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严成锦快步来到大殿,站在李东阳身侧。
    内阁大臣和六部大臣,微微侧目。
    严成锦知道不必多说,陛下已知道文华殿的情况,看来是时候说出自己的计策了。
    弘治皇帝能断定:“如此下去,只怕藩王只能无功而返,人性已固,想让他们弃恶从良,何等之难。”
    刘健微微点头,圣人说人之初性本善不错。
    但藩王们根性已成,跟他们讲大明律和皇明祖训,无异于鸡同鸭讲。
    一时间,李东阳等人垂头苦思。
    “陛下,臣倒是有一个计策,不知……”
    还没等严成锦说完,弘治皇帝便打断:“说罢!休要再三委婉。”
    严成锦却道:“为保各位藩王学有所成,计策不可泄露半分。
    说之前,还请殿上的大人,立一份保密字据,内阁自是不用。”
    朝堂上,只有内阁和六部部堂。
    马文升感觉被冒犯了:“严成锦!不说便罢,还要本官立字据?!”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微微点头,片刻后,六部部堂乖乖在字据上签字。
    随后,交给严成锦。
    严成锦道:“陛下不如将九位藩王贬为流民,流放至良乡,考核过者,才可回封地。”
    “这,将藩王变为流民,亏你想得出来,流民粗鄙不堪,若被人打死……”刘健自知说过头了,声音戛然而止。
    打死就打死……
    “臣以为不可,此举毫无章法!”谢迁道。
    幸亏让众人签了保密协议。
    李东阳沉吟片刻后,却道:“臣倒以为可行。”
    “李公你?”
    “宾之,不可因此子是你学生,故而偏袒!”
    刘健等人惊呼,想不到李东阳竟倒戈了。
    严成锦也有些意外,不过李东阳定不是因为他。
    面对百官的质疑,李东阳不慌不忙:“明初时,高皇帝三令五申,让藩王节俭,可周王朱橚却不以为然。
    直至周王看到百姓寻食草根,哀鸿遍野,才知百姓疾苦,故而洗心革面,尝遍百草,著《袖珍方》。
    陛下,不身为民,不知民之疾苦啊!”
    朱橚是朱棣的亲弟弟,同母所出。
    他著作的医术,对后世有极大的贡献,堪称明朝神农。
    虽然不可能人人都成为朱橚,但这些王爷不知流民疾苦,倒是真的。
    严成锦看向弘治皇帝,有李东阳支持,就看陛下如何决断了。
    弘治皇帝目光变得坚定起来,道:“朕一直在想,朕与藩王同出一脉,为何差距甚远,听李师傅此言,朕终于是知道了,传旨吧!”
    “陛下,荣王生性纨绔,稍有不喜就打人,若是他不去?”
    “还要朕教你吗!”
    萧敬连忙去办,亲自去十王府宣旨。
    九王听闻了旨意,贬为流民?庶民和流民有巨大差别,庶民还有户籍,流民连户籍都没有。
    陛下疯了!
    藩王们嚷嚷着要面圣,看究竟是哪个狗官的谏言!
    “萧公公,你敢假传诏旨,这诏旨定是假的,本王不去!”
    “本王要入宫见太皇太后!”
    “拿刀来!本王宰了你这狗太监!”荣王朱祐枢拔出了刀,真敢向萧敬捅来。
    萧敬眼疾手快,躲了过去,敏捷地夺过朱祐枢的刀。
    朱宸濠倒是冷静:“敢问萧公公,藩王大计如何评定?”
    “或许是通读明律,或许是体恤百姓,或许是博古通今,奴婢也不知道。
    不过,严……朝廷只设立一个上等名额,可得陛下厚赏,就看诸位藩王,谁能得到了。”
    这是严成锦制定,萧敬不敢说。
    他又看向朱祐杬:“兴王,陛下说您若评得一等,准许您将封地换至江南。”
    朱祐杬心头微微一动。
    九辆马车出现在王府前。
    次日清晨,十王府的九位王爷凭空消失,百官不见藩王入宫听学,颇为诧异。
    吴宽看向严成锦:“那九位王爷呢,哪儿去了?”
    “下官也不知。”
    严成锦暗自佩服锦衣卫的办事速度,就看宁王能不能忍住了。
    若他忍不住勾结朝中的大臣,正好可以让英国公发兵南下。
    此时,良乡。
    朱宸濠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裳。
    即便心有准备,但是瞧见破旧的屋舍里,到处都是灰尘泥巴。
    墙上挂着一件破衣裳,连草席也没有,更遑论锅碗瓢盆。
    屋顶上的茅草,还破了个洞,一道阳光从洞口射进来。
    “朱佑樘!你竟让本王睡这样的地方,等本王当了皇帝,便……”朱宸濠心中大骂。
    他要隐忍,得一等评定可以以抗击倭寇为由,请乞陛下给兵权。
    但各位王爷当中,兴王和益王最有可能夺得一等。
    他走到屋舍外的柴堆旁,抱了一束茅草,转身回到屋里铺开。
    “你是新搬来的流民?”
    朱宸濠转过身,瞧见一个老朽满面红光,慈眉善目盯着他。
    “本王……在下季布,从江南逃难来,老乡家里可有吃食?”
    屋舍里,没有锅碗瓢盆,更别说米了,走到良乡,他早已饿得两眼发昏。
    曹老头连连点头,笑吟吟:“有,我给你拿去。”
    不多时,他给朱宸濠拿来一个玉米,早上刚煮的,留作午饭。
    朱宸濠忍不住露出嫌弃之色,没有丝毫食欲。
    他在江南锦衣玉食,一顿饭要吃三十道菜,每道菜只尝一口。
    见这玉米又老又脏。
    曹老头名叫曹七,是头一批搬来良乡的流民,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已成婚。
    最近想嫁女儿,但他幼时上过蒙学,对女婿有些要求,一般的看不上。
    这后生长得儒俊,像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虽然穿得破烂,但他一眼就相中了。
    “你不吃啊?快要入冬了,天寒,肚中空无一物,身体耐不住折腾,快拿去吧,老朽不收你银子。”
    曹老头塞到朱宸濠的胸口里。
    “……”朱宸濠怒了。
    他想命人打这老头三十大板,想吃山珍海味,想睡罗绸玉榻。
    但他只能隐忍,一定有人在暗中监视本王。
    朱宸濠将走进屋舍里,关上房门,想一个人静一静。
    然而没有用,门如同格栅一般,站在门口就能看进来。
    朱祐杬瞠目结舌,痴痴地望着破败的茅草屋。
    一张黝黑的门板,在窗户之下,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这岂是人能住的地方?
    管它什么年间大计!
    这封地本王不换了还不成,难道陛下敢杀我?
    他深吸一口气,暗想:“怕是没有人能比本王能熬!”
    想到这里,他抬脚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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