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对面书房就传出了激烈地争吵声。
    她早知辽国呈上休战盟约中的条款,所以对众位大臣争论不休的内容,也不上心。
    朱昱悄悄在矮桌下踢了踢她的腿,把小脑袋凑过来低声道:“母后,儿臣听说辽使此次入京,带来了数匹良驹,现在都圈养在御马苑内。”
    “皇上可是好奇,想去瞧瞧?”
    石中钰合上书,盈盈一笑问道。
    朱昱立马点点头,又压低声音:“儿臣求过一次,摄政王不同意,不如母后您去试试?”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现摄政王对母后有求必应。
    “辽地的马儿性子野,摄政王也是怕野马不服管教,误伤到皇上龙体。”
    见母后兴致不高,朱昱急忙道:“儿臣就远远看看,绝不触碰马儿。”
    石中钰望向朱昱期盼的眼神,不禁有些心软,颔首道:“那哀家便去问问摄政王。”
    书房内。
    兵部耿尚书愤然道:“辽王贪得无厌,张口便要岁币银二十万两,锦绢二十万匹,才愿退兵,依老臣的想法,便是直接打回去!”
    “不可不可,黑土关正值寒冬,耿尚书刚刚言明需得十万大兵方可获胜,你可知这十万黑鳞军每日要耗费多少银两,棉衣和口粮?”
    户部钱尚书摇了摇手中的账本继续说:“摄政王虽然从端王府抄得三十万白银,但开春后,要厚农桑。农税桑税减半,届时国库内的银两只出不进,实在没有余银支撑战事开支。”
    “一旦应下辽王盟约中的所求,只会让辽国得陇望蜀,先是银岁银锦缎,再张口便是女人土地,倘若真到了那日,咱们也要一一满足吗?”
    石中钰站在水墨屏风后,见众位大臣讨论得正激烈,欲转身离去,稍后再与摄政王提及她想带皇上观赏贡马一事。
    凤殊影早就看到屏风后那抹曼妙的身影,在小太后转身的一瞬开口问道:“太后殿下前来,是有何事要同微臣讲?”
    众臣全部收声,顺着摄政王的目光,见小太后从屏风后落落大方地走出来,对众人嫣然一笑道:“哀家听说辽使此次入宫带了数匹贡马,想同皇上去瞧瞧新鲜。”
    几位内阁长老心中隐隐有些失落,小太后年纪虽小,但在冬猎场面对端王逼宫时却有着一身傲骨,本以为太后特意过来便是为了在签署盟约的两派人马上站队。
    那曾想太后殿下压根儿不在乎这道丧权辱国的盟约,反而惦记着带皇上去观赏辽使送来的贡马。
    朱氏皇族后继无人啊!
    摄政王的反映倒是平静,似乎很满意小太后的不思进取。他点点头,叮嘱道:“辽马性子野,太后殿下和皇上要留神一些。”
    “哀家定会照看好皇上。”石中钰笑了笑,转身离去。
    御马苑就在马场西侧。
    监马使笑眯眯地从马苑中牵来一匹黑白相间的小马崽,对太后躬身行礼。
    “太后和皇上来的真巧,辽使送入宫的马儿中有一匹怀了马崽,几日前刚刚产下小马,幼马性情温顺,太后和皇上尽可上前一观。”
    朱昱迫不及待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幼马身上软滑的皮毛,转头对石中钰笑道:“母后快来摸摸,软乎乎的真可爱!”
    石中钰手中揣着掌炉,对朱昱微微一笑:“哀家就不摸了,皇上小心一些,莫要让马腿蹬着了。”
    监马使立马答道:“太后殿下放心,奴才紧按着这头畜生呢。”
    许是因太后的提醒,监马使也担心马崽伤及圣上龙体,手上的劲不禁加重了一些,马崽委屈地嘶叫了一声。
    “别...别弄疼它了。”朱昱命监马使松开禁锢马崽的手,心疼地揉了揉马崽细弱的脖子。
    “母后,这匹马崽还没取名字,您帮儿臣想想,以后唤它什么好呢?”
    石中钰见朱昱继承了姐姐的慈悲心肠,心中感到欣慰,她看了眼身体雪白,四个蹄子却是乌黑的马崽,略一思考道:“不如叫墨云。”
    朱昱拍手叫好:“摄政王的宝马叫追云,朕的叫墨云,甚好甚好。”
    二人正在嬉笑,突闻御马苑内传来一阵惊呼,只见一匹通体雪白的大马撞开人群,直直冲朝皇上和太后的方向而来。
    白马奔腾之速快如闪电,还不等众人有所反应,转瞬便跃至朱昱身前。
    石中钰扔下手中掌炉,不假思索把朱昱严严实实护在怀中。
    “太后!”星蝉大喊一声,却来不及阻止高扬起马蹄的疯马。
    眼见着太后就要命丧马蹄之下,一道人影跃上马背,手指猛地拉扯住马脖上的缰绳,铁臂一荡,顺势把马儿扭转方向,原本要踩向石中钰脑上的马蹄最终落在她身侧。
    场内寂静无声,短短一瞬,石中钰华丽的锦裳下已冒出一身冷汗。
    她惨白着脸抬起头,对上马背上男子关切的双眸,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多谢二王子再次相救。”
    星蝉方才已被吓得瘫坐在地上,见到太后平安无事,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搀扶起太后。
    被石中钰护在怀中的朱昱许是被刚刚的一幕吓傻了,紧攥着她的袖摆不撒手。
    “皇上莫怕,已经无事了,白马已被制服。”
    二王子从马背上翻身跃下,立刻有数位马监用绳索套住白马,牢牢地将它捆绑住,白马乌黑的大眼里噙满眼泪,死死地盯向不远处同样被绑住的马崽儿,发出一声悲鸣。
    “太后殿下请恕罪!这匹母马方才还好好的,见到它的马崽被牵出去后便焦躁不安,最后发了疯般地挣脱木栓,逃了出来,以至于差点伤及太后殿下的凤体,奴才...奴才这就拖走这畜生,活剁了它。”
    “不必了,母马舐犊情深,舍命相救,有何之错?错的原是要将其分开的人罢了。负责监管御马的官员罚俸三月,此事,便到此为止。”
    石中钰拉起惊魂未定的朱昱,想要回宫让太医给皇上瞧一瞧,最好能开些安神的药,不然今晚定会梦魇。她正思量着,突然听到身后的呼唤。
    “太后殿下。”
    石中钰转过身,看向身姿挺拔的耶律穆风,郑重道:“今日亏了二王子及时赶到,不然哀家...”
    “小王不会让殿下有事。”耶律穆风突然打断石中钰的话,墨蓝色的双眸与数年前相比,更深幽莫测了一些。
    面对耶律穆风斩钉截铁的回答,石中钰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二王子武功盖世,若想护人周全,定不会食言。”
    听到石中钰赞赏的话,耶鲁穆风淡淡一笑,意有所指道:“小王的本事,远远不止于此。”
    耶律穆风身上有着辽人和中原人的血液,在五官上不似辽人粗旷却又比中原人更深邃,骤然一笑,也是俊美如画,若是被寻常女子见到,定会芳心大乱,脸红耳热。
    只是石中钰受摄政王那张谛仙俊脸熏染已久,面对绝世男色亦能坦然自若。在与耶律穆风告别后,便带着朱昱离开御马苑。
    待太医为皇上把完脉,细细检查无碍后,石中钰才放下心,回到朝凤殿。
    “太后殿下,您的衣裳脏了,可要奴婢放热水梳洗一番?”
    经星蝉出言提醒,她才发现自己的衣襟上有几处泥点子,想来是方才被扬起的马蹄溅上。
    回想起在御马苑发生的一幕,石中钰仍心有余悸,正要同意星蝉的建议,放上盆热水舒缓精神,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扇后快步走进来。
    紧接着她便被那人紧紧搂在怀中,强健有力的心跳和熟悉的气息让石中钰一直在强撑着的身子骤然放松。
    她好想闭上眼,就这样依偎在他的气息中。
    只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幼马与母马被迫分离时绝望的眼神,石中钰心中一颤,推开了让她心安的胸膛。
    第42章 策马   掌中的温软悄然溜走,耶律穆风又……
    “爱卿怎么来了?”她后退一步, 与摄政王拉开距离。
    星蝉与寒露垂下头,匆匆对摄政王行了一礼,二人躬身退下。
    “殿下可有伤着?”凤殊影抬起小太后的下巴, 仔仔细细打量眼前的妙人,见她浑身上下并无受伤, 才放下了一路高高揪起的心。
    听闻小太后差点在御马苑被疯马所伤, 凤殊影扔下一屋子大臣, 匆匆赶往御马苑,恰巧在路上遇到了刚为皇帝把完脉的太医,虽然得知太后并无受伤, 但仍放心不下,非要亲眼所见,才可安心。
    “二王子赶来的及时,马儿未曾伤到哀家。”石中钰扭过头,躲开捏在下巴上的手。
    凤殊影眸色一沉,凭借男人的直觉,凤殊影总觉得耶律穆风看向小太后的眼神带着些故人相逢的感觉,如今又从小太后口中听到此人,不禁心生狐疑。
    “殿下以前可曾见过二王子?”
    石中钰微微一愣, 看向摄政王探究的目光,抿了抿嘴, 轻声道:“哀家从未去过辽国,自然...未曾见过。”
    想到耶律穆风对她有过两次救命之恩, 石中钰自然不愿透露出他身上曾背负人命一事。
    听到小太后的回答, 凤殊影神色淡淡,伸出长指抹去她额间的泥点子,平静道:“殿下勿要与二王子接触过多, 此人身上虽有南朝人的血脉,但对中原人并无好感,如今让朝廷头疼的休战盟约就是他向辽王提出。”
    许是摄政王刚刚从外面进来,还没暖过来的身子。冰凉的指尖落在她脸上,激得石中钰打了个寒颤。
    “哀家知晓了,时辰不早,爱卿可要在此用膳?”
    “微臣稍后要去京郊巡营,就不陪殿下了。”
    “小厨房新研制了几道点心,一会让许公公拿上,爱卿路上可垫垫肚子,莫要落了胃疾。”
    石中钰记得,上一世,凤殊影时常因忙着批阅奏折误了午膳,最终落下胃疾,想到他一会要赶去京郊大营,估摸着晌午这顿又是顾不上了。
    凤殊影很是满意小太后对他上心的模样,俯身在她发鬓上落下轻轻一吻,沉声道:“微臣明日早些赶回来陪殿下用膳。”
    等到摄政王离去,石中钰倚在矮塌上发呆,瞧如今摄政王的姿态,想来已下定决心要吃她这颗回头草,等到辽国使团离京,怕是就要迫不及待让她兑现“风花雪月”的承诺。
    星蝉与寒露调好热水,伺候太后更衣。
    紫檀木盆里铺满了暖棚中栽种的徘徊花瓣,火红的花瓣在水面上随着涟漪轻轻荡漾,偶尔被石中钰从水中捧起,捏在指间慢慢捻碎。
    寒露从盥室退出,准备去拿熏好的寝衣。星蝉从架子上拿出象牙篦子为太后细细梳理长发。
    殿下青丝如墨,刚刚用九里香皂角清洗过,发丝间透出淡淡的幽香。
    安静的盥室只有她和太后二人。星蝉正在用篦子轻轻按压太后的头皮,想要为殿下缓解疲劳。
    “星蝉,日后摄政王若有了王妃,你说王妃会怎样看待哀家呢?”
    星蝉手中一抖,象牙篦子一下子掉进木盆中,没入水层层徘徊花瓣之下。
    她慌乱跪下,地上的水渍很快就渗透进了膝上的棉裤里,湿答答的。
    石中钰从盆中伸出手,玉掌中正是方才掉入水中的篦子,篦子上还挂着几片艳红的花瓣,映衬的她裸.露的身子,莹白得刺眼。
    她犹在自言自语:“不止是未来的王妃,还有各位臣子的夫人们,她们会认为哀家是摄政王圈养在皇宫的外室?或是攀附在他身边的姘头?”
    太后低沉的声音在空旷氤氲的盥室中显得有一丝悲凉,星蝉心中一横,鼓起勇气说出心中所想:“殿下容貌倾国倾城,身份尊贵,若要论攀附...也是摄政王攀附殿下。”
    “哈哈哈....”
    星蝉惊讶地抬起头,见太后在水中笑的花枝乱颤,莲藕般的玉臂搭在桶沿上,片片徘徊花瓣紧贴在她莹白.精致的锁骨间,微微轻颤。
    她身为女子,一时都看呆了。
    终待笑够了,石中钰回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星蝉,淡淡道:“起来吧,两世为人,哀家看得还不如你通透。”
    星蝉不懂太后口中两世为人的意思,只是觉得今日的太后殿下甚是古怪。
    翌日,日头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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