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应子玉郑重回道,“成果您也看到了。”
    嘶——
    饶是应父和应老太爷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听到肯定答案时还是忍不住暗抽了口气,内心对于自家小孩加入的组织越发的敬畏。
    两年啊,虽然不知道孩子去了岛国后具体做了什么,可只花了两年就让一个国家乱成这样,连最高统治者都差点身殒此役,怎能不让他们震惊。
    “我一个人可没那么大能耐做成这些。”应子玉哭笑不得的解释,“只是和其他在岛同志一起按照组织的指示不着痕迹地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之所以场面会像现在这样不可开交,还是因为有一些洋人在里面推波助澜的缘故,等岛国人缓过神事后调查,九成以上的可能只会找到他们身上。”
    他说话时脑中不由浮现出两年前岛国贵族势力从他手里抢到新技术后,另外两个海外国家完全没罢休追在他们后面死不松口,后续又引来另一些列强国家也加入了争夺利益的队伍,于是几方势力不知不觉有积怨越深的趋势。其中最开始的两国洋商势力事实上已经恨岛国官方恨得要死了。
    作为最初的技术持有者,应子玉当然知道那项通讯技术以后能在全球带来出多么恐怖的利润,所以对他们争来争去争成仇的后续真就一点都不意外。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运气不好被岛国人发现其中有我们活动过的痕迹,但只那点程度也根本无法构成相关证据,让他们有理由指控我们。”说到这里,他都有些感叹,“所以别看我这一趟很冒险,实际上组织已经替我们这些任务人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以前他总觉得祖国的命运被笼罩在让他沉重又无力的黑雾里,就是有光亮也是朦胧不清的,现在他没有这个想法了,感觉就跟走夜路时有一盏巨型探照灯打在前面,把地上所有坑坑洼洼给你照得清清楚楚,而且你还不是一个人在上面走,不时就会有同伴过来和你一起相互扶持着越过那些只靠自己绝对避不开的大坑,每跨过去一个就离目的地更近,那叫一个越干越有劲。
    “吾道不孤!”两年的任务生涯应子玉真切的体会到这一点,看起来他是一个人孤身行动,实际上任务期间明里暗里从同胞得来的援手早就不只一次,“这样的任务我还能再多做几个!”
    快别了吧!
    应家长辈被家里这颗独苗苗的危险想法都吓坏了,赶紧大力阻止。
    “你给我安分点!既然那边都说没有任务了让你好好休息,过几天你就跟着你娘去相亲,都老大不小也是时候娶亲成家了。”
    * * *
    同乐大戏楼。
    “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精致的戏台上,风华绝代的虞姬手舞双剑在楚霸王的悲叹声中自刎倒下,那如蝶断翅似雁落羽的哀亡美态引得台下的观众不由跟着叹惋出声。
    如厮美人,又如斯意气,最终却香消玉殒,结合着楚王末路,怎能不让人惋惜叹气?
    “萧老板演得还是这么好,又把我看哭了。”有看客忍不住抹眼泪,“一个大男人演绝世美女比我这个真女人还像女人,偏偏我还嫉妒不起来,还就爱看他演真是没救了!”
    “不然萧老板也不能是红角儿啊。”同桌的同伴倒还好,情感没友人那么丰富,“你要喜欢我们天天来看就是了,反正不差这点小钱。”
    应子玉坐在邻桌,听着那边两个富家太太的观后感表情麻木。
    租界里这样的贵太太不少,平时丈夫在外挣钱,在家无所事事的她们有的是时间,平日里不是看戏喝茶就是打打麻将,日子过得轻松愉快。
    像他娘也差不多,就是因为时间很足,所以她铆足劲的给他物色结婚对象,吓得他现在只能躲在外面,过起了貌似纨绔的生活。
    这会儿萧老板的戏已经落幕,按计划他该起身走人的,但听到邻桌那两个富太太的对话后不由就坐着没动。
    “说起来,你家的那位最近挺忙啊,我这两个月去你家玩都没看他人出现过。”趁着戏台终幕,戏楼工作人员打扫现场,太太甲剥着瓜子跟太太乙闲聊。
    “那不是又有洋人找他做生意嘛,他乘船去海外考察当地情况去了。”太太乙随口回道,又看了友人一眼,“你还说我呢,你家那个不也一样最近经常看不见人。”
    “我先生可没去海外,他在苏省那边买了几个厂,说要生产什么罐头……”说到这里太太甲声音骤然变小,凑过去跟同伴咬耳朵,“本来是想卖给国内的那几个军阀的,但岛国那边不是打仗了吗?他想先卖去那里多挣一笔……”
    那不就是趁火打劫发战争财?
    太太乙的脑中闪过上面一句,但很快就甩到一边,脸色也变得兴奋,很小声也开始问:“你家那位有路子能把货安全卖过去?”
    “那当然,不然怎么敢卖东西!”太太甲理所当然道,压低声音继续道,“那些从岛国逃回来的人不都说了嘛,那里打得可凶了,而且都快两个月没消停,这会儿各种物资消耗极大,可不都是机会?”
    “也就是说他们缺的不只是食物,还有药品、石油、钢铁甚至武……”太太乙下意识脱口而出,只是没说完自己就先回神把嘴捂上了,但她的眼睛却是晶亮的。
    “其实我们已经算是晚了的,我老公说那些洋商早就开始卖东西给他们了,也就是我们这儿价格更低才转购到我们这里,能跟着喝口汤。”太太甲一脸扼腕,为自己家卖不了洋人的高价感到可惜,“但这价钱也不错了,比市场价强。”
    都是商行人家的太太,提到赚钱总是更感兴趣的,不过毕竟是在外面两人之后也没聊太久,就直接起身相携着离开大戏楼准备找个更私人的空间继续详谈。
    她们走得轻快,却没注意到附近几桌人里有一些看着她们走空的桌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而应子玉观察着周遭人的反应,出于这两年工作经验锻炼出来的直觉,忽然就觉得自己刚才可能遇到了暗藏的组织同志。
    至少那两个富太太中的其中一个有八成可能就是的。
    组织果然在他不知道的其他地方也在暗中布局,不过……
    “发战争财……”应大少摸着下巴皱眉思索,就国内这个经济水平和工业条件,就是想发战争财也不够格啊。
    最重要的是,岛国那边这点内战根本够不上大发战争财的水准,顶多叫趁机占点便宜。
    除非,以后会又发生那种大量国家参与的世界级战争。
    “不会吧?”越思越恐的应大少忽然就脸色发白脑头冷汗。
    * * *
    “阿露,你要的新报,我给你带来了!”
    戏班驻地,小莲挥舞着几张今天新出炉的报纸,风风火火送到少女的面前,都不等对方看报纸她自己就开始连珠炮的一顿诉说。
    “我也听了那些识字的人念的内容了,那边打了三个月的内战终于消停了,因为他们重伤昏迷的天皇醒了,然后下令让他们停的。哇,他们的天皇说话可真管用,说让停那些头头就都停了,不像我们这边的政府……”
    “咳咳咳!”萧清砚用咳嗽声打断这姑娘的抱怨,“你少说两句。”
    知道自己差点失言的小莲也是缩缩脖子一脸心虚:“我这不是在自己家,而且报纸上那么多人写文章在骂,应该也没什么吧?”
    然后班主瞪她瞪得更厉害了:“那些能登报写文章的是什么身份地位,我们这些唱戏的又是什么,你都不动脑想想的吗?”
    小莲这回再不敢反驳,低下头沉默不语。
    萧清砚见她这样不由摇头,正想再敲打她两句别总这样话不过脑,袖子就被人拽住轻轻晃了晃。
    “先生,别担心,以后风气和环境会变好的。”
    少女的嗓音清脆温柔,像清风一般抚平萧清砚紧皱起的眉头。
    “阿露,我懂你的意思。”他侧头看向少女,包容又无奈,“但海外的那些思潮不可能那么快就被全国接受,至少我们这一代人是不可能的。”
    “我明白了。”听他这么说,少女再没提这个,而是拿起报纸放进自己的挎包:“先生,我们回家吧。”
    萧清砚没懂阿露明白了什么,但听她说要回家也没有异议,当下直接点头说好,可以说是十分纵容。
    于是目送他们离开的戏班众人:“……”
    “错觉么?班主对阿露真的是有求必应啊,天色还这么早人就离开戏班了。”小六子挠挠头,表情费解,“明明以前不跟我们一起练功到黄昏不会走的。”
    话刚说完后背就让人拍了一掌:“你可真是有够钝的!”
    “嗷!”小六子吃痛之下顿时暴躁,“干嘛呀,你才钝呢,班主可是夸过我是戏班里动作最灵活的那个,我在《大闹天宫》扮的美猴王谁看了不说好的!”
    这回换来更多的同伴白眼。
    “看出来了,你就是个石头里蹦出的憨憨,是跟和尚很配了。”
    不只是戏班,就是弄堂里对萧家的两人这两年来经常同进同出也是非常习惯了。
    “阿露,回来啦?”
    “萧老板今天回来得早啊?”
    不时就有街坊邻居向他们打招呼,两人也是礼貌回应。
    时隔两年后,弄堂里已经没有女性在背后偷偷放酸话了,不只是萧家人缘越来越好的原因,更因为少女本身已经超出她们嫉妒泛酸的范畴了。
    她的五官并不是顶顶美丽,至少及不上旁边萧老板那张脸的,但通身的气质让她站在萧老板这般美男的旁边也不会被夺走光彩,两人并肩而行的画面反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和谐。
    坐在门口纳凉的刘阿婆就是带着一种说不出味道的慈爱笑容目送这两个小辈回自己屋里去的。
    然后隔了一会儿就找了个借口将萧清砚直接拖了出来去了无人的角落,之前还十分慈祥的笑容直接变成阎王脸:“你怎么回事?阿露都已经是18的大姑娘了,你还不找机会提亲是把她耗成没人要的老姑娘吗?”
    这个年轻人是怎么回事,两年前她就跟他提过醒,既然中意人家就早点摆明态度,就算顾虑年纪小不想立刻成婚至少也定个亲啊。说什么等她长大自己想明白?呸,阿露一个从小把自己扮男孩谋生之后又跟一个爷们生活的苦命小孩哪里懂什么自己开窍?
    “你等她自己明白,怎么不看看你,这都耗多大了才终于开的窍?”刘阿婆狠狠鄙视了一通萧老板的情商,一张完美俊颜那是被数落得灰头土脸。
    萧清砚有心想说自己不是不开窍是从来没想过这方面,但谁知道后来遇上阿露……算了,他就是没开窍。
    “你委屈个什么劲,阿露才最委屈好吗,都被你耗成老姑娘了!”刘阿婆看萧清砚似乎有点不服气,眼睛不由瞪得更凶,和之前萧老班在戏班里瞪小莲的眼神有异曲同工之妙,“行了,你动作麻利点,今年年底就是最后期限,敢再拖下去我就给阿露介绍其他好小伙了!”
    被训得挺惨的萧老板一脸恍惚地回了家中,他忽然有些记不得前几年阿露没跟他回家里时刘阿婆对他是个什么态度,有用过这么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过他吗?
    还威胁他要给阿露介绍别的男人,简直,简直……
    “先生,怎么了?刘阿婆找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听到少女的询问萧清砚一个激灵立时否认,“只是随便聊了几句就回来了,阿露你晚上想吃什么,正好我今天有时间就由我下厨吧,你有工作可以先上楼去忙。”
    如此说着,他强硬地拒绝少女的拒绝,不由分说地将人赶到楼上自己已经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萧老板仔细想想自己除了一张脸和有点小钱以外,其他就没有什么加分项了,这个时候再不当个勤快的上海男人弥补一下不足以后就真没法活了。
    为了让自己的老婆本有用武之力,也为了不让刘阿婆的威胁成功,他真的得努力了!
    * * *
    从为国拼命的幕后英雄到被长辈催婚去相亲的小可怜,如果说几天前应大少还在为自己这角色转变太快觉得适应不来的话,从大戏楼回来以后他脑子里就没有丁点这些东西了。
    “这是苏家的嫡长女苏晓玥,今年十九,和你一样留过洋精通外文。苏家的天颖商行这些年规模也不小,苏老爷的商路从京城一直铺到贵州那边……”
    “这是鲁家商行的唯一嫡女鲁长华,十七岁,鲁家是老派人不兴给姑娘识文断字,家里的女儿都是裹的三寸金莲,讲究以夫为天……”
    “这是……”
    应母拿着早就集好的那厚厚一叠的相亲资料,坐在那里一张张翻着也一张张给儿子念着,顺带还给看了人物相片好让儿子对这些姑娘有个大体概念。
    然而坐在旁边应卯的当事人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锁着眉头低头思索。
    没有错的,岛国这次长达三个月的内乱,死得最多的就是那些主张对外侵略的主战派,鹰派的实权人物死了大批,鸽派却保存了不少势力,这一场内乱大清洗除了够岛国人自己喝一壶以外,再重新组建的政权体系里再想叫嚣对外也没多少话语权了。
    哪怕岛国里地位最高的主战人裕仁天皇在自身重伤需要严加休养的前提下,也分不出多少精力再培养一批主战亲信了,想要实现野心还要再重新谋划。
    至少这几年里,国内都不用担心受岛国人骚扰。
    而整个亚洲有能力主动挑起大战的也就是岛国了,现在他们没精力搞事,其他洋人国家在大清朝时已经拿到了不少好处,短时间里应该不会花费大量的资金和资源再来攻打国内,那么组织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预判呢?
    如果那样的世界大战又发生了,国内是不是又会受到涉及变成战场?
    “……玉,子玉,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胳膊被人拍了一下,应子玉回神,看到的就是母亲和祖母愠怒的脸,“之前跟你说的那几个世家小姐你听到了没,有看中的吗?”
    “没有,一个都没有!”应子玉刷一下站起身,用的是抱头鼠窜的姿势,“娘你别念了别念了,我年纪还小呢不想结婚,我想自由恋爱找对象啊!”
    也不等长辈们气怒的骂声,他三步并两的蹿上楼,把自己关进房间隔绝外界一切声音。
    两年过去,他的屋子却没有太多变化,只是书桌上多了一台传真机。
    ……对,和组织的联络工具又升级了,这回是不光能传输文字还能传图和照片的传真机。
    这台机器在他刚关上门没多久忽然就有了反应,一张张逐渐印满字的纸从机器端口慢慢滚落出来。
    依然是三数字一组的密码,应子玉立时开始熟练地破译,不多时就完成了工作。
    当他通读完整个密信的内容时一双眼睛都瞪大了:“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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