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盛灵玉,头发也能梳得这么好。
    你以前可是给旁人梳过,有过经验?
    盛灵玉道:不曾,微臣只有陛下。
    小皇帝笑了下,没去辩驳他不是那个意思,也不为自己梳了个妇人髻而觉得有什么羞耻的,他和盛灵玉都知道这是掩人耳目之举。
    不过照着镜子多瞧了瞧,这发髻少见地有些令他思维发散
    说来他孤身一人时从未想过,现在和盛灵玉待在一起梳这个头发,莫名觉得有种即视感就仿佛他和盛灵玉乃是一对寻常夫妇,他是盛灵玉的妻子,腹中还怀着盛灵玉的孩子。
    夫妇啊康绛雪心中叹息,强行不去想:也不知平平和海棠情况如何。
    盛灵玉道:陛下不用忧心,他们两人都在宫中,各有职责,还有郎卫陪着,不会有什么变动。
    小皇帝点头聊作赞同。饭菜这会儿上了桌,盛灵玉给小皇帝把一切准备妥当,不错眼地看着康绛雪举筷开动。
    他自己似乎没有要吃的意思,既不催促,也不说闲话,只是看着他,目光沉静幽深。
    康绛雪喜欢这样的时光,被看着并不觉得不自在。可刚吃了两三口时,在外守门的郎卫身影开始左右摇晃,再吃几口,离门口最近的郎卫敲了敲门,似乎有话要说。
    康绛雪去看盛灵玉的神色,盛灵玉却对这些变故并无理睬之意,看小皇帝停下进食,尚有心问道:不合陛下的口味?
    康绛雪摇头,再去看门外的影子。外面的郎卫虽然没有接着说话,但无疑变得有些躁动,移动的速度变快了。
    康绛雪心有所感:你是不是有事在身,急着要离开?
    盛灵玉应道:嗯。
    小皇帝从郎卫的反应上猜出了一二,却没想到盛灵玉回答得如此干脆,他一时惊讶:那你怎么不早说,还在这里慢腾腾地陪我吃饭?
    盛灵玉没有说什么顾及小皇帝离不开人,只淡淡道:是我自己舍不得。
    康绛雪哑然,目光陡然软下来:
    盛灵玉对他摇头,声音温和:陛下不要这么看着我。
    小皇帝说不出话,盛灵玉已经自己转了音调,话锋一转道:陛下能奔微臣而来,微臣已是心满意足,但此处没有自己人,到底不能久留。
    明日一早,叫郎卫护送陛下返程,先去盛灵玉话未说完,康绛雪便忍不住打断:你要送我走?
    盛灵玉道:为了陛下的安全着想。
    康绛雪斩钉截铁:你胡说什么?没有你在身边,我到哪里都不安全,我费了那么多力气才来,你想让我一个人先走?
    盛灵玉为小皇帝话中沉甸甸的信任和托付轻怔,可他主意已定:微臣知晓陛下的身体不应颠簸,所以陛下不必像来时那么急,这一次从官道走,路上放慢些,随时休息,微臣会派更多的人
    康绛雪真的有些恼了,不由再次打断:我说了不走,就在这儿等你,你拿朕的话当耳旁风不成?!
    盛灵玉闭口不言,好半天,他没再坚持,缓声道:别生气陛下若不想走,便在这里再待上几日就是。
    康绛雪占得上风,却没有多么愉快,一口气堵在胸口。
    门外的郎卫此时像是终于等到了极限,又敲了敲门。
    这次,不用他说话,康绛雪自己便对盛灵玉道:你快走吧!
    盛灵玉站起身来,犹豫片刻,对着小皇帝行了一礼,行到门口,转头看回来,神情安静得让康绛雪近乎无奈。
    之前那么亲密,若是真就这么走了,倒像是不欢而散一般,小皇帝只得唤道:你过来。
    盛灵玉如言折回,小皇帝在盛灵玉的嘴上亲了一下。
    吧唧一声,清脆得很,盛灵玉愣了下,随即轻笑,笑过之后自言自语:当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快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康绛雪听不得他这样说话,加了些力气拍了拍盛灵玉的衣衫:这回行了,走吧。
    盛灵玉点头,不再回头。
    盛灵玉没带多少人,来得轻便,走也迅速。等盛灵玉的身影真消失不见,康绛雪收回目光,盯着一桌子饭菜,嘴里没了滋味。
    他们才只相处了这么短的一阵,还没来得及互诉衷肠,却险些吵起来,这种分别,他还真的没有准备好。
    小皇帝自是知道盛灵玉是为了他着想,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发吃不下饭。
    饭菜撤下去之后,康绛雪叫过那个模样熟悉的郎卫首领,打探如今南疆的情况。
    莫非已经糟到了一定地步?如果不是这样,想来盛灵玉也不会决定这么快就把刚来的小皇帝送走。
    郎卫犹豫一二,用点头回应了这个提问。
    很糟,比小皇帝之前想的还要更糟一点。
    在郎卫的叙述中,康绛雪方才得知南疆目前的境遇差到了什么地步,可以说是缺兵缺甲缺粮草,细数下来就没有不缺的东西!
    盛灵玉和杨惑目前在战争的最前线,人手不够,偏偏皇城之中下了死令,盛灵玉已经连退两城,坚决不能再退,若盛灵玉再守不住眼下的边城,后面的城池也不会给盛灵玉开城门放他们退进来。
    也就是说下一次云国攻进来时,守不住,就会死。
    为了百姓,这城当然要守,可是支援不到,就这么一点兵力,盛大人如何能和云国大军抗衡?看京中的意思,怕是想等盛大人战死沙场再派重兵来压制云国。
    康绛雪听着,不吭声,心里早已一片寒意。
    皇城中的死令当然是苻红浪下达的,这何止是要盛灵玉战死沙场,怕是连杨惑也要死在这里。
    苻红浪想是有心拿个双杀,直接借云国的刀把其他对手一锅端了。
    好生狠辣。
    可是,在战争面前,康绛雪倍感渺小,着急的同时,也倍感无计可施。
    盛灵玉有郎卫和禁军,杨惑有西郊大营,纵是如此都鞭长莫及。他只有皇帝的身份,他能为盛灵玉做些什么?
    是,这个身份固然可以马上下旨在南疆附近四处调兵,可不提苻红浪有没有提前做过应对措施,最基本的下旨重要道具盖章的玉玺此刻不在他手中,而在皇城的替身那里。
    没有证明身份的印信,他现在能调得动谁?只凭小皇帝的笔迹和只言片语,有谁会真的出兵来支援?
    根本就
    小皇帝猛然怔住,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此刻离他很近,手里有兵,而且对他,只对他一个人言听计从。
    陆巧,陆巧就在永州。
    天下人均可能对他的来信视而不见,但陆巧一定会为他而来,康绛雪心中一定,对郎卫吩咐道:备笔墨,朕要写信。
    第135章
    边陲,大营。
    杨惑小憩刚醒,头痛夹着胸口闷痛袭来,他张嘴尚未说话,便发出一连串的咳嗽。
    左右无人,如此惨状自然不是装出来给人看的,最近连日环境艰辛饮食不善,杨惑的旧伤已然萌发出要化为痼疾的趋势。
    左右侍卫递上药碗,轻声禀告:城墙上的布防照旧,一个时辰一轮班,随时都有人盯着。
    杨惑眉头紧皱:盛灵玉还没回来?
    侍卫道:是,还不见盛大人归来。
    今日清晨,云国的大军又往前进了一步,到了傍晚更是兵临城下,随时都有攻城的可能。
    活了这么久,杨惑也是头一回落到这般被动的境遇之中,直面敌军锋芒,退无可退,真乃焦头烂额。
    服药过后,他亲自去城墙上看了看,城下黑压压的人头连成一片,对方的人数和己方人数相比,堪称众寡势殊。
    杨惑胸口不适,又是一阵咳嗽。
    两个时辰之后,夜色变深,帐外终于传来盛灵玉回营的消息。
    不过这人回来后并没有来杨惑这里报到,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营帐。杨惑心中有事,索性没费时间等待,自己去了盛灵玉那边。
    杨惑进门之时,盛灵玉正在自己的行军床上喝粥。杨惑猛一瞧见,不由怔了怔。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两个过得都不太好。杨惑受制于云国的多番追赶,盛灵玉这个后来者不知何故,忧思比他更甚,时刻都透着疲倦,眼下这副平静喝粥的样子,竟是有些久违。
    杨惑很快回神,询问道:借到兵了?
    盛灵玉抬眼看他,反问:这样的关头,我去哪里借兵?
    盛灵玉忽然离开前线,一去又是许久,杨惑自然不做他想,却不想盛灵玉竟是这个反应。你不是去借兵?那是去见了什么人不成?
    盛灵玉并不回应,反问:宁王殿下现在还有心思想这些?
    杨惑当然没有心思去想些其他事,然他对盛灵玉外出借兵确实抱着一丝希望,眼下期待落空,心中难免凝重。
    只怕根本不用等太久,云国的刀锋便要来了。
    果如杨惑的预料,盛灵玉回来之后并未太久,天刚透亮之时,城墙之上便传来了昭示着战争的号角之声。
    杨惑掀开营帐,看到狼烟燃起,硝烟弥漫,有人用力高喊:殿下!!他们攻城了!!
    杨惑咬紧牙关,拔出长剑,向四周道:不要乱!全力守城!
    攻防之战历来最为耗时耗力,稍有松懈便是生死之差。
    嘶吼之声在城墙上响了许久许久,城墙上的尸体多了一具又一具。双方拉锯一般挣扎到下午时分,风迎面吹来,尽是血的味道。
    杨惑在城墙上磨光了力气,身上雪亮的盔甲沾上了不知来自何方的血迹,但城下涌来的黑影仍像是出窝的蚁群,密密麻麻,难以数尽。
    守不住。
    做到这个样子,实在仁至义尽了。杨惑不再犹豫,快步赶至盛灵玉的身边,宣告道:别拖了,我们弃城!
    现在所剩的兵士全都撤退不可能,留下大部分人继续战斗,单他和盛灵玉两个人出逃还有一线生机。
    弃城而逃固然难堪,如果可以,杨惑顾念名声也不想如此,可和苻红浪给他们安排的结局相比,眼下保住性命才最重要。
    盛灵玉的情况没有比杨惑好到哪里,不停地奋战让他精疲力竭,但他并未赞同,只道:我不走。
    杨惑:这点人手根本守不住城,显而易见的事情何须争论,你想死在这里,我却不想。
    盛灵玉:那宁王殿下不妨自己走。
    杨惑冷笑一声,当真无意和盛灵玉多做纠缠。
    生死关头,他带了亲近的几人,快步往城下走,走出几步后再回头看盛灵玉,盛灵玉遥遥望着他,眼里一片凉薄。
    杨惑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忽然有些犹豫:为什么盛灵玉一直不急?他难道还有什么后手?
    杨惑断不相信如今的盛灵玉肯为了什么虚假的名声而死在这里,可是仔细想想,又实在想不出盛灵玉能从哪里找到救兵。
    正在这犹豫当中,城门守卫的士兵已经被尖枪戳中胸口,大门裂出了无法补救的缝隙,冷汗瞬间流下,杨惑匆忙更换方向。同一时间,城外响起了定朝的号角,有一队大军冲杀而来,从后方截断了云国的军队。
    杨惑看不到援兵天降的奇景,却能听到周围士兵的欢呼。绝处逢生的喜悦和吼叫给所有幸存者带来了力量。
    很多人相继吼道:撑住!大家撑住!!援军来了!!
    杨惑猛然惊醒,冲回楼上,乱军之中,正看到了永州的军旗,赤红色的旗帜上,挂着一个鲜明的陆字。
    竟然是陆巧。
    杨惑心中震动,再去看盛灵玉,短短的时间里他心中千回百转,他询问道:你早就知道?
    盛灵玉未做回应,杨惑已经再次开口:可陆巧为什么忽然,杨惑话锋一转,明悟道,原来如此,是他来了。
    这话似乎戳中了盛灵玉的心事,盛灵玉的神情间忽然浮现出了很明显的厌恶之态,但只是一瞬,盛灵玉便开口:云国的新帝坐镇在中央,此时布局被打乱,是个天赐的良机。
    杨惑闻声定定看了盛灵玉一会儿,没再说话,只唤左右道:叫人,跟本王走。
    一梦惊醒,康绛雪冷汗涔涔。
    他坐起来在床头上缓了好一阵,还是感觉心惊肉跳。
    他做了个不好的梦。
    在梦里,他看见盛灵玉正在墙头上守城,拿着小皇帝送给他的剑,不断地和人打斗,打到浑身流血还不能停歇。
    也许那不是个梦,而是现在正在发生的现实。
    盛灵玉会受伤吗?陆巧的支援赶得及吗?抱着此类担心,康绛雪着实过得艰难,闭上眼睛便会做梦。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直到两日后的清晨小皇帝被一阵鸟叫之声吵醒,几只喜鹊飞到小皇帝的窗前,发出一阵啼叫声。
    康绛雪说不上迷信,但某些时候总是愿意相信一些好兆头。他爬起来抱着小玉在门前给喜鹊们撒了一把米,赶得正巧,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他一脚,活力十足的架势和喜鹊一起忽然间让小皇帝心情好起来。
    似乎会有好事发生。
    这样想完不久,康绛雪在日常散步的时候见到了盛灵玉。盛灵玉骑着马自远处而来,到近处时小心停下,对着小皇帝行了一礼。
    不容盛灵玉跪下,康绛雪直接扑进盛灵玉的怀里,唤道:玉郎!捋通了自己的心意,小皇帝对这个称呼越来越适应。
    反观盛灵玉,总是透着些许受宠若惊,抱住小皇帝腰时,停顿一下才敢收紧手臂。
    康绛雪丝毫不顾忌这些,捧着盛灵玉的脸颊仔仔细细地看。和他梦里梦到的不一样,盛灵玉看起来很有精神,眼神温柔,眼眸里清清亮亮,干净得能映出他的影子。
    康绛雪心生欢喜,脱口而出:你胜了。
    盛灵玉微笑,回道:陛下已经知道了?
    康绛雪摇头:不知道,但看你出现就猜到了。
    盛灵玉的笑意于是更深了一些。
    那神情不似君臣之间的疏离克制,而是一种自然而言的亲昵温存。他深深地盯了小皇帝一会儿,方道:前方正在清扫战场,这一战损失不少,但却是大胜,不仅取回之前失掉的两城,退敌百里,还收缴了许多粮草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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