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您是打定了主意要与皇后争?”齐妃饶有兴致地问。
    年素鸢缓缓点头。
    是啊,明着与皇后争,暗地里……她要将熹妃打入修罗炼狱!人人都会以为她的目标是皇后,谁能想到,她真正要对付的人是熹妃?……
    “那我倒可以给娘娘透露一些消息。”齐妃也不自称“臣妾”,而是大刺刺地在年素鸢右手边坐了,续道,“代价嘛……”
    “只要代价合适,本宫定不会吝惜。”
    “娘娘果然爽利。”
    齐妃向年素鸢透露了一些秘事。
    早年间,嫡福晋那拉氏与侧福晋李氏斗气斗狠,那拉氏硬是抢先两个月生下了弘晖,自己却再也无法生育;随后,李氏的长子弘盼出世,却迟迟未曾序齿,没两个月就染了恶疾;当天夜里,那拉氏刻意吩咐太医拖延了半个时辰,那孩子就没了。
    李氏恼她,孩子却一个接一个地生,硬是把那拉氏气出了一场大病。后来那拉氏想通了,专程抬了两个格格进府,要分李氏的宠。两位格格一满一汉,便是现今的熹妃钮钴禄氏、懋嫔宋氏。
    那拉氏特意让这两位格格伺候自己,吸引胤禛的视线,也打压李氏的威风。那两位格格确实争气,分别生了一儿一女;待弘晖病逝后,那拉氏对弘历视若己出,一手将钮钴禄氏抬成了侧福晋;而李氏……
    年素鸢暗自咋舌。
    她是康熙四十九年进的府,彼时钮钴禄氏、耿氏已经双双受孕,李氏已经终日在佛堂里吃斋,那拉氏也完全是一位温和庄重的主母;她忙着和新进府的格格们斗气,何曾想到先前竟然还有这么一段腥风血雨。
    不过,既然明椒是皇后一手捧起来的,那她……
    呵,不想皇后竟然养了个白眼狼。
    “有劳齐妃告知。”年素鸢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想熹妃竟是皇后一脉,先前倒是本宫看走了眼。”
    “熹妃平素倒是个可心的,除了伺候皇后,倒也不成什么气候。”齐妃道。
    “可心”?
    这才是熹妃的厉害之处呢。非但咬了你,还能让你称赞她一句“可心”!
    年素鸢咬了咬牙,将升腾的火气硬是压了下去。她知道,如今熹妃口碑比她好,还有个年长的阿哥傍身,若是胡乱狠踩几脚,倒是痛快了,可一旦她翻了身,自己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今之计唯有……
    “本宫也素来觉得,熹妃妹妹是个可心的。”年素鸢皮笑肉不笑,“连带着四阿哥也是个可心的。圣祖爷殡天前,还将四阿哥接到宫里住了小半年呢……”
    齐妃的脸色刷地变了。
    不错,熹妃的确是个可心的,也有个更招人疼的儿子。可是,齐妃自己也有个年纪更长的儿子弘时,最要命的是,弘时比不上弘历!
    年素鸢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温水,又道:“论说,四阿哥也是个争气的,又经由圣祖爷、皇上、皇后、熹妃调}教了这么些年……哎呀,本宫突然记起来,前些日子嫂子进宫的时候,曾对本宫说起过,哥哥近日里寻了不少大儒,来替侄儿们讲学呢……”
    齐妃脸色变了几变。
    年素鸢暗自冷笑。你说她可心,我便在你心底扎根刺;你要挑起我与皇后内斗,我便将你推出去与熹妃争,为了你的儿子,与熹妃争!
    良久之后,齐妃方才幽幽地问道:“年贵妃方才说过的话,可还作数么?”
    “自然是作数的。”
    “那么……就请年贵妃替弘时寻几个师傅罢。要好的,出名的,不带官位的。”
    “本宫自当尽力。”
    齐妃走了。
    年素鸢歪在榻上小憩,如玉替她揉捏着浮肿的脚踝,有些刺痛。抄了三个月的佛经,她的锐气、傲气已磨去了一小半。如今她只将满心的恨藏在心底,如同蛰伏的鹰,寻觅着最合适的机会,而后……一击必杀!
    临盆
    转眼间年素鸢已近临盆,盯着她的人愈发多了起来。♀噬金剑仙有善意的,有不怀好意的。年素鸢一概不理,每日偶尔抄抄佛经,听如玉给她讲些外面的事情,不时把柔嘉和福惠唤到身边揉两下,倒也过得颇为自在。毕竟太医说了,越到后来,就越不能心烦意乱,对孩子才好。
    裕嫔来了。
    她来时已是傍晚,年素鸢懒懒地半躺在藤椅上,和柔嘉说着话。见到裕嫔,年素鸢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拍拍柔嘉的背,哄道:“额娘有话同裕嫔娘娘说,你先回避回避,好么?”
    “好。”柔嘉甜甜一笑。她已经不怕年素鸢了。
    “坐。”年素鸢又将身子歪了歪,一副随意的样子。裕嫔见状,心里稍稍一松,谢过年素鸢,规规矩矩地坐下了,还刻意只坐了一张椅子的边沿,年素鸢见了都替她累得慌。
    “裕嫔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年素鸢有意装傻扮痴。
    “臣妾前些日子听闻,贵妃娘娘害喜,吐得厉害,心下担忧,便特意来给娘娘请安。”裕嫔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年素鸢虽有孕吐,却并不厉害。她这么说,同样是在试探年素鸢。若年素鸢一笑而过,那便是对她示好;若是勃然大怒,那可就……
    “裕嫔有心了。”年素鸢笑意盈盈。
    裕嫔心中诧异,年素鸢先是提醒她,在深宫之中无法独善其身;如今又对她示好,可是要拉拢她么?但年素鸢已是贵妃之尊,若要斗,还能有谁……皇后?年素鸢盯上的是后位么?
    裕嫔冷笑。
    别说皇后尚在,便是后位虚悬,也轮不到年家的人!
    不过明面上,她也依旧是淡淡的,还有些假意奉承:“这是臣妾当做的。(白派传人)”
    好个滑不溜丢的裕嫔!
    年素鸢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听说裕嫔素来与熹妃交好,早年在潜邸之中更是以姐妹相称,本宫可是羡慕得很呢。”
    裕嫔微怔,心念急转,暗自思忖:年素鸢是要通过自己,和熹妃搭上线么?是了,熹妃素来温婉贤淑,又有个聪明伶俐的阿哥傍身;可比自己有价值多了。年素鸢要借势,自然也该借熹妃的势……
    她又略略放松了些,笑道:“俱是早年熹妃娘娘抬爱,臣妾愧不敢当。”
    滑,太滑了。
    年素鸢只觉得自己碰上了个陀螺,无论怎生抽打,都只在原地滴溜溜地转。她皱了皱眉,忽然又舒展开来,既然你滑……那本宫便借着你的滑,去试一试熹妃。
    “前些日子本宫听说,大哥二哥(年希尧年羹尧)结识了不少当世大儒,偶尔吟吟诗、作作词什么的,倒也相得益彰;后来啊,竟连三阿哥也跟着去了呢。裕嫔妹妹可有意么?唔,熹妃妹妹……”
    她刻意把话留了半截。
    裕嫔微怔,暗想:年素鸢这是要借自己的口,向熹妃示好?如今年家兄弟是皇上倚仗的重臣权臣,若是能跟他们搭上关系……不得不说,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
    她只生了一个孩子,便是素来不成器的五阿哥弘昼。但是,她也从来没指望着他成器,只盼着他平平安安地过完着一生。如今有个机会摆在眼前,说不心动是假的,但是她明白,无论是自己还是弘昼,都没有那个本事去拿。
    她定了定神,道:“弘昼素来驽钝,怕是要拂了娘娘的好意。(嚣妃,你狠要命)这种风雅事,也只有三阿哥、四阿哥才做得来呢。”
    年素鸢抿唇微笑。
    ********
    延禧宫。
    裕嫔前脚离开了翊坤宫,后脚就来到了这里。先前她说的话,倒有大半是真的。她喜欢装傻充愣,熹妃擅长温婉贤淑,又几乎同时进府、同时有孕、同时生育,两里两下这么一凑,就凑出了半真半假的姐妹情谊来。
    明椒听完裕嫔的转述之后,颇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年素鸢还是那个心高气傲、见谁都想踩一脚的性子,没想到抄了小半年佛经,竟然转性了,还学会了拉拢人。她当然不会喜欢年素鸢,不过年素鸢却提醒了她,身为皇子阿哥,师傅是极其重要的。
    至于年大将军……
    她连沾都不想沾。官场有如烈火烹油,盛到了极点,就必定会衰落。
    “弘昼不去么?”明椒问道。
    裕嫔又搬出了那套“弘昼驽钝”的说辞。末了还来了句“蒙贵妃抬爱,臣妾惶恐之至”。
    明椒轻轻“唔”了一声。既然裕嫔已经婉拒,那她当然也没有接受的必要了。非但如此,她还得让弘历得到更好的!既然弘时的师傅们都是当世大儒……呵,当世的大儒,不都在翰林院里么?还有一个张廷玉呢……
    又过几日,胤禛来延禧宫用膳时,她有意无意地向胤禛提起了这件事。但令她意外的是,胤禛非但没有应允,反倒勃然大怒。
    明椒不明所以,跪倒在地,满脸泪痕:“皇上恕罪,臣妾也是为了四阿哥好……”
    “若真为了四阿哥好,你就别操这份闲心!”
    “臣妾……”她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母亲给儿子挑几个师傅,不是理所应当的么?既然弘历是最好的,那他当然配得起最好的师傅……
    “朕自然会给弘历挑、最、好、的师傅,熹妃,朕念你是初犯,且不罚你,若要再提,严惩不贷!”
    “臣妾……”
    “说!”
    “臣妾知错,只是先前并不知晓,后妃不能替阿哥们挑选师傅……”
    “朕何时说过这句话了?你是有意扯上齐妃么?!”胤禛原本的三分怒火赫然变成了七分。
    明椒愕然。
    只是,她再也不敢多话,唯有连声认罪,又软软地说自己往后绝不再犯,才慢慢将胤禛的心头火压了下来。
    *******
    年素鸢听到这个消息时,笑得几乎打跌。恰好年希尧的夫人来看她,见她这般,忍不住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作弄了一个明里温婉贤淑、暗里却掐尖要强的人。”她忍着没将贱、婢二字说出口。
    年夫人见她不肯说,便也不再问。
    “还请嫂子提醒哥哥一声,莫要和三阿哥走得太近了。二哥远在西北,切忌居功自傲,皇上忌讳这个。还有,那些个文人雅客,万万不能带着官位在身,晓得么?八品九品的闲官也就罢了,若是朝中大员……”
    早年胤禛争夺皇位时,他的老对手胤禩就被判了个“结党营私”。年羹尧跟着胤禛,年素鸢跟着年羹尧,对这些事情看得清清楚楚。胤禛虽然不曾明说,但是帝王之心,从来都是有迹可循的;康熙已是如此,猜忌心这般重的胤禛,定不能容忍皇阿哥们跟重臣走得太近。
    但是,当世文名最重、门生最多的书生,恰好又是胤禛最最倚仗的张廷玉,而张廷玉……
    两里两下这么一凑,可就撞上了胤禛的邪火。
    明椒终究还是嫩了些。
    她的手段大多是后宅妇人间用惯了的,小意温柔、笑里藏刀、费心把儿子教导成材,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但是朝堂中的争斗远比后宅、后宫凶险百倍,只需沾上一星半点,便永世也翻不了身。
    年素鸢再三叮嘱年夫人,一定要年氏兄弟戒矜戒骄;伺候着这么个喜怒无常的皇帝,最最忌讳的就是“功高震主”。若是不懂,就向怡亲王多学学;怡亲王怎么做,他们便怎么做,准错不了。
    “年家要的是满门富贵,要的是长长久久,而不是这一时的烈火烹油。”年素鸢道。上一世,在她病逝之前,年羹尧被胤禛诏返京城,紧接着就是下狱,而后处决,只教人背心发寒,心里也凉飕飕的,钝钝地疼。
    年夫人连连称是。
    只不过年素鸢知道,二哥年羹尧素来比自己还要张狂百倍千倍,要他谨慎小心,那还不如杀了他。她得好生琢磨个法子才是……
    年素鸢突然哎哟一声,下|腹一阵一阵的抽。年夫人唬了一跳,赶紧出去唤人。紧接着叫稳婆、烧热水、通禀胤禛,宫里宫外忙得一团糟。年素鸢生过三个孩子,早已有了经验,含了参片,刻意没有叫喊,大汗涔涔。
    年夫人心疼得快哭了,拼命劝道:“大妹妹,你怎么就这么倔呢,叫一叫,也好受些呀……”
    胤禛一脚跨进翊坤宫,静寂无声的大殿里回荡着年夫人的哭劝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年贵妃,可是越来越倔了……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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