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外告祭回来,弘治皇帝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向天地和先祖说出愿望之后,心中果然舒坦多了。
    刘健笑道:“陛下躬身力行,耕耤礼成,今年必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朕诚心诚意,相信定会感动上苍。”
    这时殿外,兵部尚书马文升颠颠撞撞地往奉天殿跑,王越看见了他,笑着调侃:“家里是几个的姑娘啊,竟让大司马如此猴急?”
    在前朝,王越得势的时候,曾对马文升有些照顾,两人又是同年而生,私底下喜欢调侃几句,不论官职。
    “世昌,宁夏边陲出大事了!我没空和你贫。”马文升骂骂咧咧道。
    宁夏?
    那不是自己以前镇守的地方吗?
    难道鞑靼人打过来了,如今北方无粮,还真有可能。
    那地方现在由严恪松镇守,严恪松就是严贤侄的老爹呀。
    王越的脸阴沉下来,看着还没跑远的马文升,快步追了上去。
    马文升没空理他,一路小跑来到奉天殿,顾不得太监阻拦,推开太监就闯了进去,一同闯殿的还有王越。
    “陛下,大事不好了!”王越火急火燎道。
    弘治皇帝看着气喘吁吁的王越和马文升两人。
    内阁三人也转过身来,只见马文升手里拿着一份军报,眼尖的萧敬,早已快步接了过去。
    马文升喘了口气,才道:“边军急报,安定伯在城外,发现了鞑靼人的踪迹,不料,却是鞑靼人的圈套,被鞑靼人所袭,一同被抓去的,还有兵部左侍郎,左宗彝。”
    守将被生擒了!
    弘治皇帝大惊失色,站了起来:“鞑靼人可曾入城了?”
    “还不曾入城,如今宁夏已坚壁清野。”
    马文升喘着粗气,继续道:“鞑靼人说,要用三十万石军粮,来换取我朝将士性命!”
    “虏贼将领是何人?”弘治皇帝急问。
    “正是达延汗,孛尔之斤·巴图孟克!”
    弘治皇帝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方才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没想到,真是这个令他忌惮的名字。
    李东阳和谢迁的脸色也变得严峻起来。
    刘健失声:“要三十万石?”
    如今大明一年交上来的夏税,也不过四百九十多万石啊!三十万石,足以养任何一个边陲大军一年。
    李东阳陷入了沉思,他早该料到,今年朝廷损失惨重,在大漠深处的鞑靼人又岂能幸免,生死存亡面前,定然会铤而走险!
    “只怕是上次输粮二十万石到宁夏府,走露了消息,鞑靼人知道宁夏军粮充足。”
    李东阳倒是猜对了,正是因上次输粮三十万石到宁夏军仓,小王子得到了风声,从草原深处,率部赶往到宁夏边城。
    “陛下,巴图孟克这次率大军而来,显然是做足了准备。”马文升道。
    弘治皇帝陷入了沉思中。
    三十万石不是小数目,大明九边都要军粮。
    王越跪在地上:“达延汗狡诈多端,善于用兵,恐怕朝中无人能敌,臣恳请再次挂帅出征!”
    朝中除了王越,其余人等都没有在达延汗面前吃过胜仗,派王越出征,当然最为稳妥。
    李东阳叹息道:“鞑靼人极为灵活,若是他们避而不战,杀了我军将士后,退回草原深处,王大人出征也无意义。”
    若是交出三十万石粮,不仅养活了鞑靼人的铁骑不说,还不一定能把人换回来。
    弘治皇帝皱眉:“叫严成锦来吧。”
    严成锦刚出东宫,还没回到翰苑,就被太监急宣到奉天殿。
    弘治皇帝道:“成锦啊,你爹被鞑靼人掳走了。”
    严成锦瞪大眼睛,今日刚给皇帝递了耒耜,老爹就被抓走了,耒耜这玩意儿,有毒啊。
    见这孩子脸色凝固,想来也是极为悲伤,弘治皇帝隐隐有些心疼:“鞑靼人大军已驻扎在宁夏城外,要三十万石军粮,才能换回你爹的性命。”
    王越恳求道:“三十万石粮对于江南而言,不过一夏之数,安定伯是难得的将才,这次定然是吃了人数的亏,陛下不能不救啊!”
    老王果然够意思。
    弘治皇帝点头,他虽然抠了一点,但是非曲直还是拎得清的:“这次由王卿家挂帅,将三十万石军粮押运到塞外,将安定伯和兵部侍郎换回来。”
    “陛下不可。”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都懵了,万万没想到阻止的人是严成锦,去救你爹你还不乐意,你还能是亲儿子吗?
    倒不是严成锦不想救,而是,小王子读的书虽多,却不认识诚信这两个字。
    在整合草原各部时,小王子的兵力并不是最强大的,但却能战胜火筛、朵颜等各部,将其归于麾下,可见其是一个极其善用计谋的人。
    这次只擒宁夏主将,显然蓄谋已久。
    严成锦面色郑重:“达延汗率大军来,若把三十万石军粮交到他手中,恐怕,他会就地攻城。”
    就地攻城?
    弘治皇帝浑身一颤。
    李东阳等人张着嘴巴,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王越也是背脊发凉,救人心切,他也没往深处想。
    是啊,不打仗,带着大军来干啥,吃喝不要银子吗?
    并且索要的还是军粮,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可是不给军粮,就要杀了安定伯等人。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严卿家以为如何?”
    严成锦想了想,细细斟酌,道:“臣自然是想救我爹,但由王大人挂帅,臣以为不可。”
    马文升急道:“王越曾两度打败过达延汗,再无比他更适合之人!”
    严成锦道:“正是因为王大人两次让达延汗吃了败仗,达延汗必定会认为,朝廷此番要交战,如此一来又会防范,增加营救的难度,再加上三十万石粮运输起来,会拖延行军速度,达延汗必定会用其他手段先行下手,不如,让英国公挂帅,王大人乔装跟随。”
    马文升想想也有道理,王越已经解了兵权,如今再次挂帅,那不是告诉达延汗朝廷要打仗?
    若是英国公挂帅,他没打过几次仗,以达延汗的自负,未必会把他放在眼里。
    弘治皇帝道:“善!”
    “臣觉得,还有一个问题不得不防,鞑靼人缺粮久矣,见朝廷如此痛快换粮,难免会贪心不足,再增粮食数目,不如朝廷放出消息,八边缺军饷,凑二十万石粮已是极限,再放出消息,我爹和左大人羸弱无能,对朝廷无关紧要,打消达延汗狮子大开口的念头。”
    弘治皇帝点点头:“就这么办吧,只是,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达延汗见了军粮可能会杀人,换作是谁,也不会放虎归山。
    众人心里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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