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娘出嫁时她就难过了一阵,没人还会在凉棚里放上一桶金银花茶,也没人会在笑着喊她“阿婆”,王阿婆是看着福娘长大的,心里颇为不舍。
    如今孙家父子俩也要离开,她眼泪更是止不住了。
    孙进是个大好人,邻居们有个什么事他都愿意来帮忙,王阿婆家里没有人,每年下雨冲塌了院墙,都是孙进来帮她修补的,谁家小孩要是想进书院读书给不起束脩,孙进也不在意就收下了孩子。
    孙进也是一脸不舍,和声道:“阿婆,福娘在京里,我总是放心不下,况且我年龄也大咯,教不了几年书了,也让我这把老骨头歇几天吧!”
    王阿婆抹着泪点头,邻居们都出来送孙家父子俩,下了小桥,孙进回头再看了一眼这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还有这间他与瑶儿付出了诸多心血的书院,心里梗得慌,朝众人拱手道:“大伙儿就送到这儿吧!孙进在此别过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家有缘再见!”
    他把小昭抱上马车,回头看了两眼,也上了车,朝车夫道:“走吧。”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小昭掀起帘子回头朝他的那些小伙伴们挥手,哭的眼泪鼻涕糊成一团。
    爹说他们这一走,以后可能就不回来了。
    小昭不明白为什么要走,爹说是去京城看阿姐和小侄子,可是为什么要留在那里呢?他们的家就不要了吗?
    隔壁二牛还欠他一个陀螺呢!
    小昭伤心地抹着泪,哀怨地抬头瞪着孙进。
    孙进眼底也有泪花,马车驶过的这一条街,过去几十年里,他每天都会来往。街头的那家胭脂铺子,瑶儿曾经最喜欢那里的胭脂,那家书局,书院入不敷出时,他便常常抄了书拿去那里换钱……
    他不舍,难过,可是几番犹豫后,还是决定去守着福娘。
    大舅哥传来的消息,福娘说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人,孙进却并没有放心,而是更加害怕了,福娘完全没有意识到,说明那人藏在暗处,说不定正在监视着张家呢。
    他不能让瑶儿的秘密暴露,哪怕是背井离乡,也要去找出那个人。
    他却不知,沈夫人派来调查他的人正站在人群中,看着载着孙家父子俩的马车缓缓朝城外驶去,皱起了眉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谁家搬家呀?”有人好奇道。
    “这你都不知道啊?”一个卖木柴的壮汉大声道:“那你知不知道松南书院?”
    “这当然知道了,我大姑的小子就在那儿读书呢!”
    “还读书呢!人孙家发达了,要去京城投奔亲戚了,这书院啊,关门咯!”壮汉大笑道。
    “啊?他家还有京城的亲戚呢?”小县城里闲人多,最爱听的就是这家那家的八卦,平时谁家跟省城扯上关系都得让人惊呼半天,更别说是京城了,那可是天子脚下啊!住的可都是达官贵人吧?
    壮汉瞥一眼这群无知的人,解释道:“孙夫子不是有个女儿吗?对对,就是之前被秦家退了婚的那个,什么就破鞋了,人家好着呢,前些年嫁给了小张秀才,人小张秀才中了进士了!当大官了,可不得把老丈人小舅子接去享福啊!”
    说到小张秀才,众人就恍然大悟了。
    那可是他们长兴县一等一的牛人,真像是文曲星下凡了,中了举人,又中了秀才,张家曾经住过的那处宅子,门口等放过两轮炮仗了!
    大家也很快就回忆起来了,孙夫子的女儿是嫁给了小张秀才,当时还有人嘲讽呢,说什么破鞋配穷鬼,可人家还真是发达了!
    “之前不是说孙姑娘八字太凶,克夫,所以秦家才退亲的吗?可人家这不是挺旺夫的嘛……”有人嘀咕道。
    “放屁!秦家那是找的借口,孙姑娘真是个大好人,和他爹一样,秦家真是猪油蒙了心了,这么好一个媳妇不要,那秦家老夫人还咒骂孙家呢,孙夫人都去世那么久了,她还不放过,说什么要让她死了都不安宁,你说这不是黑心眼子吗?”壮汉唾了一口,满眼不屑。
    “是啊,这也太过分了吧,难怪秦家遭报应了呢。”人们纷纷附和道。
    过了一会儿,孙家的马车渐渐看不见了,众人听够了八卦,也就各回各家了,壮汉收拾收拾自己的摊位,喊道:“买木柴咯,上好的青冈木,好烧又便宜,来,看一看喂!”
    临近午时,街上的人都回去做饭了,大号吆喝了几声,没吸引几个人,他叹了口气,把手揣在袖子里,对着面前一大堆木柴出神。
    “木柴怎么卖?。”忽然,他眼前出现了一片暗影,有人蹲了下来,翻看着木柴。
    是个一身玄衣的男子,壮汉咧开嘴笑道:“三文钱一斤,小哥,您尽管看,我这都是上好的木头,外头可不止这个价呢!”
    玄衣男子点点头,挑选着木柴,好似不经意地问道:“大哥,刚才听您说,这孙姑娘还和秦家订过亲呢?”
    壮汉笑道:“好多年前的事了,秦家老夫人是个眼皮子窄的,既瞧不上孙姑娘,等别人嫁了好人家,她又要说闲话,孙姑娘啊,幸好没嫁给她那个大儿子!”
    玄衣男子继续套着他的话,壮汉见他挑了满满三捆木柴,心里乐开了花,把孙家和秦家的事一股脑说了,心里还念叨呢,这人怕是外来的,可真爱听八卦呢!
    “这些我都要了。”等他说完,玄衣男子拍拍手站了起来,给了壮汉一块碎银子,笑道:“大哥不用找了,麻烦您给我送到我家去吧。”
    男子脑子里已经琢磨开了,这事奇怪的很,孙秦两家既然是定的娃娃亲,当年不可能不对八字,而秦家要反悔,孙进竟然就真的答应了?
    壮汉说是秦家家大势大,逼着孙进同意的,可玄衣男子观察了孙进许久,发现这人性子绵软,但却很爱女儿,不像是会因为怕得罪秦家就让女儿受委屈的人。
    看来得去秦家看看了。
    壮汉没见过这么大的手笔,惊喜地瞪大了眼,满口答应下来。
    等他之后去了玄衣男子说的那个地方,敲了许久的门都未见有人出来,旁边的邻居出来问他是不是找错了地方,这宅子已经好几年没人住了。
    壮汉愣住了,挑着木柴缓缓往回走,心想莫不是那玄衣男子说错了地方?自己岂不是白赚了二两银子?
    憨厚的庄稼汉子并不敢占这份便宜,每日都在一个地方等着那玄衣男子再来,可过去了好几天。他却再没出现过。
    而几日后的一个风雨夜里,省城秦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63章 终团聚   一种突如其来的感动让孙进瞬间……
    夜幕沉沉, 秦府中游廊下点着灯笼,光却有些暗,小梅和小兰从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 不大看得清路, 小梅差点在台阶上摔了一跤。
    “哎呦,吓我一跳!”小梅小声咒骂道,刚才幸好小兰及时扶住了她。
    小兰是今年才从外头买来侍奉老太太的, 对小梅这个大丫鬟很是巴结, 此刻便顺着她骂道:“这管园子的婆子也太不像话了些,灯笼都不亮了也不说换下来, 真是!”
    小梅冷笑一声, “她们啊,早就不想在这儿待了, 都想跟着老爷去京城享福呢。”
    小兰被她尖酸刻薄的语气吓住,没敢再搭话。
    小梅却仍是自顾自地在抱怨,她从前是个稳重的性子,但这两年多来越发沉不住气了, 原因无他,老夫人中风后脾气越发古怪,动不动就打骂下人, 她伺候不下去了。
    她瞥了眼小兰一片红肿的右手背,心里一股无名火乱窜, 两人刚去给老夫人喂药,大夫说老夫人每天都得靠这药吊着命,可老夫人推翻了药碗,还有些烫的汤药便尽数洒在小兰手上。
    老夫人瞪着她们,眼神像是要吃人, 把小兰吓得瑟瑟发抖,这下好了,药也只能回去重新煎了,小梅便拉着小兰出来了。
    自打大少爷被挪去了庄子里,老夫人是越发疯癫了,这几日小梅看她脸上总带着青黑,心里大喊不妙,说句大不敬的话,她二姥姥死前就是这样的脸色。
    老夫人若是死了,她们这些下人,又会被老爷卖去哪里呢?
    小梅心中难免有些悲伤,她也不是不想离开,老爷和大少爷在京城差不多算是定居了,只过年时回湖州一趟,老爷还新得了三少爷,大家都在说呢,只等老夫人一咽气,老爷就会把所有的产业都挪到京城去,再不回来了。
    她想走,可老夫人从前对她不错,这府中仆从走的走散的散,若她也离开了,那老夫人可怎么办呢?
    小梅长叹一口气,对小兰说,“算了,咱也快些去把药煎好,一会儿老夫人就要就寝了。”
    小兰点点头,跟上她的脚步。
    正房外,昔日秦老夫人精心打理的花草已经枯萎,只剩下干枯的枝丫,也没人来清理,昏暗的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苍凉。
    沈三仔细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走动,只有一两只野猫,他迅速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房门轻掩着,他一个闪身就进去了。
    屋里也有些昏暗,没有下人伺候,透过珠帘,依稀能看见架子床上仰面躺着一个人,沈三暗自嘀咕道:这应该就是那壮汉说的秦家老夫人了吧?
    他轻轻撩起帘子,室内一股陈旧腐朽的味道迎面而来,沈三皱了皱眉,掩着口鼻轻声走到秦老夫人床前。
    秦老夫人果真如外界传言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口眼歪斜,嘴角不住地留着涎水,眼睛似睁非睁,沈三心道,她怕是活不长久了。
    沈三先在屋里搜寻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再回到秦老夫人床前,摸索着她床上是否有什么暗格。
    他不确定秦老夫人是否会知道些什么,不过他打听过了,孙秦两家是旧交,若真如主子所说,孙夫人就是徐太医的女儿,那么不管隐藏的再好,也总是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
    沈三摸遍了床边每一寸地方,都没找到暗格,沈老夫人身上不时传来腐臭的气息,沈三被熏得睁不开眼,调整呼吸继续往她枕头下摸索。
    结果他在枕头边摸到了一个上锁的小匣子!
    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东西才会放在枕头边上,且这匣子是被藏在角落里,拿一块枕巾盖着,若是不注意还真不容易看见。沈三心头一喜,正到处找着钥匙,低头一看,一双浑浊的眼正瞪得大大的盯着他。
    “唔!”秦老夫人一醒过来就被面前的黑衣男子给吓到,她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想喊人来,沈三也被他吓了一跳,没有多想,拿起一旁的枕头捂住了她的嘴。
    秦老夫人剧烈地挣扎起来,她手脚都不能动,只有胸口不住起伏,没多久就晕了过去。
    沈三见她消停了,也怕待会儿那两个小丫鬟再回来,于是加快了速度,最后在老夫人脖子上找着一把精巧的银钥匙。
    小心地把钥匙捅进锁眼,“咔哒”一声,锁开了!
    匣子里装的是一盒子的书信,沈三迅速拿起来看了看,都是当年秦老夫人和孙夫人的书信往来,沈三正想仔细看看,屋外却传来了脚步声,他连忙把床铺整理了一番,翻窗逃跑了。
    小梅端着药进来,看见窗户开着,皱眉对小兰道:“老夫人吹不得风,怎么把窗户打开了,快些去关上!”
    这新来的确实侍候的不太尽心。
    小兰一脸委屈地走过去,“不是我开的呀……”
    小梅掀起帘子进去,见老夫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也闭着,吓了一跳,忙去探了探她的鼻息,见还有气,一颗心才落了地。
    “老夫人,老夫人,醒醒,醒醒,吃药了。”小梅大声喊了两声,见老夫人没有动静,无奈地让小兰去把茶炉搬进来,把药温着,等待老夫人醒来。
    沈三带着匣子赶回京城,另一头,孙进父子俩也到了张家。
    福娘早给他们租了宅子,说来也巧,她正愁着爹和弟弟来了住哪里,杨氏出去打听了一圈,便乐呵呵地回来告诉她,刘老翁家隔壁那户人家要搬走了,也正想把宅子租出去呢。
    孙进不肯花她的钱,早寄了银子来,拜托张柏给他找间宅子,只要能住人就好,也不讲就什么,没想到还有这种缘分,能和张家住在一条胡同里。
    把行李收拾好后,孙进就带着小昭去了张家。
    张得贵热情地把孙家父子俩迎进了门,打量着孙进,高兴道:“亲家,咱们也许久未见了,你还是一点没老呀!”
    孙进模样生得周正,年轻时就是玉树临风的少年郎,老了也是个俊俏老头,这两年他留了胡子,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哪有,我这头发都白了一半了,亲家你也是越活越年轻了!”孙进笑眯眯地说,他发现张得贵比以前会说话了,许是在铺子里接客被练出来的。
    张得贵把孙进父子俩带到了正厅,杨氏和他见了礼,笑着给了小昭一个锦鲤荷包,里头沉甸甸的装着碎银子和铜板,杨氏笑道:“这是福娘的弟弟吧?和我家那两个小的差不多大呢。”
    她让小昭去后院找张玉和张青玩,小昭挺着小胸脯摇了摇头,“谢谢大娘,我想在这里等阿姐。”
    他今年就满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只想着玩呢?
    杨氏直夸他懂事,笑道:“不急不急,你阿姐马上就出来了。”
    话音刚落,两人便从外头进来了,正是张柏和福娘。
    “爹……”福娘颤着声喊,孙进一惊,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缓缓转身,便看见了自己想念许久的女儿。
    “福娘!”孙进红了眼眶,吸吸鼻子,声音已经哽咽了。
    他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掌上明珠,见她身上穿着一件桃粉色的小袄,下面是白挑线裙子,虽已做了母亲,可眼神依旧如从前一般清亮澄澈,看得出,她在张家过得很好。
    “小婿拜见岳父——”张柏上前两步瞧孙进作揖,神色恭敬。
    孙进又把目光移向张柏,他穿着一件竹青长袍,面容依旧俊朗,孙进惊讶地发现,他变得比从前更加从容了,举手投足间,很有几分谦谦君子的风度,这官场还真是养人啊!
    他为张柏感到骄傲,一来,这是他教出来的学生,二来,他们是翁婿,关系更加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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