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妇人一番大呼小叫,不但把在书肆的东家喊了来还把几个路过的行人也引了进来看热闹,让不大的书肆里站满了人。
    书肆的掌柜是个生的相貌堂堂的中年人,与他一并过来的还有两个伙计,三人俱都是两手乌黑,显见的是正在后面印制书页。
    此间书肆前面是店,后面就是印书的作坊。这样的地方叫做私坊,此处贩卖的书籍自产自销,比官府里印制的书要稍稍便宜些,但也不是寻常百姓人家能买得起的。
    能开得起私坊的人,一般都是地方上的士绅土财主,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还是有些势力的。
    掌柜的一出来并不说话,先把屋里的情形看了一遍。
    他的视线一落到云鬓蓬松衣衫不整的女子身上便轻喝了一声:“回去!”
    那妇人本来是躲在人后偷偷的瞅着地上哼哼吱吱的伙计,被自己男人猛不丁呵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她缩着脖子抬眼看了掌柜的一眼赶紧又回了后面。
    “怎么回事?”他一开口问询,地上躺着的伙计便赶紧说道:“掌柜的……您可得给小人做主啊……”
    “你说!”那掌柜的瞪了伙计一眼止住了他的话茬,对着梅卿说道:“办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掌柜的……”梅卿咽了下口水,声音有些颤抖着说道:“这位姑娘是来咱们书肆买书的……”
    “等一下!”打了人,出了点火,燕之理智回笼,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于鲁莽,在对方人多势众的情形下,她和阿文是很容易的吃亏的!
    在紧急的情形下需要急智。
    燕之也止住了梅卿的话,在众人诧异的眼光里,她对着阿文和小山子说道:“你们先出去一下。”
    “掌柜的,您可看住了她们!她还砸了咱们的琴呢……”躺在地上的伙计坐了起来,一时忘了自己还在装死的事。
    “去,就到对面那个婶子的摊子去坐会儿。”燕之伸手拉过小山子让他和阿文牵着手出了屋。
    书肆掌柜打量着燕之的穿戴气势,也弄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来路,于是便对身后的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忙去了外面看着两个孩子。
    “我既然敢揍他就不会跑。”燕之对着那掌柜点点头,才看向已经吓傻了的梅卿:“说吧,有什么说什么。”
    “嗳。”梅卿对上燕之平静的眼神有看看站了一屋子的人,他决定豁出了!
    梅卿原本就是个伎子出身,平时能言善道,让他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出来自是不难。只是听话听音,书肆掌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掌柜的,您别听他一面之词!”伙计也听出了一身汗,隐隐的,他觉得掌柜的已经听出他与夫人之间的不堪事,情急之下他在地上坐不住了,直接站了起来指着燕之说道:“他们原本就是旧识,是相好的……”
    燕之弯腰捡起地上的古琴,照着满头满脸血了呼啦的伙计又拍了下去!
    伙计晃悠了两下,应声而倒,没了声音。
    “不是出人命了吧!”看热闹的人同时的往后退去,顿时屋子中间空出一大块地方来。
    就在燕之弯腰去捡起古琴的时候,书肆掌柜便意识到了不好!只是他站在书肆的后门处,离着燕之还有几步路,等他喊着‘有话好说’奔过来的时候,燕之已经手起琴落干净利索的拍倒了伙计。
    “我让你嘴欠!”燕之把琴扔到地上,拍了拍手。
    书肆装柜先是蹲下身子在伙计的鼻尖探试了一番,在觉出那伙计还有气息出入后才起身对燕之说道:“姑娘,事情还未说清楚,你就屡屡伤人,这样做不妥吧?”
    “他方才说的话屋里的人应该都听见了,那是人说的话么?”燕之说话的语气凉飕飕的,她平视着书肆掌柜说道:“既然他话里话外毁我清誉的时候你不管,就别怪我出手!”
    一屋子的人证,谁说话大伙儿都听得一清二楚。
    燕之为了自己女子的声誉出手伤人,这说到哪儿去,也是她有理。
    书肆掌柜自知伙计说话有毛病,并且他也觉得伙计挨了打活该,到了现在他只是心疼那张摔坏了的古琴。
    而且从梅卿的嘴里他也把事情的原委听了个大概,掌柜的并不糊涂,伙计平时是个什么人,他心知肚明。
    “去医馆请个大夫过来瞅瞅。”他又把另一个伙计大发了出去这才气气的对燕之说道:“别的先不说,琴是姑娘摔坏的吧?”
    燕之却马上摇了头:“别的问什么不说?他对我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就都不提了?”
    她听出来了,掌柜的并不想多事,只想跟自己要点银子。
    只是现在燕之心里有股子看不见摸不着的邪火无处可泻,自然是不肯顺着他的话说的。
    她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听了那伙计的骂还要花钱息事宁人呢?
    “好。”书肆掌柜见燕之一副不好说话的模样便也沉了脸,他走到柜台前拿起上面的布巾一边擦着手一边慢悠悠的说道:“姑娘既然这么说,那咱们也不用商量了,官府见吧。到时候堂上的大人可就没在下好说话了!”
    “好说话不好说的都没关系,到哪儿都得讲个理!”燕之看着皮笑肉不笑的掌柜冷冷的说道。
    “姑娘,官府是咱们这些百姓去的地方吗?”一个妇人从看热闹的人堆里挤了出来,拉着燕之的一条胳膊把小脸紧绷就想打架的她拽到了墙边极小声的说道:“妹子,听嫂子一句话,破财消灾!你家若是没有些门道就别和他较劲,掌管内城衙门的大人都与他称兄道弟呢!”
    “呵呵!”燕之倒是一笑,看着卖冰酪的妇人心生好感,只觉得在这个时候还敢对她说这番话的人是个真真正正的心善的人:“嫂子,我家阿文可有再吃一碗冰酪?您给小山子也装一碗吧,小孩子都喜欢吃这个。”
    “姑娘啊,听嫂子一句吧!”卖冰酪的妇人偷眼看了书肆掌柜一眼,急道:“这人不好惹啊……”
    “嫂子,我是来买书的,不是来惹事的。”燕之拍了怕妇人的手背说道:“没事儿,这天下总得有叫人讲理的地方。”
    这边两个女人小声说着话,那边在大夫赶来之前躺在地上的伙计已经醒了过来。
    书肆掌柜一直支愣着耳朵虽然没有听清燕之到底说了什么,但从她面上的表情来看,对方是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这让他心里打了鼓,也琢磨起燕之的身份来:看她的穿戴应该是家境殷实,莫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
    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南城这边的大户人家我都识得,也没见过她啊……
    可不管如何,他不想白搭进一张琴去。
    书肆掌柜看了跟着大夫进来的伙计一眼,眼珠子转了转。
    “这位姑娘,我们掌柜的最好说话,只要你赔了这张琴钱……”那伙计会意,忙对燕之说道。
    “是报官还是咱们一起去官府?”燕之指着满脸是血的伙计道:“他也得去!”
    “成!”书肆掌柜的把布巾往柜台上一摔,大声说道:“就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请吧!”
    “掌柜的!琴钱我赔!您就让这位姑娘走吧……”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梅卿急的要哭,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掌柜的身前伸臂拦住了他。
    “你赔?!”书肆掌柜摇头笑道:“姓梅的,你穷的连个窝都没有了,你拿什么赔?”
    “我……我会弹曲儿,我还会干活儿!掌柜的,我和小山子两个人的工钱都不要啦,我们白给您干活儿,直到赔上琴钱!”梅卿急的只给燕之使眼色:“快走啊,走啊!”
    “走?往哪儿走?”书肆掌柜用力一推梅卿,梅卿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两只鞋趿拉在脚上的破布鞋一前一后落在他的身边……
    “这事儿因你而起,姓梅的,今儿我若是拿不回来那几十两银子,你就等着重操旧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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