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见弘治皇帝怒不可遏,小声提醒:“陛下,金夫人在坤宁宫。”
    金夫人是寿宁侯的亲娘,有些护短。
    陛下赐建昌伯的宅邸给严成锦后,就对严成锦颇有微词。
    若陛下惩处,金夫人定会向娘娘哭诉。
    刘健躬身:“寿宁侯不可不惩处啊!”
    诸公颔首表示赞同,有娘娘相护又如何?
    寿宁侯屯纸将纸张弄出天价,他们都买不起纸了,尤其是李东阳,每日下值后,习惯练书法。
    今日,纸张用完,有银子也要等很长时日,才能买到。
    “传寿宁侯和建昌伯,进宫!”
    弘治皇帝阴着脸,绷紧牙关吐出几字,恨得胸腔中宛如有火盆般,欲要发泄出来。
    很快,张鹤龄和张延龄被锦衣卫架着,惶恐的穿过广庭。
    “严成锦刚入宫,陛下就召咱们,定是这狗官告状!”张延龄恨声道。
    张鹤龄若有所思:“弟啊,一会儿陛下问起来,你就说是你买的。”
    “哥狡猾,明明是你出的主意!”
    张鹤龄一巴掌扇了过去,怒斥道:“说是你买,咱们只损失一船货物,我若承认,两船货物都要被陛下收走。”
    他们各自买了一条船,准备去岛国运银子。
    还未跨入大殿,就感受到了大殿中,诸公凌厉的目光。
    张鹤龄和张延龄恭敬地道:“臣见过陛下!”
    “朕听说,你们二人买断了京城的纸张,可有此事?”弘治皇帝开口。
    “没……没有。”
    诸公的眼神宛如刀子,锋利又有些吓人。
    这兄弟俩为了银子,真是连命也不要了,竟敢在朝堂上欺君?
    严成锦道:“臣查到了二位爵爷的船,船上装满货物,似乎要出海,纸张更是装满了船舱。”
    “你敢污蔑国公!”张鹤龄涨红了脸。
    “船号,伍捌肆叁捌和壹壹壹叁玖,臣已派人截船。”严成锦道。
    张延龄发出低吼的声音,朝严成锦扑过来,却被锦衣卫按在地上。
    见状,弘治皇帝就能猜到,严成锦所说属实。
    王鏊蹙着眉头,不吐不快:“陛下,寿宁侯和建昌伯在坊间作恶,百姓皆骂陛下包庇,玷污陛下圣名啊。”
    这些文官,我等从未害人,竟被说成作恶多端。
    张鹤龄怒不可遏:“王大人说话,要拿出证据来!”
    诸公看着张家兄弟的眼神,露出浓浓的鄙夷之色。
    严成锦却道:“此事,不可怪两位爵爷,京城纸贵,乃是好事!”
    张鹤龄和张延龄愣住了。
    这狗官竟替他求情,跟王鏊这些斯文败类比起来,严成锦果然要好一些。
    至少,严成锦骗他们是明骗,不耍心机。
    诸公怔怔地看着严成锦,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替张家兄弟求情就罢了,竟说京城纸贵,是好事?
    “国子监缺纸,连考试也无法进行,想必坊间更甚,耽误读书人做学问,势必会影响朝廷科举选士,怎么是好事?”
    张升敢肯定,大明与鞑靼的战争不结束。
    京城将会一直缺纸。
    连诸公在宫中当值,也无纸张可用。
    严成锦却继续道:“鞑靼侵入河套并非一次,为何这次,却会致使纸贵?”
    大殿中回荡着严成锦的声音。
    李东阳几人皆露出沉思。
    弘治皇帝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为何?”
    “据臣所知,是京中百姓用纸者多了,书籍在坊间传播开来,此乃文坛复兴的想象,故纸张供不应求。”严成锦说道。
    造纸术和印刷术,推动了文艺复兴。
    文学和思想的载体,仍然是纸张。
    张鹤龄冷声道:“我们兄弟不屯纸,纸张也会越来越贵,造纸所用的是楮树皮,两年一剥,且越剥越薄,而纸张的供求,却越来越多。”
    弘治皇帝露出恍然之色。
    他平日批阅疏奏,处理多为兵事和坊间的政事,极少会去想这些道理。
    严成锦略微诧异,“寿宁侯所言不假。”
    张家兄弟做买卖,却比百官灵光。
    南方的竹皮纸,工艺复杂,在当地,十张要卖一分纹银,价格不低。
    若卖到北方,加上运输的费用,价钱要翻好几倍。
    卖得比北方的楮纸还贵!
    所以,商贾们都不愿意运来北方卖,形成地域局限。
    刘健想到了长远之后:“如此说来,只能朝廷下旨,严禁百姓购纸,将纸张留给秀才书生。”
    严成锦稍微露出惊愕之色,下旨禁购和禁售纸张,会阻碍大明文艺复兴,刘公竟会想出这等膄注意……
    “臣以为不可。”
    张升却颔首点头:“臣赞成刘公,纸张供给不足,应当留给国子监和坊间的书生。”
    给百姓也无用,不如留给读书人。
    韩文等人,皆赞成刘健的谏言。
    弘治皇帝略微沉思片刻,对天下的昭告,一旦下旨想召回,就很收回了。
    “臣等附议!”
    “那就由内阁替朕拟旨,昭告天下,将纸张留给读书人,暂解燃眉之急。”弘治皇帝道。
    张鹤龄和张延龄心中暗喜,发财了啊。
    旨意一下,必会让百姓求纸而不得,令纸张价钱再上涨,他们手中有万余斤纸张。
    理学院也算百姓,不算读书人,如此一来,也不能买纸张。
    严成锦微微抬头,“臣或许有办法,让纸张价钱,廉如茶水。”
    诸公露出惊愕之色。
    茶水在大客栈里,都是白送的,只有官道上的山野茶铺,才能卖几个铜板。
    纸张从未太便宜过,此子竟说能让纸张,廉如茶水?
    弘治皇帝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严卿家说说看。”
    大殿中忽然陷入了沉寂。
    严成锦在仔细斟酌:“十月正是甘蔗收取之时,臣猜测,蔗渣可做纸浆。”
    甘蔗渣能做纸张,这是上一世的常识。
    具体如何做,他也不知道。
    蔗渣?
    这不是吃完就吐的无用之物吗?
    诸公面露狐疑之色。
    南方的甘蔗种植许久了,蔗汁能做红糖,若蔗渣能做纸,岂不浑身是宝?
    柴升在广东任布政使司时,就常食用甘蔗:“严大人从何听来?本官在广东任布政使司三年,食用甘蔗,却未曾听说过。”
    “不错,你该不会说,是番人告诉你的吧?”
    张家兄弟眨了眨眼睛,该不会真能做纸张吧?
    “纸张摸起来,可是与蔗渣有几分相似?臣也不敢断定,只是猜测罢了。”严成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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