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达从怀里掏出一块小碎银子,摆在桌子上。
    成色十足的一两银子,在日光下撒发着迷人的光泽。
    刘铁齿呼吸一滞,手一顿,差点把一根胡子给掐断了。
    倒是用不了那么多。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睛却没从银子上挪开。
    算的对,全部拿走。
    万达指着银子道,算不对我就报官把你抓起来,说你招摇撞骗。我看县老爷他敢不接我的状子么。
    刘铁齿闻言,倒像是被激发了斗志似得。
    伸出一只手掌,放在桌子上,这位公子,请出示左手。容小道一览。
    杨休羡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俩。
    这刘铁齿先是凑近了看万达摊开放在桌子上的手,看了两眼,有些不确定地抬头,望了望他的脸。
    似乎有些不敢确定似得,告了一声罪,将万达的手托了起来,凑到眼前细看。
    看的万达几乎以为,他要把自己的手掌盯出一个窟窿来了。
    这位公子不好意思了,能否告知在下您的生辰八字?
    刘铁齿看相看的出了一头的冷汗。
    万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八字。
    当然了,是这个大明土著的八字。
    听到万达说出来的生辰日期,这刘铁志居然脱口而出三个字:不可能!
    他叫的太大声,把周围几个正在喝茶的人都惊动了。众人纷纷侧目看来,被杨休羡冷哼一声,又都转了回去。
    如何不可能?
    上回在剿灭白莲教的那次行动中,万达早就见识到了他们这些道僧装神弄鬼的把戏。
    今天又看到眼前这个刘铁齿如此表现,万达心想:演,你接着演!
    台词我都给你想好了,一定说我近期有血光之灾,要花钱做场法事来化解,是吧?
    不好意思了,这个银子我赚不了。两位公子也高抬贵手,别抓我。小道这就走。
    说着,就要离开。
    哎别走啊。
    有点出乎意料啊,这下万达倒是不干了,站起身来,将他一把拉住。
    什么意思吗?你到底算出什么?不会是算到我明儿就死了吧?
    胡说什么!
    杨休羡见他说话如此没禁忌,投来斥责的眼神。
    他们锦衣卫吃的是刀口饭。杨大人虽然本人不迷信,但是也有忌讳。
    万达自知理亏,对他讨好地笑了笑,将刘铁齿拉了回去。
    说说呗。你还没说,怎么知道准不准的?
    刘铁齿被万达从茶寮外头拉了回去,杨休羡干脆就往他后头一杵,害他想走都走不了。
    他坐了下来,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说说,不准也不抓你,说吧。
    万达拿起青瓷大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水。
    公子,那我就说了
    刘铁齿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我先看了您的手相这手相,说真的,不是很好。家中虽然有人贵不可言,但是与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牵连。
    万达本来嘻嘻哈哈的脸色慢慢凝肃,而杨休羡则不屑地转过头去。
    位极人臣,加官进爵,还要如何富贵?
    但是我看您的面相。看您耳垂宽厚,额头中间隐隐有红光,这分明是大富大贵的面相。但是跟你的掌纹,确实截然相反。
    继续说。
    万达抿着嘴。
    我再听您的八字终于和掌纹对上了。但又和面相更加相反。
    刘铁齿说着,舔了舔嘴唇,公子,您听了,别揍我,行么?
    我听了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揍。
    万达嘴上轻松,心里却升起了一种诡异之感。
    因为他知道,他不是真正的万达。
    他是一抹来自六百年后的灵魂,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来到了天顺末年的大明朝。
    严格说来,这里没有人算得出自己的命。
    因为他压根就不属于这里。
    恕小道直言按照您说的八字,您早就死了。活不到现在。这是早夭的命数,压根活不过十岁。
    刘铁齿战战兢兢地说道。
    一派胡言!
    杨休羡一下将他从后头提溜了起来,满脸怒意道,你在说什么屁话。
    我就说了,你们听了要揍我嘛
    刘铁齿抱着脑袋哭到。
    没事没事,广怀,你放他下来,让他接着说。
    万达跳了起来说道。
    杨休羡被万达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他将这道士往凳子上一扔,走到万达身边,万分不解地看着他。
    你说,继续说,我不揍你了。
    万达顾不上安慰爱人了,他已经彻底被这个江湖骗子给震撼到了。
    可不是么,真正的万达早死了十几年了。
    公子,您的这个命,我算不了。非但我算不了,整个徽州地界。哦不,整个我们正一派的道士,我估计谁都算不了。换了我师父来都不行。
    刘铁齿拱拱手,一脸苦相。
    您的命格太奇怪了。只能说,可能会有大机遇,可能会缝大难,但也能遇大贵人。是生死相依,死中求贵的奇相。
    生死相依,死中求贵
    是啊,万达不死,万星海如何生呢?
    行吧。
    万达笑了笑,用手指点了点桌子。
    像他这样的命格,确实难算了些。
    这个刘铁齿能说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厉害了。
    玄学真是奇妙
    那你看看他,要是算得准,钱照样拿走。
    杨休羡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后者笑嘻嘻地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对着刘铁齿笑道。
    算算我这个哥哥,什么时候能娶个嫂子来。看看他桃花什么时候开,也教我这个做兄弟的也开心开心。
    杨休羡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一脸促狭,无奈地摇了摇头。
    嗯
    这刘铁齿盯着杨休羡的脸看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他的手相,最后将那个银子推回了万达面前。
    二位公子,小人今天出门的时候匆忙,没有按例打一卦。今天不是很顺,恕我要回去避灾了。
    说着,又要跑。
    万达心想杨休羡别不是跟他一样,也是重生过来的未来人吧。
    他看他言行举止完全没有那个意思,莫非亲爱的他是个影帝?
    真的,小道本来一直以为自己在易经一途,颇有研究。今天见到两位,才知道自己是狂妄自大了。银子万不敢收,再会。
    被杨休羡一巴掌又按回凳子上,刘铁齿都要哭出来了。
    让你说,你就说。
    杨休羡看着万达笑的贼兮兮的表情,无奈摇了摇头。
    这位公子身上杀气很重虽然不知道您的八字,但是应该是军人,或者镖师一流的。
    主要是杨休羡看起来不像是个捕快,而普通人也不会往锦衣卫的方向想。
    杨休羡不屑地笑了笑,我等武将身上自然有些血腥气,普通百姓也看得出来。
    意思是这个不算。
    刘铁齿眉毛一抖,心想我今天不露大招,你们怕是真的看不起我了。
    那我就只说了这位公子的命,是无妻无子的命。
    他刚才就是看出了这人身上带着血气,恐怕身上背着不止一条人命,怕真的说出来之后,自己会遭殃,才会想要逃跑。
    真的么?无妻无子么?
    万达听了,将脸凑到杨休羡的一旁,那我呢?
    小人之前不敢说。你你恐怕也有这个迹象!
    刘铁齿一咬牙一跺脚,心想死就死了,大不了被抓紧衙门里关几天。之前又不是没有遇到过。
    哈哈哈,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无妻无子,都是无妻无子,哈哈哈哈。
    看着眼前这两位衣着还算富贵,长相也都是一流的年轻公子在听到各自凄惨的命数后,居然互相指着对方哈哈大笑,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刘铁齿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两个疯子了。
    算得好!这个给你,再加一锭银子。
    笑够了,万达捂着自己有些酸痛的肚子,从袖口里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
    这回可是个真真正正的小元宝,十两。
    万达看着刘铁齿的眼珠都要落出来了,笑道,你说你会堪舆?
    对,对,对。
    刘铁齿捣头如蒜。
    走吧,跟我回去。我有块风水宝地要你看看,这个就算是工钱了。你后面几天都跟着我吧。
    好的,好的。
    刘铁齿本来以为今天出门遇到这两个煞星是冲到了。没想到居然接了一个大生意,表情顿时美不胜收起来。
    杨休羡眼珠一转,立即猜到了万达的用意
    这个小万大人啊
    他端起茶杯,将杯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
    万达要这个刘铁齿看的风水宝地,自然是丁家和郭家争夺的那个牌坊的所在地。
    就他们出来闲逛的功夫,邱青天已经将状子仔细地研究了一遍,并且让高会将县衙中的一部分文书也搬到了驿站里。
    相互对照,发现问题还挺大的。
    郭家那个儿媳妇怎么死的先不说。
    就他们两家现下要争夺的这个块地皮,按理说,应该是丁家的祖坟所在的地方。
    如果丁家的下人说的没错的话,他们老丁家从唐朝就打洛阳那边迁徙到了徽州这里。
    那时候歙县还不叫现在这个名字,叫做新安郡。
    那时候北边的人衣冠南渡,多是为了避难。丁家也不例外,是为了躲避唐朝末年的安史之乱而沿江南下的。
    丁家的先祖,之所以在歙县安家,主要是看中了这里的风水。觉得此地文笔插天,奇峰陡起,双龙汇流,是难得的好风水,可以福佑子孙。
    当初丁家先祖们是先定好了日后的坟茔所在地,然后再倒过来为阳宅选地。从此在这里扎根繁衍,代代至今。
    事实上,丁家历经那么多代,历史上也曾出过几个光耀门楣的读书人。县志上也都是历历在目的。
    不过到了丁老爷这里,家族中的人,纷纷弃文从商,往两淮做生意去了。于是导致家族子弟虽多,然而朝中却无人,一点点失了在镇上的话语权。
    算起来,最近最风光的一次,就是十年前,丁老爷为过他世的老母亲立起来的贞洁牌坊的那次了。
    说起徽州读书的风气,除了因为此地自古文风鼎沸之外。家里如果有人考上功名,或者宗族中有人在朝为官。就意味着其家族在当地拥有势力,能够说得上话。
    光有钱是不够的,在重农轻商的明朝,在本身就富庶的江南,政治资本才代表可得的利益。
    万达作为现代人,可能无法理解这种利益代表着什么。
    但是直到近现代为止,在广袤的农村里。农耕时节,因为家族势力不够,导致自家,使用水渠的时间都比别家要晚上几天的事情,还是普遍存在的。
    在古代,这很可能就会造成当年农田颗粒绝收的可怕局面。
    以经营笔墨纸砚为生的丁家虽然用不上水渠,但是却危及到了自家的祖坟。
    这家人家在歙县虽然不算个大宗,却也是个古老的家族,居然被人欺负到了这种地步邱子晋光是看文书,也觉得心寒。
    这就是为什么全家族的人都寄希望他考试做官的原因吧。
    景德镇虽然是在江西,但是和徽州的婺源毗邻,两地风气极为相似。
    在邱子晋小时候,也曾经说过父亲早年走商,因为家中无人做官,到了扬州还要被人嘲笑是浮梁商人的故事。
    话说回来,这郭家虽然和丁家毗邻而居,但是万没有把自家儿媳妇的牌坊,竖到人家老丁祖坟去的道理啊。
    原来如此,说是牌坊之争,其实是为了争地皮。
    万达听了,恍然大悟。
    听懂了么?明儿就跟我们大人一起去乡里走走,看看那个老丁家的坟头风水有什么蹊跷的。
    万达对着趴在地上许久,到现在都没站起来的刘铁齿说道。
    大,大,大人小道。哎不,小人其实不是个道士,我刚才就是随便说说。几位大人,你们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吧。
    刘铁齿将两錠银子都掏了出来,放在脑袋前头。
    刚才走进这个驿站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头。这驿站好像是个官驿啊,不是普通人住的那种民驿。
    结果进了门,就被直接带进了这间房。
    而这间屋子里头正在办公的年轻后生,居然是今天刚下了船的监察御史大人。
    邱子晋放下文书,抬起头,看着地上那个趴着不停发抖的刘铁齿,拧了拧眉毛。
    这个万大人,又要搞什么花样出来?
    正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路。
    刘铁齿在徽州各地游走多年,在歙县也算有些门道,知道最近歙县会有大人物莅临,不止是监察御史,甚至还有锦衣卫的人马。
    谁知道呢,锦衣卫就是眼前的这几位爷爷啊!
    刚才他在茶寮外头一定是瞎了眼了,觉得他们这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可以忽悠忽悠,结果把自己给忽悠进来了。
    你不要谦虚。我觉得你说的很好。等我们到了那个丁家祖坟,你可以发挥的更好。
    万达蹲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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