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王琼道:“萧公公掌管太监,皇庄荒芜,应当问司礼监。”
    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萧敬。
    令诸公诧异和不解的是,皇庄既然荒芜,每年皇庄收上来的粮钱,却是足数。
    刘健沉声道:“皇庄每年手上来钱银,从何而来?”
    萧敬双腿宛如面筋,吓得瘫软在地上:“陛下,奴婢还要查一查。”
    正在诸公眉头紧锁之际,严成深入思索另一个问题。
    按理说,皇庄是不会荒芜的。
    但历经五年,在京城和良乡的改制,初步引起了京畿周围的变化。
    他知道,这种变化已经叛离了历史。
    如同,在一棵老树上嫁接新枝,新枝已经发芽,历史变成了,有按照原本步伐走下去的部分,亦有一小小部分,因改制而发生变化。
    他既兴奋,但又有些紧张,改制已经令大明发生了改变。
    大部分依旧按照历史而行,放置不管,也能知道,它即将发生什么。
    而发生了变化的部分,需通过推演,来预测它究竟会如何变化?
    这是一个极难的问题。
    关乎大明今后的发展,关乎盛世。
    治理一国,小小的政令,也会让历史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改变。
    司礼监,值房。
    萧敬开口狂风暴雨后,仍气得浑身发抖,大垱们脸上印着红通通手掌印:“皇庄荒芜,你们从哪里收上来的银子,还有什么是咱不知道的!”
    “萧爷,东安皇庄是张峻管辖……”一个大垱小心翼翼道。
    一个时辰后,张峻被拖到值房中,小太监关上门,吓得张峻身如筛糠,牙齿打颤。
    萧敬阴着脸问:“东安皇庄缴上的税银,从哪里来?”
    张峻知道萧敬狠厉,跪着爬过来:“收晋宁、小河来往客货的税银所得,萧爷,你饶了奴婢,奴婢也是无奈,朝廷屡次改制,人都跑了……”
    “你这该死的东西,连商货都敢打主意!”
    “咱放了你,严成锦能放了咱?”
    萧敬一脚将张峻踹开,他知道严成锦的性子,袖口里,没准藏着他的弹章呢。
    ……
    宛平县,黄垡皇庄。
    弘治皇帝微访出宫,带着诸公到了此处,放眼望去,一片郁郁葱葱,草野齐膝高,淹没田径。
    黄垡皇庄,是大明皇室的第一座皇庄。
    是高皇帝所设,至今已近百年,年年有丰厚的税银入库。
    弘治皇帝不敢置信:“这、这是皇庄?”
    宛平县县令何洽面色惨白,哆嗦道:“回禀陛下,是皇庄,三月前才荒芜的,朝廷推行户户联产承包后,可以免赋使用土地,又能种植花生、桑叶和番薯等物换银子。
    不仅易市衙门收,良乡商会也收,见得了银子,佃户和力役都跑了,跟着承包土地去了…”
    听说陛下来宛平微访,何洽吓得案子审了一半,骑马赶来。
    弘治皇帝放眼望去,周围的旱地和山地,被开垦出来,种上了粮食。
    这一幕,看上去很是诡异。
    肥沃的良田,一片荒芜,而山林中的荒地,却种上了粮食。
    刘健愤然道:“臣当初就说,不应改制!”
    张升几人颔首点头。
    严成锦非要改制,如今皇庄荒芜了吧?
    弘治皇帝眸光微动,命令锦衣卫调查,荒芜的皇庄有多少处。
    回到奉天殿半个时辰,牟斌大步走进殿中:“回禀陛下,京畿五座皇庄,有一万一千八百顷顷荒芜,力役和佃户逃走了。”
    嘶~
    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
    力役们想逃,官府是拦不住的,但力役和佃户往往不会逃,他们要依靠皇庄生活。
    一时间,讨伐严成锦的声音四起。
    萧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奴婢是宦官,不敢议政,但确实与严大人改制有关,人跑了,税监不敢拖欠税赋,只能他处想法子。”
    皇庄竟会荒芜,自洪武以来,从未发生过。
    匪夷所思!
    “罚你五年俸禄!”
    “奴婢谢过陛下,一干人等,奴婢都送去锦衣卫诏狱了。”萧敬如蒙大赦。
    弘治皇帝面色难看到极致。
    京畿皇庄共有五处,一共一万三千八百余顷,皆为上好的良田。
    一顷是一百亩地,一亩地能产两石粮。
    一万一千顷,意味着损失二百二十万石粮左右,夏税的一半税收。
    而皇庄的税收,要支给皇室和藩王的用度。
    如今不够,就要从国库中出。
    内阁和六部大臣面色难看,看向严成锦的目光,带着一丝不善。
    张敷华看向严成锦,在南京极少听过严成锦,但此子年纪轻轻,就入了内阁。
    除了谄媚圣上,他想不出何德何能,可以身居高位。
    张敷华道:“朝廷不能强抓力役,政令亦不能轻易废止,若将藩王用度,加至国库,必令财政紧张,此乃冒然改制之故。”
    “严大人不说几句?”户部给事中周玺道。
    严成锦道:“臣想告假三日。”
    大殿中一片寂静,变制是你,你还有脸跑。
    诸公愤然看着严成锦。
    弘治皇帝不想惩治严成锦,但皇庄荒芜又确是变制所致:“诸公所言有理,皇庄已然荒芜,后续如何处置,需有弥补对策。”
    “臣告假,正是要思索此事,三日后,才能答复陛下。”
    严成锦知道,这是变制第一次带来明显的冲突,日后还有更多变制带来的变化。
    这是不可避免的改变。
    如他所想的那般,需要仔细推演,以免酿成祸患。
    弘治皇帝心知三日至少有一半是多余,蹙着眉头道:“两日。”
    “谢陛下!”
    退朝后,从奉天殿出来,萧敬陪着笑脸走上来:“严大人,咱这是实话实说,您的袖口里没有咱的弹章吧?”
    严成锦道:“萧公公放心,暂且还没有。”
    萧敬脸色唰一下全白了。
    等他怔在原地之际,严成锦已经走向御阶。
    李东阳似是在等他,忧心忡忡地道:“变制不可预测,此次竟还伤及皇庄,你要如何处置?”
    变制,不仅伤及士绅的利益,如今,还伤及了皇室的利益!
    若换成高皇帝和文皇帝,甚至宪宗皇帝,此子已被拖出去斩首了。
    皇庄,是皇室享乐靡费的财政来源,没了。
    等新皇登基,也要斩了他。
    严成锦躬身:“多谢李公关心,不知李公可有办法?”
    李东阳冷哼一声,心情全无:“农时已过,还有什么办法?”
    损失已定,就怕今后亦荒芜。
    就算雇人耕种,也不是长久之计。
    “下官自己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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