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晴光正好,赵锦绣的小脸却苍白不已,可坐在太师椅上的赵泓尧却依旧握着一盏茶,他的神情十分平静,闻言也只是淡声道:“你表哥在那。”
    ……
    此时的太庙。
    本该引起喧嚣的一个暗夜,还没引起一星半点的火星就被湮灭了,永泰帝刘璋坐在龙椅上,他苍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不远处那个被五花大绑沉默不言的男人,呢喃出声,“你竟然要害朕……”想到先前太子呈上来的那些东西,满满几箱的火药,要不是太子及时发现,他,他现在就要被炸死在太庙了!
    “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竟然这样害朕!”他不顾身份走到曹忍的面前,伸手握着他的衣襟厉声质问。
    曹忍闻言却只是目光冷淡地看了刘璋一眼,他连话都懒得与他说,只是看向刘序,“这是你的主意还是赵泓尧的主意?”
    被他询问的男人穿着一身镶着金边云纹的月白重衣,玉冠束发。
    世人常用“君子温润”形容当今太子,的确,这个男人就如庭下芝兰一般,只站在那就给人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像三春四月最温暖的和风,此时听到曹忍询问,他也还是那副温润的模样,并没有因为他成了阶下囚便轻慢他。
    “曹大人应该很清楚。”
    曹忍垂眸嗤笑,“赵泓尧为了把我引出来也真是费尽心机。”
    刘序温声解释,“外祖父为引你是真,可他的病也是真的,想来外祖父也没想到曹大人沉稳隐忍了一辈子,却在这紧要关头冲动了。”
    曹忍沉默。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冲动,没想到这第一次就要了他的命。
    可他没有办法,当那日送信的人没有按时送回消息,他就知道出事了,后来陈耀的亲信送来消息说是有人在查他的事,他就知道他做的那些事瞒不住了,连续派出去几波杀手却还是没能阻拦住消息传到金陵。
    他很清楚那些事情被赵泓尧知道,他就不可能再活着,既然怎么都是死,倒不如赌一波。
    他利用永泰帝对自己的信任让他来太庙祭祖,又秘密让人在这装满火药,为得就是想把永泰帝和太子炸死在太庙,只要这两人死了,纵使赵泓尧有他的罪证又如何?他照样可以以国舅的身份统管朝局和天下!
    可他没想到,事先埋下的火药会失效,更没想到自己带来的那些亲兵竟也早早被人换了……
    “陛下……”
    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内侍的声音。
    永泰帝此时心情悲愤,也不管他是为了什么事,厉声吼道:“滚出去!”
    内侍被吓了一跳,正犹豫着要退出去,却被刘序喊住,刘序神情温和看着永泰帝,“父皇还是听听他要说什么吧。”
    永泰帝恼怒看他,“连你也要忤逆朕了吗?”
    可目光撞进刘序那双温润的眼睛里,也不知怎得,竟让他想到赵泓尧,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两双眼睛,却一样让他害怕,永泰帝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别开眼,“……进来。”
    内侍进来,朝两人行了礼,又把宫里传来的消息与永泰帝说道:“陛下,丽妃娘娘已经诞下龙嗣了。”
    若是今日之前,刘璋听闻这个消息必然高兴,可如今……
    他却只有不耐烦,连是男是女都懒得问,只道:“生就生了,难不成她生了孩子,朕还得立刻赶回去不成!”
    他言语是藏不住的烦躁,内侍被他的戾气吓到,犹豫半晌看了眼身旁的刘序,瞧见他温和的目光才又鼓起勇气说道:“还有一个事,皇后娘娘传来消息,说是丽妃娘娘的产房里有两个孩子,皇后娘娘进去的时候,丽妃正想把公主与那个男孩交换。”
    刘璋一怔,他有那么一会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目光不敢置信地看向曹忍。
    他便是再蠢也做了几十年的皇帝,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事背后含着什么阴谋,“好啊,原来这就是你们兄妹打的主意,好,真是好!”他气愤交加,想冲过去踢打曹忍,可气血上涌,却先吐出鲜血。
    “陛下!”
    内侍忙扶住永泰帝,刘序也伸手搀扶住翻着白眼晕倒过去的男人,他朝外头吩咐,“传太医,起驾回宫!”等外头准备好,刘序要扶着永泰帝出去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曹忍的声音,“太子如今可以称心如意了。”
    刘序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着灯火下神色阴鸷的男人,温声笑道:“天下安,孤自然称心如意。”他说完依旧温文尔雅地朝人颌首,而后径直和内侍扶着永泰帝走了出去。
    这些消息传到赵锦绣的耳中已是第二日的事了。
    曹忍已经入了诏狱,连三司审问都没有,不日就要被斩首,曹家百来口人也全都被关进天牢,等候发落,可最让赵锦绣震惊的还是宫里的事,她没想到曹忍和丽妃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想出狸猫换太子的招数……不过事情到这一步,曹家和丽妃都已翻不出什么花样,也就无需她再去操心什么了。
    她现在最关心的还是谢池南。
    ……
    翌日。
    赵泓尧上朝,他拿着那些曹忍的罪证呈给了永泰帝,永泰帝大怒连发三道圣旨斥责曹家及其党羽,曹忍不日于午门斩首示众,曹家众人,男的流放女的充为官妓,就连丽妃也被打入天牢。
    而她的女儿也被交给了一位后妃抚养。
    从前因为曹家起势而讨好曹忍的那些门第如今是越发小心谨慎,生怕被秋后算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这一年仿佛过得格外快,转眼竟然已经快过年了,可比起从前的张灯结彩,今年的金陵城格外萧索。
    战事还未结束,胜负还未得知,何况前不久金陵城还闹出这样的事,永泰帝都还病重着,谁敢在这个时候惹晦气?最近无论是朝中还是民间,都是噤若寒蝉,直到这一天,边关送来的一份急报冲散了这延绵几月的愁云。
    雍州送来的急报,玛莎公主战死,西域已经退兵,被谢池南生擒的那位西域王送来降书,愿为大汉属国,从此对大汉俯首称臣。而没了西域帮衬的匈奴自然分崩离析,尤其呼延利还受了重伤……这个从前对大汉造成极大威胁的游牧民族也终于走向了衰弱。
    金陵城的人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松了口气,就连永泰帝的病都好了不少,而赵锦绣在得知来送信的人是秦森的时候,迫不及待就去了宫门口等人。
    她运气好,刚到宫门口就看到被众人簇拥着过来的秦森。
    “秦大哥!”
    她在马车上喊人,见穿着甲胄握着佩剑的男人看过来,立刻从车辕上跳了下去。
    其余大臣看到她过来,知晓他们有话要说纷纷拱手告退,秦森与他们拱手告别后,看到小跑过来的秦森,温笑道:“怎么在这等着,我还想着等出宫后就去找你。”
    赵锦绣顾不上寒暄,直接问道:“谢池南怎么样?他没事吧?”
    秦森笑道:“没事,他说等处理完事情就来找你,你别担心。”
    赵锦绣皱眉,“只有口信,没有信?”
    秦森听到这话,神色略有些异样,只是很快又语气如常地说道,“他现在太忙了,我来得又急,没顾得上。”可他刚说完就听到面前少女笃定道,“你撒谎。”
    青年神情微怔。
    “谢池南再忙也不可能不给我写信,他出事了,是……不是?”最后半句话,她咬字很轻,声音都在打颤。
    看着双手紧攥,浓睫微颤的少女,秦森脸上的那点笑也终于消散了,他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如实吐出,“他在追杀呼延利的时候中了三箭,有一箭正中要害。”
    见少女忽然惨白的脸,他忙又说道:“不过你别担心,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脱离危机了,只是伤得太重无法写字,他又怕你看出,只能让我带口信给你。”
    “……这个混蛋。”
    赵锦绣咬牙红眼,她忽然转身,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步子问秦森,“秦大哥,你什么时候回去?”
    秦森愣了下才回答,“过两日就走。”
    赵锦绣说,“我和你一起去。”
    ……
    “你要去雍州?”
    夜里,赵泓尧问赵锦绣。
    赵锦绣点了点头,“谢池南受伤了,我得去看看他。”
    “他那边没大夫还是怎么,要你一个姑娘家过去?”
    听出祖父话中的不喜,赵锦绣咬着红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祖父,我喜欢他。”见老者沉默看她,她倒是因为说出口后而没有顾忌了,“其实生辰那日就想和您说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赵泓尧凝视她,沉默良久,问她,“想清楚了?”
    若是三个月前,他问她是否想清楚了,她应该是会犹豫了,可经历了这三个月的分离,她反倒看清楚了许多事,她在老人的注视下,笑着点点头,没有犹豫地回道:“想清楚了。”
    又是一阵沉默,老人才说,“……去吧。”
    “您答应了?”
    看着她脸上没有掩饰的惊喜,在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老者没好气道:“我不答应,你就不去了?”
    自然还是会去的。
    只不过得偷偷去。
    赵锦绣也不怕,她笑着靠过去,蹲在他的脚边,满怀孺慕地仰着头看着他,“祖父对我最好了!”
    赵泓尧低头,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到底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嘴里却冷道:“便宜那小子了。”
    *
    过了年。
    又是新的一年,大战刚结束,一切都还在恢复中。
    雍州大营倒不见战后萧条,反而十分热闹,虽然已经出了年,但燕氏和姜唯心疼他们,这阵子时常会亲自送东西过来,有时候是饺子有时候是汤团,有时候是粽子,每天都是变了花样。
    这天燕氏和姜唯母子拿着做好的干菜饼让人分给底下的将士。
    桑岳拿了两份,看着燕氏笑道:“那臭小子昨日还说馋您做的烧饼,没想到您今日就送过来了,我这就给他送过去。”
    燕氏冷着脸,没好气道:“送什么送,不要命的东西,没他的份!”
    桑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这位养母,知道她这是还在生谢池南不顾危险劫杀呼延利的事,他也不敢多嘴,只能看向姜唯,希望她能说几句好话,可显然……姜唯这次也无能为力。
    倒是谢回心疼他小叔叔,正要帮着说话的时候,余光却瞧见大营外走来的一道身影。
    “……姑姑。”
    “什么姑姑?”燕氏看他。
    姜唯倒像是感觉到什么,转过头,待瞧见那道红色的身影,她也愣住了,“瑶瑶?”
    听到这个称呼,燕氏身形一僵,她不敢置信回过头,果然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他们走来。
    “燕姨,嫂嫂,小回!”赵锦绣也看见了他们,她一路舟车劳顿带来的疲惫在这一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笑着朝他们跑过去。
    “你怎么回来了?”
    燕氏还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赵锦绣却笑道:“我想你们了。”说着扫了一眼身边,只瞧见桑岳,没看到谢池南的身影,心下便是一沉,她顾不上再寒暄,直接问道,“燕姨,谢池南怎么样了?”
    “还在营帐里躺着。”燕氏脸臭的很,余光瞧见赵锦绣苍白的小脸忙又说道,“别担心,他已经没什么事了,就是军医让他躺着静养。”
    她自己是生谢池南的气,却怕赵锦绣误会,忙又说道:“他这次已经做得很好了,就是怕再放虎归山才追上去,你别怪他。”
    身边桑岳和姜唯也都在帮谢池南说话。
    “我没怪他。”赵锦绣一路过来,嗓子都哑了,神情也十分疲惫,却还是执拗道,“我想去看看他。”
    燕氏自然不会不答应。
    赵锦绣知道谢池南所在的位置后便径直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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