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夏飞变态吗?”付一杰躺在沙发上,腿搭在靠背上。
    “变态?夏飞他俩的我不觉得有什么变态,”付坤把吊扇开到最大档,光着膀子站在客厅中间,“要汪志强我就觉得变态,恶心。”
    付坤想象了一下汪志强跟个男的搂一块儿的场景,觉得后背一阵发麻,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用手在胳膊上狠狠搓了几下,感觉听到自己鸡皮疙瘩撒落一地的声音。
    夏飞和张青凯的事,似乎筒子楼里不少人都知道了,付坤上厕所的时候路边厨房,扫了一耳朵,张婶不知道跟谁说了一句,这事儿就是神经病,不好治。
    付坤经过张婶家时顺腿把她家放门的垃圾筒踹翻了,然后跑进了厕所。
    本来他想再顺腿把李大妈搁厨房门口条案上的那锅猪蹄儿也来一脚的,但这个动静太大,怕被发现。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他想抠点儿墙灰撒进去,不过锅已经被李大妈拿回屋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妈很严肃地跟他俩说了这事,让他们不许跟着在背后瞎说。
    “这是人家自己的私事,外人不要去评价,”老妈皱着眉,又转头看着老爸,“你也是,你们那帮司机,一个两个糙得很,不定说得有多难听呢!”
    “你放心,没人说,老夏人老实,人缘也好,谁没事儿说这个,”老爸喝了口酒,“要说也是那些女的。”
    “本来夏飞这病就够熬人的了,还加上这么个事儿,许姐饭都没做,我刚给她送了点儿菜过去,在屋抹眼泪呢,”老妈叹了口气,“哎,她这操了一辈子的心啊……”
    付一杰埋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付坤时不时给他夹一筷子菜:“慢点儿,谁跟你抢啊?”
    饭刚吃到一半,走廊里突然传来了李大妈的叫骂声:“谁那么缺德啊!有病吧!见不得人吃点儿好的还是怎么着!”
    “怎么了?”付坤愣了愣。
    厨房里还在做饭的有人出来问了句是怎么了,李大妈气得一边骂一边说:“你说这谁干的缺德事儿!我这一锅猪蹄儿全毁了!不知道哪个断子绝孙的往我锅里又放了盐,齁死了!”
    老妈放下筷子出去问了问,回来说是李大妈做好的一锅猪蹄儿不知道被谁撒了一大把盐,咸得没法吃,条案上放着的盐罐子里的盐少了一多半。
    “哎这都搁进去了真得齁死,罗齐还在漱口呢,”老妈啧了一声,突然瞪着付坤,“是不是你干的?”
    “凭什么又是我?”付坤愣了愣,不过听说大傻熊被齁着了,他还挺高兴。
    “你去了趟厕所吧?”老妈盯着他。
    “嘿,我去趟厕所就是我啊?你怎么不说是一截儿,他也去厕所来着……”
    “一杰干不出这事儿,”老爸打断他的话,想想又说,“坤子也不会做这事儿,他要干什么也得是整锅都给掀地上去。”
    “付建国同志,”付坤冲老爸竖了竖拇指,“还是你了解我。”
    暑假之前,付坤有不少假期计划,但现在都暂时放下了。
    夏飞一直住院,因为内出血而肿起的关节始终消不了肿,已经在医院呆了半个月,付坤和付一杰每天没事就去医院呆一会儿。
    许姨几乎不去医院,班也没怎么上,就关在屋里,夏叔要上班的时间,送饭的事儿就都归付坤和付一杰,老妈给做好了,他俩拿去医院。
    张青凯每天下班之后都会先到医院呆两个小时,在夏飞面前的时候,他还跟以前一样,心情挺好的逗夏飞笑,夏飞损他的时候他就嘿嘿笑。
    但出了病房,他脸上的笑容就会消失,眉头拧着,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还有两次,付坤看到张青凯在厕所门口愣着,眼眶发红。
    今天付坤还是骑车带着付一杰去医院送饭,不过今天的饭不是老妈做的,是许姨做的,夏飞住院之后,她好像还是头一次做饭。
    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她始终低着头,没跟别人说话,把饭菜做好放在保温盒里交给付坤的时候,她轻声说:“坤子,一杰,谢谢你们,也替我谢谢你妈妈。”
    “小事儿,”付坤笑笑,“许姨你歇着吧。”
    拎着保温盒到病房门外,付坤的手还没碰到门,就听到了里面有人说话。
    他和付一杰一块儿停了下来,没进去。
    之前有几次,他们来的时候医生正好在查房,他俩围在床边被医生以碍事赶了出去,所以现在他俩都等医生查完了再进门。
    不过在门口站了几秒钟,付一杰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踮着脚想从门上的玻璃往里看,可惜不够个儿,只能小声问:“这不是医生吧?”
    “嗯,”付坤也听出来了,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夏飞的医生是个男的,护士?他往里瞅了一眼,看到有个瘦瘦的女人背对着门站在付坤床边,“亲戚?”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女人抱着胳膊看着夏飞,话说得很和气,语气却有明显的寒意。
    夏飞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他知道张青凯的妈妈肯定会来找他,已经去家里找过他,没什么效果,当然会追来医院。
    “在听,”夏飞回答,“您继续。”
    “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你要怎么样我不管,但你不能拖我儿子下水,”女人声音不高,也是不愿意被更多人听到,“你不能毁他一辈子。”
    “毁不了,”夏飞笑笑,睁开眼睛叹了口气,“阿姨,这事儿你跟我说没用,你跟张青凯说去。”
    “你觉得我可能不跟他说么?这事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你要不是死抓着不松手,他会中了邪似的就不肯改吗!”女人提高了声音,“我明确告诉你,我儿子必须结婚,而且必须是个一个健康的姑娘!而不是一个变态的男人!”
    “健康的”三个字,她说得很重,夏飞没说话。
    “我觉得我已经很给你和你父母面子了,因为我自己也要脸,”女人继续说,“你别给脸不要脸,我看你一个病人不跟你计较那么多,你自己也要点儿脸!”
    “出去,”夏飞突然睁开了眼睛,“出去。”
    女人冷笑了一声:“出去?没那么容易,觉得难受了?你干出这种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天!”
    “我有什么可想的,”夏飞笑了笑,“我为什么要想?我今天怎么了?除了您今天让我有点儿不舒服,我还真没什么不顺心的。”
    女人张了张嘴,夏飞没等她说话,又笑着接了一句:“不过我真该想想,我当初要想得到今天,肯定会让张青凯跟我一块儿走。”
    “不要脸!”女人脸上的平静被撕破了,她指着夏飞,“你怎么还不死!”
    “别这么说,您最好求老天让我晚点儿死,”夏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时间拖长了,我跟他可能会吵架,会闹翻,会分手,可我要现在就死了……”
    夏飞顿了顿,盯着她的脸:“你儿子这辈子都不会忘了我,我会像永远好不了的疤,刻在他心里。”
    女人愣了半天,爆发出了一声怒吼:“疯子!神经病!”
    夏飞不出声,他知道自己有些话说得重了,但他实在是受不了再这样下去,说他变态,说他脑子有病,说他毁了张青凯,说他勾引张青凯……他这么久以来压抑着又无处可以发泄的情绪疯狂地在这一瞬间想要寻找出口。
    病房门被人推开了,付坤冲了进来,一把抓住了那个女人指着夏飞的手:“出去!”
    “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女人很激动地想要甩开付坤的手。
    “我让你出去!”付坤拉着她往门外推,转头对付一杰喊了一声,“一截儿去叫保安!不!叫警察!”
    “嗯。”付一杰转身就跑了出去。
    “夏飞!你……”女人还挣扎着想要说什么,但被付坤狠狠地推出了门外。
    张青凯中午抽空来了趟医院,付坤本来以为夏飞会像电视剧里隐忍的女主角那样,隐瞒他妈来过医院的事,如果那样,他打算把这事告诉张青凯。
    但夏飞没瞒着,把上午的事说了,不过语气很平静:“过两天我出院不回家住了,我妈估计扛不住。”
    “行,”张青凯想也没想就点了头,“上回跟你说的我哥们儿那个单身宿舍,钥匙我都问他要来了。”
    “好,”夏飞笑了笑,又皱了皱眉,“哎我今年感觉真不怎么好。”
    “嗯你今年状态是有点儿差。”张青凯没有安慰他,夏飞的病已经这样,他俩之间也不再避着这个话题。
    “别让你妈再找着我了,万一把我给气死了,她也不舒服。”夏飞闭上眼睛。
    “你是气得死的人么?”张青凯笑了,伸手摸摸他的眉毛,“放心,我不会再让她找着你。”
    付坤和付一杰回家的时候,一路都没有说话。
    付一杰拿着盒冰淇淋大口吃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付坤觉得自己挺不平静。
    说实话,夏飞和张青凯,并没让他觉得变态或者是恶心什么的,因为这俩人都跟他很熟,他喜欢这俩人。
    但心里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儿,那些背地里甚至半明面儿上的各种议论,许姨做饭时始终低着的头,张青凯他妈愤怒的伤人的话……
    还有张青凯背着人时发红的眼眶和夏飞无奈的笑容和他强硬而绝望的那些话。
    以后会怎么样?
    如果夏飞和张青凯有一个是女的,什么事都不会有了,不会有人骂,不会被人说有病,说变态,也不会让所有人都这么难受。
    为什么都是男的呢,为什么会有男的这样去真心喜欢另一个男的?
    在医院呆了快一个月,夏飞出院了,但就像他之前说过的那样,他没有再回到筒子楼里。
    张青凯的一个朋友有一间单位分给单身员工的小单间,那人回家去住了,把屋子借给了张青凯。
    夏飞暂时住在了那里。
    那个地址,张青凯只告诉了付坤和付一杰,他俩有时间能去陪陪夏飞。
    他俩每次去的时候都按张青凯要求的,跟做贼似的,东张西望防着被人跟踪,回回都先在商场和菜市场里来回绕几圈儿。
    老妈跟他俩打听过夏飞的去处,他俩都咬死说不知道。
    许姨和夏叔都没有来问过,只是有一天许姨拿了个存折来给付坤,让他带给夏飞,付坤不敢拿,拿了就证明了他知道夏飞在哪儿。
    “许姨我没法给小飞哥,我不知道他在哪啊。”付坤咬牙撑着。
    “没事儿没事儿,”许姨把存折塞到他口袋里,“你要是碰上了,就给他。”
    付坤最后还是把存折带给了夏飞,他不是担心夏飞没钱用,他的想法很简单,他只想让夏飞知道,许姨还是很在意他的。
    存折里的钱夏飞会不会用他不知道,但夏飞拿到存折的时候盯着看了很久,付坤能看到他眼里的泪光。
    付一杰沉默地站在窗户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夏飞的眼泪。
    在他心里,夏飞是个外表弱不禁风却倔强到骨子里的人,面对各种流言和讽刺都会一笑了之的人,现在这个人,因为妈妈一个存折,哭了。
    短短一个月之后,筒子楼里恢复了平静,邻居们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有矛盾,也有欢乐,人人都重复着以前的日子。没有再出现在筒子楼里的夏飞也渐渐不再有人提起,关于他是变态,他有神经病的议论也渐渐听不到了。
    只有付坤和付一杰依然隔两三天就会去一次那个小单间,跟夏飞天南地北地聊一通。
    张青凯存了些钱,没多少,都用来买八因子了,但这东西的衰减期是8到12小时,没有注射八因子的时间里,夏飞的手上腿上越来越频繁地出现青紫。
    他的病越来越不乐观,但他似乎并不在乎,跟他俩聊天的时候也并不避讳。
    “一杰,我要是死了,我的书都给你吧。”夏飞摸摸付一杰的头。
    “嗯,全部吗?”付一杰问。
    “全部,留给张青凯浪费了,他跟你哥一样,不看书,不过搬下来的时候你得让你哥帮你搬,书架上面你够不着,”夏飞说一半就乐了,“又要被你哥笑话不长个儿了。”
    “我长了……长了!”付一杰挺郁闷地趴在桌上。
    “别急,高个儿都长得晚,肯定能超过你哥,”夏飞指了指张青凯,“知道么,张青凯现在一米八六,初一的时候才一米四。”
    “放屁!”张青凯回过头,“明明是一米四五。”
    几个人全乐了,付坤站到他旁边比了比,又看着付一杰:“看到没,一截儿,你就往这个高度努力就行了。”
    暑假过得很快,没什么感觉就到了要军训的时间了。
    今年一中军训挺正规,虽说初中还是只训三天,但跟高中一样,发了军训服,不像以前只要求穿白衣黑裤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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