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少庭递来的香槟, 牛咀牡丹似的当成白开水咽下肚, 这点酒精度数对他来说也确实如同白水,他少年时期曾一度沉溺酒精, 后来也是废了好大功夫才戒掉。
    许少庭看他这样,连忙说:“你喝慢点, 不要再呛到了。”
    沈灵均将空了的高脚杯放在餐桌上,压低声音说道:“知行先生与千风先生的爱情故事……可是去年年末在沪市压过明星绯闻的头号新闻。”
    许少庭一言难尽的看着沈灵均:“你想笑……就笑罢!”
    沈灵均微微弯腰,许少庭实在矮他太多,他将声音始终说的极轻,揶揄似的调侃:“那些文章也都是你写的吧?难道是故意创造出知行和千风明月相爱的假象?”
    许少庭:“怎么可能!完全是弄巧成拙啊!”
    冯小姐站在一旁,早在出声关怀后, 见那白华军官连眼神都没有送给她一个,就已经心生委屈,咬了嘴唇恨不得当场甩脸离开。
    所幸记得保持淑女风度,但也没了和这样的男人交好的心思, 她确实是被宠坏的了女孩,即使这位沈先生是她见过的同龄男士中拔尖的优秀,但她也绝没有被甩了冷脸,还能继续贴上去低到尘埃里的卑微。
    只是心中异常不甘心的看那瘦弱的许少庭, 与身高独树一帜的沈灵均,俩人旁若无人的说起悄悄话,完全将她撂在一边,竟是好像没她这个人似的。
    冯亚楠心中愤愤的想到:这倒是稀奇,把个如花似玉的美丽女郎当做空气,这两位还是男人吗?
    只等这两人记起她的存在,她骄矜的说声再见,就挺胸抬头的离开。他们两个可以没有礼貌,她却还要个有存在感的退场。
    便有男声插嘴,是个男声,却语调纤柔的问:“这么美丽的小姐,竟然没有人邀请跳舞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冯亚楠心中一喜,到是肯给这来邀请跳舞的男人一个机会。
    只是目光落在这出声的男人身上,直接看到了他顶着偏分头的头顶,几乎差点脱口而出:这么矮还来找我跳舞,莫不是自取其辱吗?
    许少庭与沈灵均也结束了二人私语,皆是面色沉着的看着站在冯小姐身前的那日本军官——望月三郎。
    望月三郎并非孤身前来,事实上他身旁还有位身高不输于穿了高跟鞋的冯小姐的金发女郎。
    这女郎不说身高,一头浅色至极,几乎是白金色的长发顺直的披在身后,不说她本人高鼻深目,很类似所谓的正宗雅利安人种长相,就这一头浅金色的长发便是足够惊艳。
    这位女郎本是挽着望月三郎胳膊,见他邀请看模样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就松了手,并且笑道:“美丽的小姐,可要给中尉一个面子。”
    金发女郎说完,便斜眼朝着另外两个男士飞去一个秋波。
    许少庭与沈灵均都吃不消这美人媚眼,许少庭只是颇为戒备的走到冯小姐身前:“冯小姐,我们该去找冯先生了。”
    冯亚楠早在意识到对方身高,已是踌躇不定,见到这是个穿日本军装的日本人,心中想怪不得这么矮。
    再见到他身边有了位白人美女,更是确定了要拒绝这人。
    只是刚要开口,对上这日本军官清秀娃娃脸上,那双比常人似乎黑的更加纯粹的眼睛,也被其中古怪诡谲的神色惊到,几乎是逃避似的躲开这双眼睛,冯亚楠朝着许少庭靠近了些。
    她点头回道:“是的,该去找父亲了,他们聊天应该早就结束了。”
    然后对那日本军官说:“抱歉,实在是没有时间和您跳上一支了。”
    望月三郎这才惊醒似的,看着冯小姐身边的两位,露出个亲切笑容,用他那口比沈灵均发音正宗太多的中文说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我们英俊的莱恩少尉。”
    沈灵均正要答:哦,是的,很巧,我还有事,再见。
    望月三郎已经直直的看着他身边的瘦弱青年,他声音在这喧嚣场所放轻了,但足以对方听到:“本打算近来登门拜访,没想到在这里就遇到许先生了。”
    许少庭迎着这古怪的日本军官,几乎想要直截了当的问“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便见他微笑说道:“另一位许先生怎么不见人?”
    说罢,就自问自答的继续说道:“想必是被困在了北平,不过听说华夏人在外,打电话到家中都是报喜不报忧,看小许先生还能来参加舞会,想来心情极佳,是不知道自己父亲正在北平内外交困了。”
    许少庭顿时脸色白了,冯亚楠催促他赶紧离开,也跟着听了番这日本军官慢条斯理、面带微笑的说出这样的话。
    即使不是自己的爹,也听得人有点打颤,并且心中觉得这日本人愈发的邪门起来。
    许少庭看向冯小姐:“抱歉……您先自己去找冯先生吧。”
    冯小姐看看他,再看看那日本军官,点点头回道:“是你家中的事情,我便不打扰了。”
    只是离开前,忍不住说:“要叫我父亲和你姑姑他们过来吗?”
    许少庭摇头,身边有个沈灵均大概更有用,冯亚楠见状,也不做停留,提着裙摆去找人了。
    望月三郎讶异道:“那位小姐看来对我很有误解。”
    似乎被晾在一边的金发女郎笑道:“也许是你真的吓到了小姑娘。”
    “我能吓到谁?”望月三郎耸肩。
    那金发女郎挽回他的胳膊,又发出串笑声,明明一米七不止的身高,在这矮子军官身边故作小鸟依人模样。
    许少庭觉得面前这景象很像是副讽刺漫画,但是强忍面对这望月三郎的不适感,问道他:“你说许先生——我父亲困在了北平?他被谁……困在了那里?”
    北方政府?还是政府背后的亲日,亦或亲美亲什么外国的派别?
    总之许怀清那一腔爱国理想,在当下的时局中……许少庭也想过,总有一天这便宜爹说不定会为理想捐躯。
    他自然是愿意为国赴死的,也算实现了理想。
    只怕他只是因理想而亡,却并没有实现为国。
    “我只是随口一说。”望月三郎盯着许少庭,目光愈发玩味,“只是这么久没见到许先生,十分想念他。”
    许少庭也盯着望月三郎:“你做了什么?”
    望月三郎摇头:“我什么都未做,你该问的是你们的政府做了什么?”
    说到这里,他傲慢笑道:“你们的政府总是对我们很优待,比起自己的人民,他们更加尊敬我们这些日本人——”
    “以及白人,和有着白人国籍的华夏人。”望月三郎看向沈灵均,眼中的黑色似乎更浓重了,“莱恩少尉应该是深有所感,对不对?”
    沈灵均沉默看这日本军官:“望月中尉——我年长你两岁,军衔还不如你,听说望月中尉是上过战场,被天皇亲自授予过勋章?”
    望月三郎表情严肃了,他纠正道:“是天皇陛下。”
    沈灵均道:“我这里只有女皇陛下。”
    许少庭在本来严肃的话题中,囧了:这是什么,英国女皇与日本天皇的对决吗?
    “望月先生。”许少庭维持镇定神色,“北平那边,您知道发生什么了?”
    望月目光回到青年脸上,他突然脸上露出股小孩子般的天真兴趣。
    许少庭一愣,这人已经开口:“你和我跳支舞,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许少庭彻底愣住。
    望月一副这主意极好的模样,兴致勃勃的拂开金发女郎的手,为自己这提议鼓掌说道:“这交易小许先生可不吃亏,不过要劳烦你跳女步了,放心,我绝不会踩到你的脚。”
    许少庭几乎要抓狂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要他跳舞?
    “我的性别应该不合适。”
    “而且我不会跳舞。”
    为了强调自己不是撒谎,许少庭举例:“否则我干嘛只站在这里吃东西。”
    他说完,就见望月三郎竟是不作假的露出失望神色。
    金发女郎适时插嘴笑道:“望月君,还是陪我去跳舞吧。”
    望月三郎摇摇头,许少庭精神紧绷,生怕这人提出更加不合理的要求。
    就见他看向沈灵均:“那就请莱恩上尉与我跳一支舞,还请跳女步。”
    不等许少庭与沈灵均互相看向彼此惊愕神情,望月三郎已经继而自言自语的说道:“与莱恩上尉跳舞时,应该能想起些许先生在北平如今的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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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庭充满着歉意的看着并无责任,而为此陪那给人感觉不适的日本军官前去跳舞,并且跳女步的沈灵均与望月进入了舞池。
    许少庭和那金发女郎站在一处,他盯着舞池中唯一的男男组合,在场许多人也都看过去,因为确实有点“惊世骇俗”,但也只当做是男人间打赌输了之类的滑稽赌约。
    只是看清了是英国军官和日本军官,金发女郎嗤笑一声,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说出了在场众人的心理:“真是开了眼界了。”
    第八十章 博弈
    许少庭和沈灵均并不认为能从这望月三郎口中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正如他本人所说“我什么都未做”,“应该问问你们的政府做了什么”。
    二人几乎是不错眼的看着这日本军官说话的表情,考虑到如今政府的尿性,因此到不怀疑这两句话的真实性。
    只是对他邀请沈灵均后, 许少庭直接道:“便不打扰中尉先生了, 我与沈先生先告辞了。”
    无论如何, 想知道许怀清的消息都无需一定要通过这位日本军官。
    他至少绝非善意的玩味表情, 应对的最好办法是莫过于无视这样的人。
    沈灵均却道:“那便和望月中尉跳一支舞吧。”
    许少庭猛地看向沈灵均:“师兄, 你不用——”
    沈灵均微笑着打断他:“我有话要与望月中尉聊一聊。”
    便不给许少庭机会, 抬脚推了把望月三郎,大步跨向舞池。
    望月三郎回头看许少庭, 看他表情愧疚,明明黑漆漆的眼睛目光阴柔幽暗, 却送去那当下知名作者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许少庭全然忽略这位神经质的望月三郎,并不分给他任何多余表情,因大概能想象到,这样的人你越给予关注,无论是辱骂亦或惊恐,他大概都越会兴奋。
    这样的人唯有无视他, 才能刺痛他敏感神经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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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月三郎与沈灵均面对面站在舞池里,他犹自叹气:“小许先生对我太过防备,实在让鄙人十分伤心。”
    沈灵均不接这话,只是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被对比的愈发如同孩童的望月, 见这人对他彬彬有礼的弯腰,便道:“望月中尉,你我跳舞大概就要沦为全场笑谈了。”
    望月三郎换了姿势,他换了自己跳女步……沈灵均几乎要皱眉, 便对他投来的那熟悉的估量过后的热切目光,意识到某种关于这人的性取向,至少男女不忌。这倒无所谓,可对这样抱着窥视与估值后的目光,就很想给这人一个教训。
    但当然不能无故殴打位日本上级军官,也许只是轻轻带过,也许会因工部局那一席属于日本人的董事席位,轻则他落个处罚,重则遣返回国亦是有可能。
    这样的年纪,有着中尉的军衔,沈灵均退后,望月殷切看着他,看他英俊迷人的面庞,健壮的体格,孩童似的纯真问道:“我跳女步,莱恩中尉也不能接受吗?”
    沈灵均道:“谁说跳舞一定要有肢体接触?学习舞步前,并不触碰肢体不也是很常见?”
    说罢,往后退了两小步,开始了华尔兹舞步第一小节,望月露出失望神色,但也将手背在身后,跟着沈灵均迈起步子。
    只是抱怨道:“难道莱恩中尉认为我入不了你的眼?”
    沈灵均不想继续这话题,这人便望向舞池外,那和金发女郎站在一处的青年,轻笑一声:“或者认为那位才有资格?”
    沈灵均不接这样的话,直截了当的问:“你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军衔,都上过哪些战场?”
    望月三郎讶异的看他:“问这些做什么,不如说一说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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