仓部为何挑了这个点发放抗疫物资。
    帐外乌漆麻黑,唯有营地口挂着的一盏纸灯在风中打转,
    绵绵细雨落在面罩上,发出细微声响,一阵秋风吹过,饶是裹着厚厚的棉衣,张峰仍是忍不住缩起脖子。
    “你便是张通判?”
    张峰走至营地口,瞧见问话之人头上罩着棕油布,露出的眼皮耷拉着,从面罩里传出来的声音亦是模糊不清。
    “本官便是张通判,不知您是仓部的哪一位?”张峰在亮出手中的官牌后发问。
    “仓部员外郎刘铭,这是朝廷发下来的棉被,还请张通判验收。”
    张峰顺着刘铭手指的方向,眯起眼,才看清营口停放数辆马车,他走上前掀开马车上遮盖的草席,见到席面下整整齐齐叠着数层棉被。
    “本官这就命人清点。”
    衙役走上前欲要拿下车上的棉被,却被站在马车一旁的刘铭出声喝止。
    “还落着雨呢,打湿的棉被让患者盖,岂不加重病情。”
    “刘兄所言有理。”张峰对衙役说:“从顶上抽出一张查验,再清点数量便好。”
    衙役领命,仔细查验了最上层的棉被并无问题,又清点了每车棉被的数量,发现和账上一致,便准备放马车进来。
    “且慢!”
    黑暗中突然传来喊声,吓得张峰一哆嗦。他睁大了眼,瞧见黑暗中走出一队巡逻兵,身着漆黑鱼鳞铠甲,头戴黑色面罩,仿若与夜色融为一体。
    为首之人抱拳行了一礼,闷声道:“本官王戟,奉太后之命查验送往病坊中的物资。”
    “方才张通判已查验过,并无缺漏。”刘铭急忙出声阻止。
    “若无异样,再查一遍又有何妨?”
    王戟招招手,身后立刻有两名侍卫跳到车板上,其中一人掀开草席,从车中抽出一张棉被,粗暴地拆开被面,另一人则举起火棒凑上前细细观察。瞧着二人的架势,好似棉被中会藏有银票似的。
    张峰犹在纳闷新来的王戟校尉闹得哪出?突然听他开口问道:
    “刘员外郎可是穿少了,怎么打起了哆嗦?”
    张峰顺着王戟探究的目光敲去,可不,隔着面罩他都能听到刘铭牙关打颤的声音。
    “来人,抽出一张棉被给刘员外郎盖上。”
    “不必...不必了....”刘铭像是被火燎到,猛地躲开侍卫递来的棉被,脚下踉跄,竟然栽了个跟头。
    “王校尉,找到了!”
    王戟冷冷瞥了一眼跌坐水坑里的刘铭,大步走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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