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金蟾在屋里枯坐了许久,素色的衣裙依旧干净体面,此刻她满眼期待地看着燕之,像是溺水的人伸长了手臂等着一根竹竿。
    燕之就是站在岸上手拿竹竿的人。
    燕之伸手将徐金蟾鬓角的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
    徐金蟾眨了下眼,两颗泪珠滚落下来,她马上低了头。
    “昨日陛下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将安王父子点了天灯。”燕之缓缓的开了口。
    徐金蟾猛地抬头:“安王不是陛下的亲叔叔么?”
    “安王犯得是谋反重罪,不但父子具备点了天灯,连安王府的家眷老少一千余口也被砍了头。”燕之掏出帕子来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徐家也因安王一案受到牵连被抄了家。”
    徐金蟾的眼睛瞪得老大:“是我兄长……”
    燕之点头道:“你哥哥与安王在暗中早有往来,并且有书信落在陛下手中,证据确凿。”
    “这么说,我哥哥早些死了倒是解脱了。”徐金蟾委顿在椅子上,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似得:“可哥哥走了,家里人可怎么办呐,娘都那么大岁数了……”
    说着话她又抬头看向燕之:“胭脂,要不你送我回去吧,把我娘换出来!”
    “不行么?”对上燕之的眼神,徐金蟾小声道。
    “妹子,你是聪明人,多余的话姐姐不说了。”燕之拉着她的手在掌心里捧着柔声道:“凡是往开了想,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我娘她们会被如何处置?”徐金蟾慢慢地低了头,看见燕之攥在手里的帕子露出一角,绣着古琴的花样,正是自己亲手绣的。
    “这个暂时还没有消息,王爷正病着,我也不好求他去打听。”燕之如实道。
    “别去打听了。”徐金蟾缓缓说道:“陛下既然当着忠臣的面将他的亲叔叔都点了天灯,可见心里是恨极了。现在去打听只会引火烧身。”
    燕之看着她,心道:这姑娘平日看着木讷单纯,却不愚笨,她能想到这一层,倒是让我省了不少话。
    “以后徐金蟾这名字也莫要对外人提起。”燕之叹口气道:“等得了功夫姐姐会给你从新半个户牒,你就跟着我姓燕吧。阿文以后叫你一声小姑姑。”
    徐金蟾点点头,没有言语。
    “那我先回去了,你也好歹吃些东西。”燕之起身顺手把菜盘子往徐金蟾面前又推了推。
    走到门口燕之回了头,见徐金蟾正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发呆,她只得又说道:“妹子,你姐夫昨夜高烧了一宿,姐姐肚子里还揣着个小的,你说姐姐累不累?你乖点儿,心疼心疼姐姐成不成?”
    徐金蟾哽咽了下,木呆呆地抬了手拿起了碗筷……
    “好生照看着她。”出了门,燕之对着凑到自己跟前的比卢和其连又嘱咐了一番:“这屋里什么时候都不能离了人,明白么?”
    家里遭了这么的变故,放谁身上也很难马上接受了。
    燕之很怕徐金蟾想不开寻死。
    “夫人你放心,我和其连婶子都陪着她,一定不让她出事!”小黑丫头十分认真地说道。
    其连则拍着胸脯口中‘啊啊’地比划着。
    燕之拍了怕其连的肩膀又摸了摸小黑丫头的头这才迈步出了她们的小院。
    “这丫头还成,懂理。”地上积了薄雪,羽扶着燕之的手臂俩人并排往前院走:“不枉丫头你救她一场。”
    “救人救不了命,她得自己真想开了才成。”燕之看着地上的积雪缓缓说道:“我倒是觉得她这样不好,不如放开了哭一场排解排解。”
    “怎么说这里也是个生地方,大过年的,她在咱家里号丧,不是讨人嫌呢么!”
    “可不是么。”燕之挺直了身子捶了捶自己的腰:“今儿才初二,正过大年呢,我怎么都给忘了!”
    “梅卿,阿文,小山子!”燕之站在院子伸着脖子喊了一声,马上前院后院就都有了动静。
    “师父!您怎么不叫我啊!”小幺小马似得从后头跑过来,快跑到燕之跟前的时候他脚下一滑身子打了个趔趄眼瞅着就要摔跟头,羽伸手一把薅住了他袍子的前襟。
    “吓死爹了!”一句话脱口而出,显然是没过脑子。
    小幺马上就觉出了不对,忙拍了自己嘴巴几下:“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他一边张着嘴说话一边自己装腔作势的拍着,听起来倒像是起哄:“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行了,这闹心的!”燕之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怎么不在家多陪陪你爹娘还有弟弟,铺子十五才开呢。”
    “陪了啊……”小幺凑到燕之跟前,亲昵的抱着她一只胳膊蹭了蹭:“大年夜和初一不是都在家么。”
    “一年到头在家待两天还多?”燕之低头瞅着他随即皱了眉。
    “这我还回来晚了呢!”小幺拧着眉头摇头晃脑地说道:“小山子说啦,说王爷昨儿打了赏,一封银子就有三两!”
    他撇着嘴又说了一遍:“三两啊!”
    “你这穿的是什么?”燕之歪着头上下打量着小幺,越看越别扭:“不会是又穿了你爹的衣服吧?”
    “就是我爹的。”小幺抓着腰带把袍子往上提了提:“不过这个可不是我爹穿过的,是我娘给我爹花了重金置办的,就在您成亲那天穿了一次。”
    “师父,我觉得我娘这里……”小幺抬手戳了戳自己的脑袋小声道:“有点不对劲!”
    “怎么说?”
    小幺身上的袍子明显偏于大穿着很不利索,并且颜色也是上了岁数的人才会穿的赭石色。料子倒是好料子,上好的丝制出的锦缎,周身都是一团一团的福寿图,把个半大小子打扮得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腊月二十八的时候我娘和我爹不是爷来了吗?”
    “嗯。”那天正是燕之与景行大婚的日子,燕之忙的没空招待苏三爷夫妇,一直琢磨着将来得了空要备份礼物去一趟苏家呢。
    “我娘一看咱家里进进出出的人都傻了,连话都不敢说了!”
    燕之皱眉:“怎么说你娘呢!”
    “都不是外人。”小幺对着羽一呲牙:“这次我一回去,我娘就逼着我穿新衣裳,还说过了年再给我置办几身,务必得穿得体面了才成,不能给您丢了面子!”
    “师父,您说我这么穿好看吗?”小幺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摸着自己的脑门子说道:“不瞒您说,这两天一照镜子,我就想管自己叫爹!”
    “噗!”燕之和羽一起笑出了声儿:“好看个屁!等我跟你娘说说去,别瞎打扮你!”
    “得,师父您要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这就换了去!”小幺说完就往后头跑,才跑了两步他站住了:“师父,您叫我们有事儿吧?”
    “是啊,师父有事吩咐了就是。”梅卿笑吟吟地看着小幺和燕之说话一直插不上嘴。
    “阿文和小山子呢?”燕之往四周看了看。
    “那位小师傅醒了,吴大哥说得有人看着他才成,阿文和小山子都在屋里看着他呢。”梅卿很小声地说道。
    “醒了?”燕之望向羽。
    “那孩子让人熏了迷香,药劲过了自然会醒。”羽解释道。
    “我看看他去。”
    “您别去!”小幺忙拦住了燕之:“我们刚把他扒光了,那个秃驴脾气大着呢!”
    “不是……”燕之又皱了眉:“你们几个没事儿把人家衣服做什么?!”
    “他吐啊!”小幺的嘴咧得跟瓢儿似得:“醒了就吐,外头的袍子吐脏了,我们只好帮他拖了,他又把里衣给吐脏了,您说能不扒了他么!”
    “那你赶紧回去给他按床上去,好好的盖上被子,别冻着他!”燕之听完忙吩咐道。
    “知道了!”小幺应了一声颠颠地跑了。
    “平时家里都是人,今儿倒人手不够用了。”燕之说着话就往厨房走:“梅卿,这两天家里的饭食就咱们俩做了。”
    “师父,我自己就成。”梅卿跟在燕之身后说道:“您回屋歇歇吧,您都一夜没睡了。”
    “这么一大家子人,你自己哪儿忙的过来。”
    俩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厨房,燕之回身到门板后摘围裙,一眼看见面沉似水的羽堵在门口,她赶紧说道:“做完了饭我指定睡觉去!”
    “现在王爷还没大安呢,我就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啊。”
    羽闪身离了厨房。
    “婆婆是心疼师父。”
    “我知道。”
    梅卿摘了门板上的围裙递给燕子:“我给师父打下手。”
    燕之系上围裙挽了袖子,想了想说道:“大过年的,咱们也不能太凑合了,怎么也得炒几个菜。你先烧上水,那小子不是还等着洗澡吗。”
    “嗳。”梅卿应了,蹲在灶台边引火烧水。
    “过了年再招几个人进铺子,挑那手脚干净利落的,最好是咱们附近住着的。”燕之手底下干着活,一面和梅卿说道:“家里这些人都是稳妥的,外人就不好说了,以后伙计都不能住在家里,省的人多嘴杂。”
    “那就还在早市口里头租个院子,以后铺子里来了新人都住在那里去,离着也不远。”梅卿接口道。
    “租院子……”燕之在心里好歹算了算,摇头道:“不租。早市口的生意是长久的生意,租房子住不合适。买一处现成的院子,搬了铺盖进去就能住人的最好。”
    “买?”梅卿手里拿着一根劈柴从灶台前抬起头来:“早市口那边的宅子倒是不贵,都是破破烂烂的。除了做小买卖的,本地人可没人买那里的宅子。”
    “买了我就没打算再卖出去。”梅卿一张嘴燕之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她笑了笑说道:“房子旧点没啥,关键是得大。开了春儿找人慢慢收拾着,咱就图个近便。”
    “以后进货若是进多了,也能有地方存。”
    “明儿一早我就去早市口,趁着过年都在家,看房子也方便。”梅卿把手里的木柴扔进了灶膛里:“让小幺和我一块去,他嘴好使,也会划价。”
    “咱们急着用,银子上差不多就成。过了年让那些伙计直接到早市口住着去。”燕之拿了些馒头放到蒸笼里:“去,给我摘块肉下来,要瘦的。”
    过年,家里准备了不少猪肉,都用油纸包了挂在屋檐下冻着。
    燕之现在怀着身孕,自然不方便登高爬梯地去够。
    梅卿拿了个板凳出去,没一会儿功夫,他和比卢一起进了厨房,俩人一人提着一块冻肉。
    “夫人,是婆婆喊我过来烧火的。”小丫头见了燕之就说道:“婆婆说,有一个人陪着那位小姐就可以了。”
    “嗯。”燕之点了头,心道,徐金蟾生的小巧玲珑,就算有点什么想法,论体力也打不过其连,确实一个人看着她就成。
    “就是那个小姐哭了。”比卢揭开锅盖看了看搬了个板凳过去坐在了灶台前:“一直哭呢。”
    燕之叹了口气:“哭吧,难受劲儿过了,她就没事儿了。”
    梅卿提了木桶过来,听了俩人的对话愣了下。
    燕之抬眼看着他:“昨儿小幺没在,你待会儿见了他要好好嘱咐几句。”
    “嗳。”梅卿马上应了:“待会儿我把他叫出了单说。”
    “还有,那屋里的姑娘是咱家的二小姐,她和我一样,都姓燕。”燕之接着说道:“把师父的这句话也跟他们说了。”
    梅卿神色凝重地点了头,提了一捅热水出去。
    ……
    景行直到傍晚时分才清醒过来。
    “胭脂……”愣了好一会儿子,景行才弄明白自己现在的情形,他张嘴叫了燕之,声音沙哑得厉害。
    “景行?”吃了午饭之后燕之就歇在了屋里的软塌上,一直迷迷糊糊的睡着,景行一出声儿她就睁了眼。
    燕之下了地,看见羽正在床边为景行诊脉。
    “如何了?”等羽收了手燕之才轻声问道。
    “无妨的……”
    景行接口道:“爷就是受了风寒了。”
    羽低头看了看他,然后对燕之道:“我去和大夫商量个方子。”
    “王爷这样可否能进食呢?”燕之追问道。
    “自然可以。”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燕之什么也看不出来:“就怕王爷没有什么胃口。”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燕之侧身坐在床边儿抓了景行的手握住。
    景行的手软绵绵的没有骨头一般,冰凉。
    “吓着你了吧?”景行笑的有气无力的,一看就是强打了精神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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