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都死了。”何翩翩面无表情道。
    莲岂脚步轻抬,撑着一把墨绿色雕花竹伞缓缓走到她身边,桃花眼顾盼之间,落在一名死尸颈项的伤口上。
    何翩翩悟了,立刻蹲了下去,伸手想要拈些血迹来查看,却被人阻止了。
    “莫动。”莲岂缓缓将何翩翩搀起来,偏头看向在其他地方寻找蛛丝马迹的东南西北。
    四名护卫中的首领东衡很尽责地走到了他身边,施礼道:“督主,是靖王府的人。”
    何翩翩满脸不解,莲岂瞥了她一眼,温声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些人的血里有毒。”
    靖王是当今圣上的哥哥,先帝去世前曾是皇位的热门人选,但最后却败给了比他小了整整十岁的幼年弟弟。迁往封地后,靖王并未对皇位死心,府中聚集了许多颇有才干的幕僚,其中便有些江湖术士,善行巫蛊之法,而莲岂是当今圣上的心腹,这帮袭击他的人,正是靖王派来的。
    但这些何翩翩并不知道,她嘴欠地问了一句:“那假如你猜错了呢?”
    莲岂闻言转头,如漆墨发似流水般滑过肩膀,与他白衣之外所披着的玄黑披风连成一线,只见他琼然一笑,灼灼其华:“我只猜对的事,错的事我不猜的。”
    “本事那么大?”何翩翩嘀咕了一声,“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莲岂朱唇微启,似不经意道:“我猜你想跟他们躺在一起。”
    “哈哈,你猜错了,我……”何翩翩兴奋地说了一半却忽然停住了。
    他们……指的当然不是东厂的人,而是……地上的死尸。
    何翩翩恨不得扇自己嘴巴,让你嘴贱让你嘴贱:“那个……七叔,天色已晚,我们还是赶紧上车赶路吧。”
    莲岂满意地笑了笑,曲起食指蹭了蹭她的下巴:“真乖,上车吧。”
    于是,在何翩翩风中凌乱了一会后,大部队又重新开始行程,但和平不是你想要,想要就能要……第二次遭遇刺客,何翩翩已经淡定了。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虽然外面的黑衣人数量多了点,但想把她这学了十年刀法的老江湖捏死还差点火候。她敢肯定,如果她一个人,一定可以逃出升天。
    “翩翩,你的刀呢?”
    何翩翩一愣,总觉得莲岂在这个时候叫她不会有好事。她沉默了一会,将藏在自己背后的刀拿了出来:“在这。”
    莲岂二话不说夺了过去,翡翠般修长白皙的手握着那把杀过野猪的刀,怎么看都不太合适。
    何翩翩有种不祥的预感:“七叔,你用我的刀那我用什么?”
    莲岂悠然道:“你没听过吗?成功是要靠双手的。”
    低头望向自己一双胖乎乎的小手,何翩翩痛苦地皱眉:“……手?”
    “乖乖守在这里,七叔出去看看。”莲岂安抚地拍了拍何翩翩的手,掀帘而出。
    何翩翩趁机探了探外面的局势,赫然发现这群人打算玩人海战术累死他们,于是她赶忙拉紧马车帘子说:“七叔你安心的去吧,我在这里等着,有什么事我就立刻逃走,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过去的!”
    莲岂身姿一顿,歪着头颇有兴趣地睨着她,眼睛里是她看不懂的光华,但她知道那绝对不是善意的。
    “翩翩啊。”莲岂笑吟吟地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脸庞,冰凉的指尖一点点划过她的鼻子和眉眼,不知不觉间在她脸上画了大大的个x号,“七叔真是……爱死你了。”
    语毕,莲岂好似离弦之箭般飞跃而出,玄黑的披风衬着雪白的衣衫,在渐暗夜幕中与刺客打斗在一起,不论是使刀的气势还是脸上的神色,都极其孤傲夺目和飞扬跋扈。
    何翩翩莫名地心安了下来,望着本来混乱的局面渐渐平息,一个个黑衣人重伤倒下,有的甚至来不及惨叫就断了气,她浑身一冷,胃里翻滚,捂着嘴退回了马车里。
    片刻之后,车帘忽然被掀开,何翩翩吓了一跳,待看清是鬓角散乱的莲岂时,她舒了口气:“七叔,打完了?”
    莲岂未语,将染了血的刀递给她,独自坐在门口处梳理着鬓角,唇角始终含笑,从容不迫,滴水不漏。
    “督主,敌人仍在不断增加,我们埋伏在这里的人太少了。”
    马车外忽然传来东衡语速极快的禀报,使得何翩翩刚落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看着莲岂又要携刀出去,何翩翩脱口问道:“七叔,你能打赢他们吗?”
    莲岂回眸一笑,百媚纵生:“你猜猜。”
    何翩翩苦了脸:“又要猜啊,我哪有七叔那么英明神武,猜不到的。”
    瞧她这副模样,莲岂逗弄之心顿起,似是而非道:“如果我打不赢他们,你猜我们能不能逃出去?”
    想想都知道非常困难,何翩翩立刻摇头:“七叔你明知道我胆小如鼠,就别让我猜了。”
    莲岂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只是眼角处那颗泪痣却越发晶莹,白衣黑披风的身影穿梭在刺客之中,恍若鬼魅,却又势如谪仙。
    这次事件的最终结果证明,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在莲督主的正确指导下,光明的一方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一边解着莲岂的衣带,何翩翩一边对他赞不绝口:“七叔你真是料事如神,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来伏击我们?而且还知道他们会玩人海战术,竟然早就在地下埋了火药……”
    莲岂笑了笑,掩袖执起白玉小几上的翡翠茶盏放到手边,又提起一旁炉火之上白雾袅袅的热水,倾斜水嘴,缓缓注入托盘上的玉壶当中,放下热水轻轻晃动玉壶,再将壶中之水倒入小盅,取了茶匙将放置在茶荷内的茶叶拨入壶中,高抬热水冲入玉壶之内,最后盖上了壶盖。
    “出来的匆忙,无法事无巨细,免不得出些纰漏,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手执盛有烫壶之水的小盅,将其缓缓倒入茶盏中温杯,莲岂柔声道,“翩翩停手吧,衣服一会再换。”
    何翩翩的脸已经红成苹果了,大开杀戒完毕的莲公子命她为他更衣,可她哪是做那种事的料?更何况长这么大就没跟哪个男人这么亲近过,这莲岂还是第一个,于是她的手便一直纠结在他的腰带处,怎么都不肯更进一步,幸好莲公子大发善心放过了她,要不然……浑身一哆嗦,真是不敢想。
    “喝点茶,压压惊。”莲岂动作娴熟而优雅的将茶沏入翡翠茶盏之中,推置何翩翩面前。
    何翩翩一怔,怎么都不觉得莲岂是那种会不求回报对别人好的人。她双手捧着茶杯,眼圈有些发红,那是急红的:“七叔对我真好。”她斟酌了半天,说出了这六个字。
    莲岂看着何翩翩,神色耐人寻味:“哦?是吗,那翩翩喜不喜欢七叔?”
    何翩翩抿了一口茶水,雅人沏的茶如他的人一样令人唇齿留香,如果他不是竟挑一些敏感的问题问她那就更好了:“喜欢,当然喜欢,除了我父母之外我最爱的就是七叔了!”
    “可是我们才刚刚认识不多久,说过的话也屈指可数。”
    既然知道还问?这不是纯粹为难人吗?
    “不过也没关系,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何况翩翩将我那日在河边的丑态一览无余,我总是不放心你完好无损地独自留在异地的。”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渗得慌呢?何翩翩忍不住解释:“七叔,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死也不会的,真的。”
    莲岂眉梢轻扬,倾国美人,风姿卓绝:“这个果然?”
    “果然!”
    “当真?”
    “当真!”
    “好了。”莲岂放下茶杯,突然凑近何翩翩,神色惑人地看着她,“其实我带你出来的理由也并非那么简单。我府里有十七位姬妾,个个国色天香,而你刚好是第十八个。”
    何翩翩怒不可遏地望向马车窗外,妖孽,都是妖孽,一群妖孽,物以类聚,物以类聚啊!
    “传说地狱有十八层,若前十七层皆是惑人陷阱,那第十八层便应是最真实的丑陋。”
    这种解释她可不可以选择不听?何翩翩悻悻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那位意态闲适,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话会伤害到少女心的莲公子,摸了摸鼻子赞同道:“我也这么觉得。”事实上她每天照镜子时都会担心镜子的安危。
    莲岂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抬臂将她拉入自己怀中,长发顺着肩膀滑落到她的下颚,蹭得她有些发痒,忍不住挣扎起来。
    “别乱动。”莲岂用不可置噱的口气说着。
    何翩翩想了想,最终决定顺从。
    莲岂满意地看着她,轻轻抱了抱她,思虑了一下柔声道:“也不是太重,还好。”
    “七叔……”何翩翩感动的差点落泪,要知道对于一个胖子来说,有那么一个帅到令人发指的男人说你也不是太胖,该是多么难得的事啊,简直是世间少有。
    莲岂将何翩翩的头按在肩上,醉人的桃花香气立刻萦满了她的鼻息,只听他低声道:“好好歇着。”话音落下,取了一卷书,侧头看了起来。
    何翩翩靠在他怀里,余光瞥见他一手搂着自己,一手执着书卷,身体僵硬道:“七叔,其实我躺一边睡就行了。”
    莲岂一笑,百花齐放:“这样么,那好,呆会可别说我没人情味。”
    放下了何翩翩,莲岂侧卧在狐裘之上,桃花眼凝视着手中书卷,唇角勾着,似乎那书上有极其吸引人的东西,竟是毫不侧目,眼睛都不眨一下。
    良久,他听到何翩翩由于马车的颠簸而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声音响起:“七七叔,我后悔了……”
    第四章
    时间如白驹过隙,何翩翩跟着莲岂赶了差不多半个月的路,才看到了京城的围墙。当她双脚踩在天子脚下时,顿时感慨非常。
    这一路上他们没少遭伏击,何翩翩寻思着这当官可真累啊,整天算计来算计去,你不算计别人别人就会算计你,指不定哪天小命就不保了,还不如在苏府那小镇子上当霸王,最起码不会有生命危险啊。
    耳边传来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何翩翩一转头就看到一架精致的平板马车上摆着一副金光闪闪的棺材,那璀璨夺目的色彩硬生生刺瞎了她这乡巴佬的眼。
    “这副棺材可真漂亮,一定很贵。”何翩翩有感而发。
    “那是自然,这可是金子做的。”莲岂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身边,手中握着一把玉面折扇,玉质的扇面和扇柄与他的手几乎同色,此刻,那折扇正抵在他的下颚处,他的视线定在那棺材上,似乎在思虑着什么,一双桃花眼竟然有些反光。
    何翩翩赶忙拍马屁:“七叔你放心,将来你死的时候我一定买一副一模一样的孝顺你。”
    “……”正在想事情的莲岂听到她这一句瞬间回了神,垂眼看着她,沉默良久,拍了拍她的头,温声道:“呵呵呵呵,你倒是蛮有孝心的。”
    何翩翩享受着莲岂的“爱抚”,努力地赔着笑,可是心里却在犯嘀咕,像七叔这种外表牲畜无害淡泊名利与世无争温柔体贴的人,很可能愈发手段残忍杀人如麻腹黑变态,更何况他看自己的眼神清冷中透着霸气,宠溺里带着威胁,各种邪恶假善良毫不外露,实在是让她不胜惶恐。
    “督主,有密报。”东衡拿着一封信走到了两人身边,低眉敛目,恭顺无比。
    莲岂总算拿开了放在何翩翩头上的手,接过东衡递来的信封,背对着她吩咐道:“到马车里换上你最漂亮的衣服,七叔带你进京。”
    何翩翩哪里敢拒绝,千恩万谢地爬回了马车里换衣服。
    “督主猜得果然没错,您一离京,皇上立刻有了动作,刚才那副棺材便是皇上着人打造的,却没说过要用在何处。”东衡低声在莲岂耳边道。
    莲岂微微眯了眯眼,拈着信纸的手蓦然收紧,待他再松开时,信纸倏地化成碎片。他拍了拍手,轻笑出声,压迫感顿时从西面八方袭来,迫得东衡深深地低下了头。
    “小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想飞了。”这话和蔼的就像一个父亲,但紧接着,他音色低沉了下来,悦耳动听,“看来宫里那么大地界已经不够他玩了,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那副棺材,说不定就是给我准备的。”
    “不知督主打算如何应对?”
    “应对?”莲岂放缓了声,“不必,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东衡惊讶地抬头:“这……”
    “嗯?”
    “属下遵命。”
    “哦,对了。”莲岂忽然眼睛一亮,“你不妨替我告诉皇上,这次去兄长家探亲,我娶了位夫人回来。”
    “夫人?”东衡脑子里浮现出何翩翩的身影,脸色古怪至极,督主之前那十七位绝色姬人只跟皇上说是侍妾,如今这位其貌不扬的却要说是夫人,这实在无法不让他怀疑自己的听觉。
    “东衡,你不懂。”雪白的衣襟托着玄黑的披风被风吹得铮铮作响,今日的天气就如同他的心情一样阴沉,“何翩翩她虽然笨,但听话,虽然丑,但忠诚,这种人最适合做夫人了。”
    “属下愚钝,多谢督主点拨。”
    “下去吧。”
    “属下告退。”
    东衡似懂非懂地离开了莲岂身边,在经过马车时,正好见到了换好衣服的何翩翩,然后,他离开的脚步越发快速了,脸上本来似懂非懂的表情变成了茫然无措。
    圆滚滚的何翩翩就这样在众东厂护卫的瞩目之下走到了莲岂身后,腼腆地叫了声:“七叔。”
    莲岂闻声回身,清雅温润的脸庞有一瞬间怔愣,荡起了层层涟漪:“这就是你最漂亮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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