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伺候他洗漱之前,康绛雪一直都是死机状态,人醒了,脑中却还持续回放着缠绵悱恻无法挣脱的那段记忆。
    翻滚的温度已经散去鲜明的触感还萦绕着脑海中,只要回想立刻便被召唤出来,不断提醒他昨夜发生了件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好像跟盛灵玉不,不对,是他被盛灵玉
    好像也不对。
    准确说来,盛灵玉的行为十分强硬但从所做的事情结果来看小皇帝被动地在快乐海洋里左右横跳,而盛灵玉酒后出格大不韪实际上却什么都没得到从性质上讨论,盛灵玉更接近于不容拒绝地乐于助人什么多余的都没有做,就是执拗地帮助他一次又一次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肯止歇。
    小皇帝不记得那段感觉到底持续了多久,只隐隐约约记得重复了起码有多次
    小皇帝很清楚盛灵玉喝多了,这些自然不可能怪他,因此比起生盛灵玉的气,更多的感觉还是源于自身,他臊得抬不起头,不知道拿什么状态去面对盛灵玉。
    盛灵玉是不清醒,可他很清醒,说来要不是他状况有问题,盛灵玉那样远离情情爱爱的君子怎么可能会弄出这么一场乌龙?他脸皮厚,还能活,可要是盛灵玉清醒后想起这档事,他、他不会持刀剁手吧?!
    康绛雪越想越觉得羞耻悔恨,头皮发麻,这算是什么事?他难道是只进入了发情期的兔子不成?!
    肯定是苻红浪的酒有问题,这个锅苻红浪若是不背他简直没脸活下去。
    康绛雪捂着脑袋眼睛瞎转,找不到盛灵玉却也不敢出声询问。这个当口,伺候洗漱的宫人瞧见小皇帝冒了头,纷纷端着托盘悄声溜了进来,皇后娘娘还没醒,无人敢出声惊扰。
    平无奇也在其中,小皇帝脑中惦记昨天那茬,不知道负责守夜的平无奇听到了多少,连带着对平无奇也不敢抬头正眼面对,一直到穿好衣服收拾完毕,才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盛灵玉什么时候从这里走的?
    平无奇神色诧异:盛大人来过吗?陛下昨夜不是叫奴才去转告盛大人早些休息?奴才依言去了,不过说了没两句盛大人便离开回了正阳殿,陛下的意思是盛大人之后又来了?
    康绛雪顿时一惊,不仅迷茫,还有点怀疑人生。
    平无奇不知道盛灵玉进过殿?是不知道还是盛灵玉真的没来过?
    那之前的所有是他做了个梦?
    可那些为了制止他发出声音的亲吻感觉那么真实,床上还有一塌糊涂的种种痕迹
    康绛雪迷惑得厉害,既觉得是真的,又害怕是真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不敢多想,但小皇帝心中的背德感和混乱感确实满得能溢出来,具体表现为经此一夜,他完全失去了面对盛灵犀的勇气,根本待不下去,早饭也不吃了,收拾好立刻便离开了落霞宫。
    他可太不要脸了。
    实在不好意思面对盛灵犀那么好的姑娘。
    平无奇问道:陛下,我们回正阳宫?
    康绛雪左思右想,决定再装死一阵:不回,先上朝吧。
    新婚第二日,小皇帝在养心殿露了个面,不仅出现,还来得格外早,这个异样的举动惊着了朝臣,更惊着了垂帘后的太后苻红药。
    苻红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满脸吃惊,难以置信道:昨天大喜之夜,皇帝今天竟然还来得这么早?
    话里含着成年人专有的意有所指,康绛雪只得意味深长地回道:皇后体弱,母后乱说什么?
    苻红药一双美眸轻转,轻轻哼了一声,不怎么高兴道:你倒是挺疼她。
    其实哪里是疼不疼的问题,康绛雪无意和苻红药拉扯,赶紧跟着做出点适当的表情试图结束这段闲话,正要回头,忽听旁边一道怪异的笑声,苻红浪坐在苻红药的后首,手中半截烟斗像是打拍子一样轻敲,没点燃,笑盈盈出声道:荧荧成了婚之后果然与往日瞧着不同,看身体似乎格外地神清气爽。
    血气方刚的小青年单身许久忽然清理沉积,怎么可能不神清气爽?明明知道苻红浪应该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可那明晃晃的暗示还是让康绛雪一秒破功,再厚的脸皮也没撑住。
    笑笑笑,笑你个锤子!
    康绛雪扭过头去,不想再看苻红浪妖里妖气怪异的笑容,不想目之所及,朝臣之中不少人脸上都挂着笑。
    他们有些人是为了皇帝新婚应景,有些则十分真心,真心得令人莫名其妙。
    很奇怪。
    他为什么这么高兴?
    康绛雪说的不是别人,正是杨惑,那人带着那标志性的眼罩,一张俊美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也许杨惑表现得并不明显,毕竟除了小皇帝以外周遭的人反应都很平常,可康绛雪就是一眼便看出杨惑身上有种藏不住的喜气,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怎么回事很快,等文武百官开始议事,小皇帝知晓了其中的原因。
    之前的谋逆叛乱早已平息,所有有名有姓的在逃叛军都已经被缉拿归案等待处置,前些日子赶上了小皇帝非要立后被搁置了下来,如今立后大典已过,处置事宜被重提,刑部下达了对叛党的惩罚:主谋杨显被判了腰斩,其他叛军的下场或是斩首或是凌迟或是流放,择日便行刑。
    一番风波之中,有罚就得有赏,反叛之人有罪,平息之人则有功。杨惑一直奋斗在捉拿工作一线,被当作最大的功臣推举而出,有官员站出来奏请小皇帝,振振有声,建议将杨惑封为在册新王。
    封王。一声落地,康绛雪登时哑然,难怪
    封王若是成功,杨惑就正大光明地进了皇家杨氏的族谱,从此以后,他将能和小皇帝、杨显一样拥有同等的继承权,而杨显将死,皇家子嗣稀微,若以后再没了小皇帝,杨惑的成皇之路在名义上将畅通无阻。
    这事的意义重极了,在此之前,杨惑一直被称为杨世子,也算享受尊荣,可人人都知道杨惑的杨是随了长公主的母姓,真在皇家这边论起来其实是个外人,然一旦封王,他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存在,某种意义上也算直接肯定了长公主的血脉,身为女子,同样能延续皇家尊荣。
    细数原文,杨惑便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先封王,再到亲王、摄政王,最后让小皇帝退位而他以摄政王的身份如愿登基。
    可问题是现在还早,杨惑封王的时间比之前提前了近两年,此刻就封王对于康绛雪而言相当于威胁他的刀锋往前推了一寸,完全是个坏消息。
    这就是在催命啊。
    康绛雪可没忘记他现在和杨惑的关系已经偏离了原文,他之前在生死关头搞崩过杨惑的心态,杨惑私下里对他和盛灵玉连装都不装了,显然已经记恨上他。
    心里明镜一般,小皇帝却不能做出什么表现,照样一副爱答不理之态,他想着,封王这个建议牵涉甚广,合杨惑和长公主的心意,自然就不合太后一方的心意,少不得一番撕扯。果然,这话一出,朝堂之中立刻就起了争论,一方说刚好,一方说过了。中立派这次没能置身事外,涉及皇家血统名声,张国公站在了反对派这一头。
    小皇帝立后一事刚过不久,朝堂上依然是苻红浪更占上风,这会儿又有中立派加盟,按说应该能直接反压,可朝堂之争瞬息万变,长公主这一遭有备而来,双方势均力敌,竟是在此事上撕了个不相上下。
    康绛雪私心里特别希望能继续撕几天,然而仅在半个时辰之后杨惑封王的事情就被敲定下来一场拉锯战,苻红浪一方忽然间松口同意了!
    转折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康绛雪吃了一惊,而从长公主、杨惑和苻红药共同的惊讶神色来看,除了苻红浪自己,似乎没人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考量。
    朝堂由此出现了一阵哗然之声,每个人都心思各异,内心出现不同程度的斟酌思索。康绛雪不经意和杨惑对上视线,后者对他点头轻轻一笑,那副不管怎么样我就是得了便宜的神情让小皇帝心里一凛,直白地感受到了生存的压力。
    要是这么下去
    朝堂议事还在继续,处置了叛军和杨显,奖赏了该奖赏的人,摆在眼前的还有不少叛乱留下的烂摊子,其中,杨显之前驻守的永州无人治理成了最要紧的一桩事。
    永州这个地方位置非常特殊,是定朝的交通枢纽,行商十分适宜,与此同时,环境气候也不差,是个有渔有米有钱有粮的好地方。
    杨显是小皇帝之外唯一的杨氏皇子,先帝刚死之时就被太后打发了出去,苻红药对杨显是明眼可见的嫌弃忌惮,自然不可能给杨显真送一块上好的肥肉,因此永州这个地方除了富饶能积累银钱养备军队等肉眼可见的好处,还有两个十分明显的缺点:
    一是远,二是乱。
    远可以不说,乱却不能不提,据小皇帝估计,此刻的永州势力割据,比杨显去之前还要形势混乱,是个相当难搞的地方。办好了,可以得大势,说不定能笼络住杨显留下的残军拿下军权,同时风险也极大,流动人口众多,更有四处汇聚而来的恶徒,势力割据,很难治理,若没个铁血手腕,去了说不定还会丢了小命。
    总之,诱惑和风险并存,风险比诱惑更多。
    碰上这种情况,吃公家饭的百官避之不及,没有人想接这种烫手山芋。
    人人都能看出来,这个时候愿意主动接手永州的要么是傻,要么就是有心吞掉这块藏着刀锋的肉饼。
    偏偏,刚刚封了王的杨惑主动站出来道:若陛下不弃,臣愿意去平定永州。
    封王之后,杨惑明晃晃地向前更进一步,藏都不藏一下。康绛雪糟心极了,以杨惑的狼性肯定有实力搞定永州,可若是杨惑搞定了,那不只是苻红浪一党受威胁,小皇帝这个背景板也会开始遭受风吹雨打,身边变得危机四伏。
    苻红浪那边就没有人站出来截和吗?
    小皇帝有点头痛,装作没听到的模样等了两秒没有立刻回话,不想太后一党互相对视,小皇帝等了半天还是无人出来帮腔。
    杨惑又问:陛下以为如何?
    康绛雪被架了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就在此时,有一道声音在朝堂一角响起,坚定有力道:杨世子连日操劳,刚刚立下大功,何必急着再担重任,朝中又不是无人,岂用得着事事烦劳杨世子?臣也有意毛遂自荐,希望陛下考虑一二。
    那声音十分耳熟,小皇帝再熟悉不过。朝中的文武百官闻声看过去,上首的陆侯爷神情也跟着出现了扭曲变动。
    只因那忽然露脸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平日里嚣张放纵,近日才刚在西郊大营领了个虚职的陆巧。
    陆小侯爷身上只是虚职,平时和小皇帝一样心情好了就上朝,心情不好就不来,在陆巧说话之前,就连康绛雪都没有注意到陆巧今天穿了身非常普通的四品官服,站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时之间,朝臣皆惊,陆侯爷冷着脸出声道:莫要胡闹!巧儿,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陆巧显然是清楚的,他胸膛挺起,目光直视前方,声音铿锵有力:臣自请旨去永州,为陛下平风波树皇威,望陛下准许
    说到后面两个字,陆巧直接在堂上跪了下来,他深深看着小皇帝,决绝的神情就像换了一个人。
    一瞬,康绛雪什么都说不出了。康绛雪真的十分希望有人能够站出来,可现在陆巧站了出来,他心中却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欢喜原文之中,陆巧从来没有去过永州,这无疑是超出剧情的发展。
    再者陆巧年纪轻轻,资历也尚浅,也许是需要历练,但将被当珍宝一样娇宠着长大的人直接扔进虎狼窝康绛雪并不觉得算是好。
    陆巧的出现将僵局打破,百官火眼金睛,当然不会看不出初出茅庐的陆巧在实力上无法和杨惑相比,可当下有心阻止杨惑去永州的人更多,陆巧掐住了一个十分有利的时机,百官没有其他的人选,大多数的人竟都在权衡之下表示了赞成。
    陆小侯爷心有乾坤,去永州也未尝不可。
    正是,陆小侯爷是陆侯爷的儿子,虎父岂会有犬子?配上几个副将细心辅佐倒正适合。
    陆侯爷脸黑得吓人,还是没有拦住朝中舆论,气愤地瞪陆巧一眼,手都发了抖。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
    陆老侯爷的强烈反对并没有影响到陆巧,在逆流中,他竟像是开弓之箭,离了弦,再也不回头。
    康绛雪问道:你真的要去?
    陆巧道:是。
    康绛雪还是迟疑,陆巧为人张扬,但不可能不知道治理永州非常危险,拿命怄气或者一时冲动都不是相应的理由,忽地,他没有顾忌旁人的目光,皱眉问道:你想好了吗?
    陆巧合上眼睛,一字一字道:迫不及待,绝不后悔。
    第84章
    陛下?您进还是不进?
    康绛雪听着平无奇的轻声催促,还是没有立刻下定决心,人在正阳宫的门口逗留了十多分钟,依然精神飘忽,摇摆不定。
    明明是回小皇帝的寝宫,康绛雪倒有种要上什么战场的错觉,他还没想好一会儿见到盛灵玉应该摆什么表情。
    怎么想都头秃,康绛雪甚至因为攀升的压力有种想逃避的冲动,他本质是一个很佛的人,可唯有涉及盛灵玉,他真有种因为太过珍重所以不由得凡事小心翼翼的心态。
    康绛雪犹豫中,殿门口倒是先迈出了一个人影,那人影娇俏好看,又不乏英气,正是张剪水。
    瞧见小皇帝,张剪水也是微微惊讶,不过很快露出礼貌的神情恭敬行礼:参见陛下。
    小皇帝疑道:你怎么小皇帝和张剪水平时的交往都是暗线,极少有白日里正大光明的见面,这会儿时辰刚过早朝,显然不是往常的时间。
    想来应当有个正当的名头。
    张剪水道:回陛下,臣女是从司衣库那边奉命而来,陛下新婚,需要添置些新的物件,陛下不在,臣女便和盛大人一一交代完毕,现在已是妥了。
    本以为此遭见不到小皇帝,正好碰到也是好事,张剪水顺势恭贺道:恭贺陛下新婚大喜。
    张剪水的祝贺合情合理,小皇帝自然点头,张剪水这才离去。
    两人的说话声或多或少传进了殿内,殿里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是盛灵玉。
    康绛雪没了再躲避的可能,只得大步踏进来,殿里头果然如张剪水所说多了几个箱子,盛灵玉越过箱子迎上来,黑色的衣摆掀起,小玉从他的鞋面上跳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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