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年夜饭的水准,京师里没有一家酒楼比得上。今天来衙门里过年,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唔这什么味道,怎么会这么香。
    把烫熟的羊肉片从清汤锅子中捞起,放在眼前这个奇怪的酱料碟里蘸了。
    才送入口中,邱子晋本来细长的眼睛都睁大成了圆形。
    唔唔,好辣,好奇怪的辣味。但是真的好好吃。是不是,高会,是不是奇怪的很?
    一口咽下了羊肉,邱子晋用胳膊捅了捅坐在他旁边高会的的胳臂,惊奇地连连问道。
    后者连个眼神都欠奉,不只是忙碌地低头涮肉,抬头喝酒。
    可以啊万千户,这东西是你弄出来的?绿的这个,我知道是韭花,红的又是什么呢?
    杨休羡尝了一口裹满了这红红绿绿蘸料的肥嫩羊肉,惊喜地看着满脸得意的万达。
    这可是宫里的东西,是娘娘赏给我的,今天让你们也沾沾光。
    万达自己也夹起一块烫好的羊肉沾了酱放进嘴里,然后摇头晃脑地说道,不愧是我,真好吃。
    这些是姐姐万贞儿,在万达第一次入宫的时候赏赐的辣椒种子,种出来的第一批辣椒。
    因为万达是第一次尝试在盆里种辣椒,也不知道这六百年前辣椒的习性和后世有什么不同,只是在房间里种了十几盆,产量非常有限。
    关键是这个辣椒的辣度如何,香味如何也完全不得而知。
    前几天万达在家尝试做了一道麻婆豆腐,用他熬制的辣椒酱,配上四川麻椒,把老万家的几个人吃的大呼过瘾。
    当然,也有完全无法接受这种辣味的人。比如嫂子张氏,只尝了一口整张脸就涨的通红,灌了好多碗蜜水才消退。
    不过看在场的这些人,接受度都挺高的样子,没有谁说不喜欢的。
    难道是锦衣卫的口味都比较重?
    宫里的东西?难怪闻所未闻!原来是御赐之物。
    邓翔在一旁听了,恍然大悟。
    万千户,这到底叫什么,不要再卖关子了。
    杨休羡代替众人问出了他们最关心的话题。
    我不知道它在宫里叫做什么但是在我这里,它叫做辣椒。
    万达笑道。
    砰!
    子夜还未到,墙外已经传来了阵阵爆竹声,间或还有七彩的烟火呼啸着窜到高空,洒下一地金色银色的火光。
    万达和众人告别,约定年后再会,便牵着他的小黑驴往家里走去。
    虽然带领缇骑出公务的时候会骑马,但是每天上下值的时候,万达还是要么骑驴,要么步行。
    于是这匹名为小黑的河间驴,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北镇抚司的马厩里,和一群公务员马为伍,以它私人座驾的身份,吃着衙门的公务员饲料。
    大人,我和你一起走一段吧。
    还没走出几步,万达回头,就看到了一手提着灯,一手牵着骏马翩翩走来的杨休羡。
    杨休羡的这匹宝马,是袁指挥使特意送的。叫做暴雪,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只有额头中间有一个黑点。英武非凡,是北镇抚司里数得上的好马。
    这匹马平时骄傲的很,旁人的马站的稍微靠它近一些,都会被它又踢又咬,灰溜溜地躲到一边。
    只是如今这暴雪只能和小黑驴并辔而行,听着小黑驴脖子上晃荡的铃铛声,也不知道它心中作何感想。
    杨府的宅子在澄清坊的金鱼胡同,就在南熏坊旁边,也算京内一等一的地段了。这在这里的人,也是都是非富即贵,万达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一嘴。
    这不是我爹的宅子,是我叔叔的。家父这一代里,由我叔叔承袭了锦衣卫籍,所以我才当了锦衣卫。
    杨休羡毫不避讳地说道,我是妾生的,不讨嫡母喜欢。正好叔叔终生未取,膝下无子,就将我过继了去。家父和嫡母,还有嫡母生的弟弟,现在都住在西山那边。明天我还要去西山给他们拜年请安呢。
    嫡母是个厉害角色,杨父娶妻二十多年来,除了杨夫人,也只有杨休羡母亲一个女人。
    正确地说,杨休羡是嫡母的陪嫁丫头,身份低下,却比小姐抢先一步怀了身孕。
    杨休羡生下没多久,生母就死了。
    具体怎么死的可能只有嫡母知道吧。随后就被他的叔叔过继,抱进城内抚养长大。
    所以说,如果说万达从小是在霸州军营和街头混大的,那么杨休羡是打小就在各个锦衣卫衙门和北镇抚司长大的。
    杨休羡小时候知道自己不受嫡母喜欢。只有逢年过年和父母大寿时,才不得不前去请安磕头。
    童年时候,他见到嫡母还会觉得忐忑不安,那女人看他的眼神,就跟看蚂蚁一样,全然把厌恶和不屑放在脸上。压根没把自己是杨家长子的身份当回事。
    自从他顶了叔叔的位置进了北镇抚司,嫡母知道他如今连人都能杀,更是北镇抚司里上升速度最快,最受袁指挥使赏识的少年锦衣卫后。那从来不曾对自己露过笑脸的女人,居然对他露出了笑脸虽然比哭还难看。
    他叔叔杨兵和袁指挥使是多年的故交,也曾经做到了锦衣卫都指挥同知的位子。
    只可惜,十年前,因为伤病缠身亡故了,所以偌大的杨府目前只有杨休羡一个主人。
    那一年,刚满十六岁的杨休羡袭了叔父的缺,开始了血雨腥风的职业人生。
    万达没想到他居然会对自己和盘托出这些,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沉默地跟在杨休羡的身边,往新乐伯府的方向走去。
    窄窄的胡同,寒风袭人,耳边不断传来炮仗的声音和小孩子们欢乐的笑声,身后跟着的一驴一马的蹄子敲打在路面上,发出有规律的声响。
    轰!
    一记火光在两人面前炸开,万达和杨休羡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正对着两人的头顶上,一朵牡丹形状的烟火正盛大开放。
    紫红色的牡丹花开完之后,紧接着又是一朵黄色的万寿菊,接着便是满地红,挂翠绿,照夜白,一朵又一朵升腾而起的烟花,把这个夜空,照亮的宛如白昼一般。
    看!烟花!
    两人同时说道。
    万达转过头,看到的便是杨休羡眼中映照着的璀璨星火,和他被手中提灯趁得立体得仿佛刀削斧砍一样英挺的脸庞。
    我
    万达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后退了半步,舔了舔被冻得冰凉的唇。
    我,我明天去宫里拜见娘娘我,我嫂子是命妇,明天还要按品大妆,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嘛!你跟他说这个干吗?
    万星海,你今天酒喝多了么?
    嗯!
    杨休羡低下头笑了笑,眼神划过他占了唾液后,亮晶晶的唇瓣。
    突然,他伸出手,摸上了万达的鬓角。
    把万达吓得眼珠儿瞪得溜圆,真个人仿佛被点了穴一般僵住了。
    也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贴在你头上了。
    杨休羡说着,小心翼翼地将黏在万达帽子上的一小块红色纸屑取了下来。
    看样子是炮仗的纸皮,应该是风吹上去的。
    我我到家了。明天还要进宫朝贺,我先告辞了。
    瞬间,万达觉得有一百只小鹿在他的胸口跳迪斯科。
    低下头,对着杨休羡胡乱地拱了拱手,就朝着新乐伯府的大门奔去。
    身后的小黑驴撒开蹄子跑了好几步才追上。
    万大人!
    杨休羡高声叫道。
    空旷的街道上都出现了回声。守夜的邻居们恐怕都听见了吧
    干,干嘛啊?
    万达尴尬地回头。
    他家的门房老白打开角门,好奇地看着自家二少爷。
    新年吉祥!
    杨休羡笑着对他作了个揖,属下给您拜年了。
    这位爷有意思啊,大年初一踩着点到人家门口拜年。
    老白好笑地走上前,将小黑驴牵了进来。
    就刚才烟火绽放的那一刻,刚过了子夜。
    如今已经是成化元年元日了。
    新,新年吉祥。
    万达哭笑不得地回了一个长揖。
    看着杨休羡的背影一点点地融进了夜色里,万达依依不舍地走进了大门。
    他捂着自己的脸,觉得自己现在的脸,可能比大嫂那天第一次吃辣椒都要红了吧。
    才十六岁过年十七岁了,还小了点,是不是?
    牵着一脸臭臭表情的暴雪,杨休羡看着天上零星绽放的烟花,笑了起来。
    那就再等等。
    天顺八年的最后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历史翻过了属于大明英宗皇帝朱祁镇的最后一页。
    终究有人会怀念它的。
    第18章 给我搞钱
    成化元年元月元日
    新春的第一天,在一声清脆的爆竹声中拉开帷幕。
    新乐伯府的祖堂中,父子三人对着万氏祖先的牌位一起行了叩拜大礼,并饮下屠苏酒。
    嫂子张氏一早已经大妆完毕。此刻在仆妇们的陪同下,头戴金冠,身着命妇礼服,登上马车,准备前往皇城与别家的诸多诰命夫人们,一起向皇后和太后行元日朝贺大礼。
    皇上一早就已经出宫去天坛祭天,接着要去祭拜皇陵。回鸾后,继续参加大朝会,接受百官及番邦侍者的拜见。其中锦衣卫负责卤簿仪仗,教坊司演奏国家大乐,礼仪司陈列诸国上表的贺词文书,朱见深整个上午都会在忙碌中度过。
    一直到用过了午膳,万娘娘身边的覃昌公公才来到伯爵府,迎接万达入宫。
    听说现在覃公公已经升为司礼监右少监了,真是恭喜公公啊。
    给姐姐万贞儿拜了年,收获满满地从昭德宫出来,万达将刚从万娘娘那边得到的一把金瓜子塞进了覃昌手心里。
    新春新气象,公公收好。
    多谢二公子。也祝二公子新年顺心。
    覃昌笑纳。
    听说之前皇上有意让覃昌公公,而不是现在的怀恩接班司礼监掌印一职。
    这位长得跟书生似得覃公公居然主动拒绝,说他志不在此。比起司礼监的那些前朝事物,他更喜欢在后宫庶务中找到快乐。
    皇帝没有办法,才由一向铁面无私,办事老练的怀恩公公来接任这一职。
    如果现在给自己引路的不是覃公公,而是板正的怀恩公公的话,这把金瓜子,万达想送都送不出去。
    二公子现在差使办的越来越好,娘娘也越发高兴。娘娘开心,我们做奴才的才顺心。二公子,这边来
    离开西六宫,穿过养心殿和奉先殿,万达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一路走到文华殿殿前。
    前几日北京又下了一场大雪,把这紫禁城也装点的犹如雪国一般。
    金色的琉璃瓦被皑皑白雪覆盖,飞檐斗拱都显得比往日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灵动。屋脊上的神兽仿佛也更欢腾了些,骑风仙人似乎要带领着一排神兽飘然而去。
    这还是朱见深第一次在御书房接见万达。
    一进门,就看到朱见深双手交握垂在身后,背对着众人,正在看着悬挂在正殿上方的一副巨幅地图。
    万达这辈子的视力没有被电子游戏糟蹋,还不错,一眼就看到了写在地图最上方的几个大字《广西舆地全图》感觉自己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万达立即跪下,不敢说话。
    地图这种东西,在六百年后随便找一家书店、网店立马可以包邮到家。不但如此,手机里有娘度地图、缺德地图。各种交通工具上还有各种导航仪器。
    除非涉及军事和科研机密,不然基本上是人人唾手可得。
    但是在这个时候完全不一样。
    莫说这样的省级舆图或者京师总舆图,就连普通县城的防卫图都可以说是绝密文件。
    虽说自己是霸州城团营顾将军的义子,在军营里混大的。但是每次去军帐拜见义父的时候,他都会将地形图收起,才会同自己说话。
    万达也是来到这里,才明白就跟土豆、辣椒、玉米一样,很多在未来都稀疏平常的东西,放在六百年前,就是可能改变世界走向的关键事物。
    在没有卫星的年代,舆图就是打开江山天下的密码。
    就因为其重要性,古时候才有了张松献图和图穷匕见这样成语的出现。
    从覃昌公公把自己带到这靠近前三大殿的文华殿的时候,万达就知道,今天的入宫,绝对不是元日拜贺那么简单。
    在这位姐夫的心里,他这个小郎舅终于从一个看门人,升格为可以托付一些大事的臣子了。
    地上凉,起来吧。
    朱见深回头看着一脸拘谨的万达。
    朕听说你和卫所里的一位杨千户交好。他叫什么来的?
    回陛下,他叫做杨休羡。
    万达恭敬地答道。
    是了,是叫这名字。据说才二十出头,就已经是试千户了。他的养父是景泰朝时候的都指挥同知。这次假银案告破,袁彬递上来的折子里,很是提了一番这位杨千户的功绩。
    是。
    万达想了想,补充道,杨千户办事可靠,很受北镇抚司上下的敬重。
    小郎舅不觉得,这桩案子自己才是首功么?毕竟是你找到了账本。哦,之前那个癞子头的案子,也是你找到突破口和杀人凶犯的。怎么如此为下属说话呢。
    转身坐回金龙交椅上,两手扶着圈椅的扶手,朱见深敛起眼眸,抬起下颚问道。
    臣只是侥幸而已。
    万达低头,无形的威压让他汗毛倒竖。
    此案北镇抚司上下皆是尽心尽力。杨千户,邓总旗,还有一干校尉、力士们,日夜查访审讯,四处奔忙,才能在如此短时间结案。臣不敢专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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