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活完了,宛娘也从后厨里把糖醋排骨端出来了。
    “其实不过就是寻常的做法,实在是客人们过誉了……王爷请慢用。”
    烧得棕红油亮的排骨整齐地码在白地蓝花的瓷盘里,香气随着热气一块儿飘出来,不遗余力地挑逗着面色清冷的萧瑾瑜。
    萧瑾瑜的胃口向来不怎么样,但毕竟是吃宫里的御膳长大的,安王府里也有几个在朝在野都名号响亮的厨子,对于糖醋排骨这种常见菜品的好坏,他还是很有点儿发言权的。
    比起先前被唐严送到他面前的那份,眼前这份确实有过之无不及。
    这样的品相,这样的香气,就是拿进御膳房比,也能算是上品中的上品了。
    看着萧瑾瑜轻轻蹙起眉头,半晌没动筷子,宛娘颔首道,“宛娘手艺拙劣,让王爷见笑了。”
    萧瑾瑜看向楚楚,“你觉得呢?”
    楚楚扁扁小嘴,有点儿不情愿,却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我觉得掌柜做得挺好的,看着比凤姨做的好……”说着从盘子里抓起一块儿,咬了一口,刚嚼了几下,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还没咽下去就举着那半块排骨兴高采烈地叫起来,“不对不对!是凤姨做的好!凤姨的好!”
    萧瑾瑜微怔,“为什么?”
    楚楚把拈手里啃了半块的排骨递到他嘴边,“你尝尝就知道啦!”
    萧瑾瑜脸色阴了一层,还从没有人敢把别人咬剩了一半的东西拿给他吃,还是这么一副要喂给他吃的架势……
    萧瑾瑜刚想把这块排骨从楚楚手里接过来,楚楚另一只手就把萧瑾瑜刚抬起来的胳膊按下去了,他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怎么当病人啊,“你别乱动,我喂你,你张嘴就行啦。”
    利用仅有的线索,萧瑾瑜实在推断不出,如果自己坚持拒绝,这丫头下一步能干出什么来。这里到底还有个外人,外加一个不知道在哪儿默默看着屋里一切动静的部下,还是不要贸然挑战未知状况的好……
    萧瑾瑜无可奈何地看着那块排骨,在楚楚那排小牙印边上浅浅地咬了一口,细细嚼了一阵,咽下去的时候眉心已经舒展开了。
    楚楚迫不及待地问,“我没骗你吧!”
    萧瑾瑜轻轻点头。这排骨论卖相论香气确属上乘,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吃到口中就是觉得不如凤姨做的那么鲜润可口。
    如此,才对了。
    “宛娘……既然生意清淡,就暂且歇息休整几日,待案子过堂,真相大白,流言尽散了,再开门做生意吧。”
    萧瑾瑜说得清淡,像是官家随口的宽慰之词,宛娘却听出了话音,精致的眉宇间顿时蒙上一层喜色,“王爷已把此案破了?”
    萧瑾瑜没答,“多谢你的糖醋排骨……”
    ******
    回到季府的时候已经二更天了,楚楚本想看看他身上到底伤得怎么样,可京里来送加急公文的人已经等了好一阵子,急得在院子里一圈圈地打转转,楚楚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瑾瑜跟他进到屋里把门一关谈大事儿去了。
    萧瑾瑜不把那顿拳脚当回事儿,楚楚可忘不了。
    他的身子那么虚弱,又那么好看,每次碰他,楚楚都是小心翼翼的,很轻很轻,生怕把他碰疼了,可那个坏人居然敢那样欺负他,她真想立马去跟刺史大人说,得把这个坏人的屁股打开花才行!
    楚楚在屋里等了好长时间,才听见萧瑾瑜房门打开,扒在门上从门缝里看见送公文的人离开,又看了好一阵子,才见萧瑾瑜屋里的灯火暗了一重。
    她想等他吹了灯睡熟了,就悄悄进去用药酒帮他揉揉被打伤的地方,不然明天肯定疼得更厉害。可萧瑾瑜房里一直亮着一盏不明不暗的灯,等得楚楚都哈欠连天了,灯还没灭。
    又等了好一阵子,楚楚站着都快睡着了,脑子和视线都变得迷迷糊糊的了,突然听见萧瑾瑜的房里传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猛一激冷,楚楚赶紧凑到门缝上看了一眼,透过萧瑾瑜房间窗子撒到走廊地面的灯光灯影还在。
    他还没睡,能在屋里干什么呀?
    楚楚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凑到萧瑾瑜房门上听听,从里面传来一阵说不清的怪响。
    楚楚敲敲门,没人应声,凑到门上听听,怪响也没有了。
    难不成……他是睡着了做梦出的声响?
    肯定是他睡觉前在看书,看着看着睡着了,就忘记熄灯了吧。
    他睡着了就好。
    楚楚溜回自己屋里,把向凤姨讨的药酒抱出来,轻轻推开萧瑾瑜的房门,走到他卧房门口把门轻轻一推,还没进门就惊得差点儿把药酒扔到地上。
    ☆、33糖醋排骨(十三)
    萧瑾瑜根本就不是睡着了,非但不是睡着了,还根本就不在床上。
    床上像是被打劫过似的,翻得一片狼藉,被褥床垫都被扯乱掀开了,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这会儿居然伏在床下的石砖地面上,正靠着两只手的力气艰难地往床尾方向爬。
    萧瑾瑜身上只穿着一层薄薄的中衣,汗透了,紧紧黏在消瘦的肩背上,头发散乱,脸色白里发青,喘息浅薄而急促,像是在受着极大的折磨。
    就是在凝香阁被打得那么狠,也没见他狼狈成这副模样,楚楚呆愣了一下才冲了过去。
    “王爷!你……你怎么了!”
    听到楚楚的声音,萧瑾瑜的身子明显一僵,手上倏地一松,一下子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再想撑起身子,手已使不上什么力气了,只引得身子一阵发抖。
    她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你……出去……”
    楚楚像没听见似的,二话不说,搂住萧瑾瑜的身子把他翻了个身,抓起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半扶半抱地把他弄上了轮椅,跑到床边抱下来一条被子想给他盖上。
    看着楚楚抱着被子跑过来,萧瑾瑜心里突地一沉,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层,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在楚楚把被子盖到他身上的前一刻,猛地一把将楚楚狠狠推开。
    楚楚连人带被子被他推得踉跄着退了好几步,自己也差点儿从轮椅上摔下来。
    萧瑾瑜完全脱力地靠在轮椅里,冷厉地瞪着一脸委屈的楚楚,“快出去!”
    这一回她肯定能听见。
    楚楚看着眉心紧蹙嘴唇紧抿的萧瑾瑜,把被子搁到地上,眼圈微微泛红,“你……你要是不喜欢我伺候你,我去给你叫丫鬟来吧……”
    只要能让他不这么难受了,怎么都行。
    “不必……”
    “那……那我给你找大夫去!”
    “不用……”
    “那……那你吃药吧,吃哪个,我给你拿!”
    萧瑾瑜看着面前这个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小丫头,声音怎么都冷不下去了,这样赶她肯定是赶不走的,萧瑾瑜合上眼睛定了定心神,“给我穿衣服……”
    楚楚一愣,“啊?”
    萧瑾瑜勉强稳住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不是拉钩了吗……”
    楚楚怔怔地看着他,“现在?”
    “子时已过了……”萧瑾瑜波澜不惊地忍过一阵差点让他昏过去的疼痛,声音弱了一重,“你若反悔也无妨……”
    “我没反悔!”
    楚楚跑过去取他搁在架子上的衣服,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刚才他那么费劲儿地往床尾爬,不是朝着轮椅的方向,也不是朝着药箱的方向,这个方向就只有一样东西值得他过去,就是这搭放着他衣服的红木架子。
    他费这么大的劲儿,就是为了拿衣服穿?
    他干嘛不喊人帮忙呀!
    楚楚抱起萧瑾瑜的衣服,还没走到萧瑾瑜面前,眼前倏地闪过一道蓝影,手上一空,还没回过神儿来,衣服已经抱在一个侍卫手里了。
    这一向对楚楚很好脾气的侍卫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眨眼间完成一系列动作。
    在一堆衣服里抽出一根衣带。
    扯下衣带上的一枚虎形玉带扣。
    把玉带扣摔碎。
    抓起从玉带扣里滚出的棕红小丸喂进萧瑾瑜口中。
    转身把剑尖儿抵在楚楚锁骨窝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
    被剑抵着,还被侍卫满是杀气的阴寒目光狠狠盯着,楚楚又害怕又委屈,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哇”一声就哭开了,“我是楚楚啊!”
    侍卫剑锋一扬,“我看你没了脑袋还能不能胡扯!”
    “衣服是我让她拿的……”
    萧瑾瑜微哑着声音说了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侍卫手里的剑居然就像被施了法一样,生生在空中顿住,一眨眼就“唰”的一声回了鞘。
    出来前吴江秘密交待过,若遇上此类情况,务必第一时间把藏在虎形玉带扣里的药丸取出喂王爷服下,然后将在附近出现的人悉数擒拿拷问,唯得王爷授意接触王爷衣物者除外。
    有资格在王爷生死关头帮他去取救命药的人,必是王爷心甘情愿托付性命之人。
    剑回了鞘,人也转了个身,面对萧瑾瑜跪下来,雄厚的声音里满是愧色,“王爷,卑职来迟了。”
    萧瑾瑜慢慢调匀呼吸,微微摇头,“你速去京师,叫景翊来一趟……”
    “王爷,此处凶险,卑职先护您离开。”
    “不必,我自有打算……你速去速回,切莫声张……”
    安王爷的决定不是凡人能改的。
    “是……”侍卫转头看了眼楚楚,看这平日里蹦蹦跳跳的小丫头被自己吓得小脸煞白,眼泪都流到下巴颏儿上了,心里一阵歉疚,对着楚楚抱了下拳,“卑职鲁莽,望楚姑娘莫怪,照顾好王爷。”
    楚楚一愣,这人刚才还要砍她的脑袋呢,怎么一下子又这么客气了呀?
    楚楚还没想明白,侍卫已经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从屋里消失了。
    看着桃腮带泪还默默傻愣着的楚楚,萧瑾瑜无声轻叹。
    他是造了什么孽,招惹了哪路神仙,逼得老天爷派下这么个小丫头来把他克得死死的。
    “你别怕……是他误会了,我替他向你道歉……”
    楚楚眨了眨还噙着泪的杏眼,小嘴撅得老高,“他凭啥要砍我的脑袋啊?”
    萧瑾瑜静静看着楚楚,“他以为你要害我……”
    楚楚气得直跳脚,“我是你的娘子!你是皇上赏给我的!我得对你好,我才不会害你呢!”
    “我知道……是他搞错了……”
    “他太笨啦!”
    “嗯……”
    楚楚扯着自己的袖子抹干净眼泪,“那……那你现在好点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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