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绛雪随口一怼,落在盛灵玉耳中却并不寻常,他本以为小皇帝没有问罪可能是没听到对话,可原来小皇帝早都听了那么多,只是一直只字未提。
    为什么盛灵玉问道:陛下既然听到,为何不动怒?
    康绛雪回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朕没动怒?朕不是一直在动怒吗!
    盛灵玉一时哑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小皇帝面上一副气冲冲的模样,可实际行动上哪有一点愤怒落到了实处,就连此刻,他明明看上去生气得相当厉害,却依然没有对自己做出任何惩罚。
    小皇帝的怒气是轻飘飘的,就连骂人的样子也令人生不出一丝反感和厌恶。
    盛灵玉想定,认真地回道:张姑娘那般说只是因为不曾接触过陛下,若她有机会了解陛下,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又是这么多无端的信任和体贴,康绛雪问他道:你知道朕什么?她没接触过朕你就接触过?不要说得像是很了解朕一般!
    盛灵玉不说话了,康绛雪又气道:再说了,你妹妹来了又怎么样,她要是长得像你,朕还真看不上呢!
    盛灵玉静了静,回道:这样也好,臣妹确实不适合陛下,她身体孱弱,天资不足,无力护得陛下周全。
    嫁给他很好,不嫁给他也很好,康绛雪忽然间发现盛灵玉原来这么会说话,什么话好像都被他说尽了,偏偏还让人挑不出毛病。
    康绛雪哼哼唧唧,有些接不上,短暂的沉默中,盛灵玉主动问道:陛下,你这几日过得好吗?
    这个问题放在只有几面之缘的君臣之间有些异样亲密,近乎不合时宜,可康绛雪望着盛灵玉,只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片认真。
    这样的关切,是康绛雪真心需要却又不敢妄想的,它从盛灵玉身上来,比任何东西都更叫人感动。
    康绛雪在那一瞬强行按住了升腾的情绪,不客气道:朕过得好极了,定然比你要好。
    盛灵玉道:那便最好。
    康绛雪撑起精神,反问道:你还有空过问朕,管好你自己才是,听说你家中罢了,别跟朕说,朕一点都不关心。
    盛灵玉只是点点头,并无任何不悦之态。此时,海棠的声音传来:陛下,太后那边有请。
    怎么来得这么快
    这便要走了?
    海棠催促道:陛下?
    康绛雪有些烦躁,他抬眼去看盛灵玉,盛灵玉对他恭敬道:恭送陛下。
    他竟然也催他走,康绛雪心里无奈,只得起身,走出几步他忽然回头,决定趁早给盛灵玉做出提示。时间很珍贵,应对总归越早越好。
    康绛雪突然道:听说盛氏一门忠烈,无一不是忠君爱国之辈,这话可是真的?
    盛灵玉被问得不解,依然郑重回答:自然,愿为陛下鞍前马后,至死不渝。
    康绛雪又问:你可知你的父亲近日都在做些什么?
    盛灵玉诧异抬头,在他做出下一步反应之前,康绛雪已头也不回地先行离去。
    盛家没有蠢人,加上小皇帝自己的能力范围也不足以直接透露出谋反的情报,提示到此点到为止刚刚好。
    康绛雪本就想找办法按死谢成华,如果能就此让盛家自己察觉出这个叛徒,对他而言也会轻松很多。这看似只是迈出一小步,对于剧情而言,却将是一大步。
    康绛雪不再多想,带上海棠径直去往坤宁宫正殿,进殿之前,又一次路过众多贵女所在的庭院。
    这一次,人群之中比之前多了一个青衫女子,张剪水独身一人站在树下,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被心爱之人拒绝,再坚强洒脱背地里果然还是伤心的,康绛雪心里感慨,不由得多看了张剪水两眼,不巧张剪水刚好回头,两人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已经对上眼,不说话反而显得奇怪,康绛雪很清楚张剪水不想入宫的心意,因此也不妨提前让张剪水心安,他趁机很凶道:你哭什么,这么怕进宫啊?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就你这个样子,哪来的自信朕一定会选你?朕可是很挑的!
    康绛雪的本意是想叫张剪水放心,不想张家姑娘似乎是被接连的拒绝伤到了自尊,听了这话反问道:陛下为什么不选臣女?
    康绛雪愣住,又听张剪水问道:陛下也觉得像臣女这般处事的女子不好?陛下也觉得女子柔弱些才更可能惹人垂青?
    这话在问小皇帝,却又不像在问小皇帝,听起来竟似是已经开始怀疑自己。
    这么好的姑娘,不该如此,康绛雪无奈回道:朕又不是女子,怎么能教一个女子如何做女子?你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随心所欲就是了,世间男子从没有两个相同的,缘何女子就必须活成同一个样子?垂青更不必谈,情情爱爱之事,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垂青的不是你,你再柔弱又有何用?
    张剪水为这话突然一顿,她怔怔看着康绛雪,像是第一次认真看这个人。
    她的神情复杂,几乎有些说不出话。
    看张剪水这般望着他,康绛雪也醒悟自己正在崩人设,他赶紧瞪大眼睛,冷声道:早告诉你不要想得太多,朕就跟你直说吧,朕看不上你就是因为你长得难看!
    你长得难看,长得难看,难看
    张剪水眼睛里燃起的光忽然熄灭了,她欲言又止地望了康绛雪一阵,最后点点头,道:多谢陛下。
    第25章
    话已说尽,康绛雪很快不再理会张剪水,带着海棠踏进殿内。有宫人为小皇帝引路,径直把小皇帝带到了太后面前。
    苻红药向来没什么正事,这会儿也是闲闲倚在软榻上,身边有两个宫人跪在地上,一个为她捶腿,一个捧着她的手为她涂蔻丹。
    见了小皇帝,苻红药眼睛都没抬,直接嗔道:说了不见,非要吵吵闹闹,存心烦死哀家不成?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这个亲娘了?
    和太后说话比和渣攻说话轻松太多,康绛雪没有压力,一屁股挤上软榻,挤得苻红药被迫缩起脚给他腾地方。
    康绛雪完全不怕太后瞪他的眼神,满嘴不耐烦地抱怨道:没有母后朕还不来呢,朕找的就是母后!
    小皇帝一开腔,一股熟悉的蛮横作风扑面而来,苻红药对小皇帝的疼爱不见得多,无奈却是真的,当下也省了客套话,问道:你来到底干什么?专门气哀家?
    康绛雪眼睛往殿外贵女身上一斜:都明摆着,母后还明知故问!
    苻红药不跟他装糊涂,当即道:要是为了这件事,你干脆提都别提,哀家已经决定了,立后的事必须办,不只立后,选妃也要按章程来,趁着这次把四妃都定下,不然再由着你这么厮混下去,我们大定朝怕不是要绝后了!你一个人胡闹事小,我们家可有皇位要继承的!
    先不提康绛雪的性向现在已经把小皇帝的后给绝了,就算不绝,以后皇位也是人家杨惑的,哪轮得到小皇帝的孩子来继承,康绛雪拒绝道,母后,朕是真的不想选妃。
    苻红药十分强硬:快闭嘴!这哪有你能插话的余地,你平时怎么玩哀家都不管你,可你学什么不好,学些乱七八糟的好男风。那些磨人的话别跟哀家说了,赶紧好好娶妻生几个皇子,有了皇子以后的事情哀家都不管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来说去,苻红药虽不喜欢小皇帝搞龙阳,但也并没有想管教小皇帝,这么急着弄个选妃的事情只是怕小皇帝玩得过了,没了后嗣。
    康绛雪心里思索,环视左右,忽然起意道:都下去。
    宫人们互相对视,很是安静听话地退到了外围,苻红药指甲还没涂完,见状莫名其妙:你这是搞什么?
    康绛雪继续演戏,但却换了一副模样,不再骄纵,而是可怜巴巴地往苻红药身上靠,商量道:母后,你只要皇孙,就不要皇儿了吗?母后只有朕这一个儿子,难道忍心看朕去死?
    苻红药本还在心疼指甲,听了这话忽然一怔:你这是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
    康绛雪道:母后还跟朕装傻,朕要是真有了孩子哪还有活路?
    康绛雪说的这话倒是真的,他本身是GAY,并不担心有没有孩子的问题,但如果真有一个孩子存在,对于小皇帝而言真和一道催命符差不多。
    试问,如果需要一个傀儡皇帝,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正常人会选择小皇帝这个即将成年随时如野马脱缰的纨绔,还是会选择一个刚出生什么都不懂的婴孩?
    康绛雪毫不怀疑,倘若有皇子降生,小皇帝不出一月就会横死宫中。
    康绛雪轻声道:母后十月怀胎才生了朕,真舍得朕去死?
    苻红药被接连的信息搞得有些晕,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乱讲,你舅舅他不会这么做的毕竟,毕竟我们血脉相连
    苻红药说这话的口气分明她自己都不信,但康绛雪并不拆穿,只顺着她道:舅舅固然不会,但长公主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朕要是真有了后,朕看朕的死期怕是就到了。
    苻红药这个人,若说她聪明,同为女性她完全不是长公主的对手,但你要说她蠢笨,她又格外懂得权衡利弊。很快,苻红药便变了神色,仔细地打量着小皇帝,她的眼神中有审视也有疑惑,明显已经被康绛雪说服但又不太相信刚才那些话是小皇帝能说出来的。
    苻红药意味深长道:皇儿你怎么会想得这么多?
    康绛雪既然开了口,自然也做好了被审视的准备,他回望着苻红药,一本正经地胡扯:母后,朕再不好,毕竟也流着苻家的血,朕和舅舅才是一家人。
    苻红药并不把皇室中人放在眼中,长公主杨惑她都不喜欢,可一说到苻红浪,她天然有种深深的畏惧。她顺势细看小皇帝的脸,果真看到了与苻红浪众多相像之处。
    这么一想,她竟当真被小皇帝说服了:是啊,既然是她苻家的血脉,能想到如此也是应该的,她家能生得出苻红浪,自然也能生得出第二个心思缜密的孩子。
    苻红药对小皇帝的态度一时间大为改观,她望着小皇帝,第一次发觉自己对她的儿子知之甚少,正想感叹几句小皇帝藏得挺深,又见着小皇帝满脸得意洋洋浑身炫耀之态,刚要开口抱怨的话忽然卡在嘴里说不出来了。
    惊讶确实是惊讶,不过看这个德行
    好像还是她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
    也罢。
    苻红药长叹一口气,忍不住无奈道:既然如此,就依了你吧,选妃之事,暂且搁置一二。
    康绛雪顿时大喜,小皇帝开心,苻红药也不由得发笑,许是见识了小皇帝的另一面,她对这个陌生人一般的儿子竟也生出了些以前没有的亲密感。
    苻红药笑着道:这么说来,你早就决定暂不立后,所以那日说什么喜欢男人也是在故意诓人?
    康绛雪尔康手:不,这个倒是真的,朕老喜欢男人了。
    苻红药笑容一顿,立刻啐了他一口,道:呸!你个小混球!
    苻红药气得直喘气,缓了缓才道:不过你可要记得,哀家今日是允你搁置选妃,但你早晚都得给哀家生个皇子,这个没商量。
    生皇子是不可能生皇子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生皇子的,康绛雪毫无良心地欺骗道:母后放心,不就是皇子吗?一定生,要是皇后生不出来朕自己生都行,总之朕答应,将来必然叫母后满意。这可行了?
    苻红药被逗笑,骂道:你就会说胡话!行了!快走吧!
    得了允许,事情也解决了,康绛雪心中大定,好生行了一礼方离去。
    正要出门,苻红药貌似无意地吩咐道:下次再出来别忘了带钱公公,身边没个老人伺候,做什么都没个准头,哀家到底还是不放心。
    康绛雪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应下来。
    太后同意了他不选妃,他继续默认钱公公在他身边当眼线,就当是等价交换吧。康绛雪叫道:海棠。
    海棠应道:陛下,您说完啦?
    康绛雪轻笑道:说完了,傻姑娘,快回正阳殿,看平平回来没有。
    已经过了午时,盛灵玉方从宫中赶回到家中,到了家中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祖父盛辉的卧房。
    盛氏一门崇尚一夫一妻,早些年祖母病故,祖父思念亡妻并未续弦,于是门房冷清,唯有独女盛慧妍陪侍在旁。盛灵玉进门之时,正见着母亲盛慧妍望着窗扇发呆,神情之中,又有难过,又有茫然。
    盛灵玉在门口轻轻敲了敲,并未进门,倒是盛慧妍闻声出来,两人都怕说话之声吵到这位老者。
    盛慧妍问道:宫中的差事都办完了?
    盛灵玉道:是,画了两张画便结束了。
    盛慧妍点点头,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眼眶,虽然很是疲惫,脸上的焦虑却相比之前少了许多,取而代之多了些伤感无奈。
    盛灵玉问道:祖父可好些了?
    盛慧妍点头道:上午府中来了位医者,医术不凡,给你祖父施了针开了药,比之前好些了,还喝了几口汤水,不过
    后面的话不必说,盛灵玉也知道是什么。他陪在祖父跟前,深知祖父病况,盛辉已是油尽灯枯,多年的征战在老人身上积累了太多亏损,生命走到了尽头,纵是扁鹊再世也无力回天。
    盛灵玉按住心中痛楚,低声道:能让祖父好受些也是好的,医者在何处?我去致谢。
    盛慧妍回道:刚刚离去,此刻应该已经到了门房,你我同去吧,医者大恩,理应重谢。
    盛灵玉应声点头,走之前又看一眼祖父,心中思绪万千,终是没有出声惊扰。两人赶往门房处送行,可惜略晚一步。
    盛灵玉出了大门,那灰色衣衫身量中等的医者刚好钻进马车之中。
    那人生得平平无奇,神色淡淡,浑身上下没太多令人记忆深刻的点,丝毫不像个医者,但却莫名让人觉得眼熟,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
    盛灵玉的记忆力很好,很快想了起来,他确实是见过的,两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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