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懿旨宣完,一旁的小太监从沈公公手里接过卷轴递给徐曼青,徐曼青小心收下了,这才又搀着项寡妇起了身来。
    沈公公朝项寡妇道:“你儿媳妇是个有福的,连太后她老人家都想见见她,这可是天大的荣宠。”
    项寡妇连头都不敢抬,只是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是,看得沈公公直皱眉。
    让这般姿色的女子待在这种门户里,还真是浪费了。
    “宫轿已经备好了,请。”
    徐曼青拍了拍项寡妇的手以作安慰,这才跟着沈公公走了。
    一路被关在轿子里,徐曼青也不敢随意往外偷看,毕竟轿子两边还跟着两个小太监,这阵仗弄得押运犯人差不多了。
    也不知到底行进了多久,好不容易等到落轿,徐曼青总算是到了所谓的大内禁宫之中了。
    沈公公领着徐曼青进了一处偏殿的院落里,即刻有几个宫女模样的人出了来。
    “你就在此处梳洗沐浴,你身上穿的戴的一律放在这凝芳阁中不许带入内殿。衣服首饰已经另行给你备好,更衣束发的事这些宫女都清楚,你听从安排便是了。”
    徐曼青赶紧应了。
    之前便听尉迟恭提过这宫外的人要入这皇城内,若不是皇亲国戚高官诰命,定要从头到脚洗漱更衣,一来是为了防止身上有脏污冲撞了贵人,二来是怕宫外的人夹带毒物甚至是武器入内。这一道关卡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安检,不过程度比安检还要更严格些。
    几个宫女一言不发地给徐曼青梳洗打扮着,徐曼青也不敢开口乱问,毕竟这皇城之内隔墙有耳,还是少说少错为好。
    直到穿上了备好的衣服坐在妆台前顺发的时候,其中一个宫女才开了口。
    “我自入宫以来,从来未曾听说会从宫外招徕妆师的,如今你是破天荒的第一位,前无先例可考,只得照宫中御用妆师的份例准备了服饰。”
    徐曼青一听,又低头瞅了一眼身上沉朱色内外三套的层服,心里也算有了个底。
    “多谢姑娘告知。”
    那宫女笑了笑,手上灵活地给徐曼青束好了发。
    待一切打点妥当,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宫中的人训练有素,每个步骤都是踩着点来的,徐曼青刚跟着领班的宫女到了凝芳阁的外室去,恰好看到沈公公进得门来。
    “好,好,这一打扮也算是赏心悦目。只是这国手的宫服从来没有被这般年轻的女子穿过,这色泽倒是略沉了些。”
    徐曼青笑了笑没有接话,这种近似于点评的话沈公公说得,她却是说不得的。
    “太后刚从玉佛阁诵经出来,方才歇了一会,现下过去正好。”沈公公道,“待会进去可是要行大礼的,你可省得?”
    “民女省得。”
    沈公公点了点头,示意徐曼青跟在自己后边走。
    因前方有人带路,徐曼青一路踮着小碎步紧紧地跟在后头,视线只能落在沈公公的脚后跟上,压根不能四处乱看——这也是在之前恶补宫规的时候彭国手千叮咛万嘱咐过的。
    徐曼青不禁想起以前看过的琼瑶奶奶笔下写的还珠格格,在宫里是上蹿下跳打鸡撵狗的,其实根本就是在坑爹,放在现实中,这样的野丫头没被教养嬷嬷打断腿就算好的了,哪还容得她这般胡来?不过容嬷嬷那个犀利角色倒是挺写实的。
    徐曼青正神游天外,谁知前方的沈公公忽然停了脚,徐曼青赶紧刹住车才没给撞上去。
    只见方才一路抬头挺胸走着的沈公公现下完全变成了一只卑微的虾米,徐曼青用余光扫了一眼,才发现那大殿门额上挂着的宝蓝牌匾赫然用金漆写着“安华宫”三个大字,看来现下自己脚底下踩着的就是高太后的地盘了。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这大齐位份最高的女人,徐曼青就忍不住手心发汗。
    只听沈公公通传了半晌之后那沉重的金丝楠木雕花门这才缓缓打开了来,一个两鬓斑白容颜肃穆的嬷嬷走了出来,沈公公赶紧侧身让了一步,让后头的徐曼青露了个脸。
    感觉到他人的眼光在自己身上游走的异样,徐曼青大气都没敢出,直到那嬷嬷说了一句“还成,跟我进来吧”,才算是松了口气。
    踏进那光洁的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一股温和的暖气迎面而来,看来脚下烧的就是所谓的地龙了,偌大的内殿每个角落都烘得暖洋洋的,哪里还有半丝严寒的味道。
    徐曼青只敢看着自己脚下的倒影,直到穿过金碧辉煌的外殿进入了安华宫的内室,大理石的地面才铺上了厚实的织锦地毯。
    “太后,徐氏到了。”
    徐曼青一听,赶紧朝高太后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起来吧。”高太后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刚睡醒的猫,一点杀气也无,“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徐曼青这才有机会看到传说中的高太后的样子。
    虽说如今贵为太后,但端坐眼前的女子的模样看着也就不过四十出头而已。想当初高太后十六岁便被选入中宫随侍太子,不到三年的时间便出了事,之后在废宫中苦守十多年,加上后头辅佐德宗的十多年,如今高太后的真实年龄至少也得五十多岁了。
    可见上天对美人依旧是厚待的,就连岁月的流逝也只在她身上留下的雍容与沉稳,并没有带走太多的美丽。
    高太后年轻时就已经是艳冠群芳的舞姬,后又经历起落沉浮,如今眉宇间流露出的只有天家的威严和贵气,哪里能将她与玉芍那样的舞姬相提并论?
    在徐曼青对高太后获得初步印象的同时,高太后也在打量这个勾起了她兴趣的年轻妆师。
    “想不到这徐氏年纪轻轻就有一身的好本事不说,连那模样也是生得顶好的。”
    高太后跟旁边的嬷嬷说了一句,那嬷嬷赶紧从太后手中将杯盏接了过来,“有太后在这,有哪个女子敢说自己的模样生得好?”
    高太后笑道:“就属你嘴甜。再怎么说我也是老咯,哪还有什么心情跟这样的年轻小后生比?”
    那嬷嬷笑道:“太后说得是,我们这等尘土样儿的人,哪能跟太后这神仙一般的人物相提并论?这不是生生折了咱的福分么?”
    太后被那老嬷嬷说的笑声不断,待笑声歇了才让徐曼青起了身,赐了个小墩子让她坐着。
    徐曼青只能用三分之一个屁股踮着坐,哪里敢坐实了?这姿势还不如让她跪着来的舒爽,弄得她心里苦闷不已。
    高太后道:“听闻之前那开国县公府上的嫡女和保和殿大学士的嫡长孙女为了户部尚书的小公子铆上劲了,这事闹腾得可欢,让我这深宫里的寂寞人也多了点茶余饭后的谈资不是?”
    徐曼青听太后提起这事心里立马一阵闹腾——谁知这高太后到底是中意孙小姐一些还是喜欢曾小姐更多?若是因为曾家为了这事来太后面前哭诉,那她此次前来岂不是生生地撞在枪口上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的订阅和留言,某草鞠躬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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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
    第82章
    “这事说来也有趣,那孙府和曾府的夫人几乎是前脚后脚地找到哀家求哀家赐婚,这赐婚倒是小事,可当时两家人看上的都是同一个儿郎,那便让哀家为难了。”
    “保和殿大学士和开国县公乃一文一武,在朝堂上也是旗鼓相当,哀家应了其中一家就得驳回另一家,这一碗水若是端不平,那可是会寒了人的心的。”
    “这为难来为难去的,宫里的礼官恰好又来报备赏菊宴的事,哀家这才算是有了法子,又把三家夫人都叫了过来,说让这三个孩子在赏菊宴上自己相看去。”
    高太后在那自言自语的,说是在跟徐曼青聊天但也不像,毕竟徐曼青只是一介平民,高太后说话时连视线都没放在徐曼青身上,但这话却实打实地是说给徐曼青听的。
    徐曼青一听才算后知后觉地知道,这赏菊宴的事根本就是高太后在后头一手促成的,而并非是户部尚书一人的主意。看来她把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否则区区一个六部的尚书,又哪敢明目张胆地在孙家和曾家挑来拣去的?这事纯粹是被这位闲得无聊的太后拿来当解闷的乐子了。
    高太后每说一句话,徐曼青的脑袋瓜子就在急速运转着。
    在她帮忙孙小姐减肥塑形之前,像是尉迟恭这样大约懂得内幕的人都觉得曾家的小姐在这场相看中是稳操胜券的,所以后面才故意在抽题时动了手脚好把曾家这块肥肉让给徐曼青。
    可她当时就为了争一口气,生生地当着众人的面儿把自己的试题给张妙手换了,阴差阳错之下反而助得孙小姐夺了张公子的欢心,跌破了众人的眼镜。
    但谁知这内幕之后还隐藏着更大的内幕?连尉迟恭都以为借赏菊宴相看一事是出于户部尚书之意,哪想到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操纵整件事情的正主儿却是眼前的这位高太后?!
    若是高太后提出来要三家相看的,岂不是说明暗地里高太后属意的人应当是曾小姐才是?
    而如今徐曼青却帮得孙小姐揽到了金龟婿,那不相当于是生生地扫了高太后的脸么?
    想到这茬,徐曼青几乎要汗湿衣背,在高太后说话的当口就给跪下来了。
    高太后见徐曼青这番作为,脸上笑意依旧,看来并不惊讶徐曼青会有如此反应。
    “嗨,哀家的话还没说完呢,你这孩子干啥急着跪?”
    高太后一个眼神就让身边的嬷嬷将徐曼青给搀了起来,随后掩嘴轻笑说:“哀家倒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当初哀家就说了,孙小姐有的是才德,曾小姐有的是容貌,这一内一外的各有千秋,实在令人难以抉择。”
    “听闻那张小公子是个有才的,圣上有意要历练栽培。哀家倒是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来检验这孩子的品性,又总想给圣上分忧,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高太后笑道:“别看不过是个相看的事儿,但一个男人是重才还是重貌,从中便可见一斑。“原本还想验验这张小公子的眼光到底犀利不犀利,谁知后来才知道孙家的闺女在赏菊宴上亮相时跟换了个人似的,那打扮那身段都被夸得跟天上的七仙女一般了。”
    “这才貌双全的,只要不是个瞎眼的也知道要选谁,哀家这好戏哟,算是看不上了。”
    徐曼青听了太后的话只得青白着脸惶恐道:“民女不知太后深意,坏了大事,着实是罪该万死。”
    想不到这一件小事背后竟然还埋着这么大的动机,只能说她是命数不好给摊上了,否则谁会料到一个小小的相亲宴竟然会牵扯到当朝太后对一个青年才俊的评价来?
    若那张公子是个重色轻德的,想必高太后少不得会在皇帝面前提醒个两句。以德宗对这位圣母皇太后的推崇,这张公子的仕途就算是走到头了。
    可见人所做的每一个决定看似也许并不关键,殊不知哪天正是这其中的某一个细节引发了蝴蝶效应,进而左右了人的一生呢?
    高太后状似无意地摆了摆手,手上的宝石戒面明亮得晃眼。
    “不知者不罪,这事儿今日哀家若不说,就连那张孙曾三家人都被蒙在鼓里。你不过是个妆师,自然要尽你的本分,这坏事不坏事的名头还摊不到你的头上。”
    见高太后如此“深明大义”,徐曼青这才缓了些过来。
    “谢太后不罪之恩。”
    徐曼青重新坐回小墩子上,又见高太后如此心思缜密难以应付,心下更是乱如擂鼓。
    高太后又道:“其实自那张家与孙府提亲之后,这事也算是尘埃落定了。不过近来靠近年关,哀家的陈年旧疾又出来犯事,腿脚酸痛得厉害。那孙夫人也算是有心的,入宫问安的时候恰好看到哀家在服药,便说她近日在某处习得了一种推拿手法,听说很是好用,便给哀家推了几下。”
    徐曼青一听便知道了话题的出处,赶紧回话道:“这不过是寻常的保养手法,难得能入太后您的眼。”
    “那孙夫人虽然有心但毕竟是半吊子的功夫,这太医们虽是懂得医理穴位的,但毕竟男女有别做不得这事。哀家便寻思着不如让正主儿进来给哀家推推试试。若是你真不想入这宫里来,只要教会我身边的宫人也成。”
    徐曼青赶紧辩白道:“回太后的话,着实不是民女不愿入宫,只是民女的夫君出征在外,民女家里上有婆母下有幼弟,若民女不在旁伺候,怕是……”
    高太后道:“哀家知你是个有心的,之前不过是随意问了几句,那玉芍就生怕把你给栽进去,在哀家面前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听得我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也难得你有这份善心,没嫌弃玉芍那样的出身,竟还为她出头化得那棠纱妃子的妆容来。若哀家当年能有你这样得力的人相助,又怎会生生拖到十六岁才入得中宫?”
    徐曼青忙道:“太后过誉了,民女愧不敢当。”
    高太后说了好一会子话约莫是有些疲乏了,在贵妃榻上换了个姿势。
    只听她冷笑了一声:“如今哀家身居太后之位,天下悠悠之口莫不敢多言。可谁又知当年先帝要立我为后时,那些言官弹劾哀家的奏章几乎都能把这偌大的安华宫塞满!”
    “哀家自知出身不好,与那衔着金汤勺出生的大家闺秀不能相提并论,若不是有先帝的龙威镇着压着,那些爬高踩低的人又怎么会敬我半分?”
    “若不是先帝怜我,现下又何来这太后之位?”
    高太后说完往事,凌厉的语气稍转柔和:“像你这般能助他人于危难的女子着实难得,不说别的,就是心气也要比许多男人来得大。”
    徐曼青心下一震,回道:“与太后的厚德相比,民女实在不如万一。”
    高太后道:“你也是个命苦的,听闻你嫁入项家,连夫君一面都没见着?”
    “是,民女只愿夫君能得胜还朝,一家人早日团聚。”
    高太后又怎能不知将命运都系在自家夫君身上的女人的心情,想当年若不是她顶着一口气生生在废宫中苦撑了十几年,也换不来这泼天的富贵。
    可惜在废宫中的十三年到底是缺衣少穿的,如今她身上大大小小的病根都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这次寻得徐曼青来,能给她缓解一下疼痛便已经不错了。
    太后道:“哀家看你是个有福的,正如当年谁会料到哀家有朝一日能当成这太后?现下看你是凄苦了些,日后熬到你家夫君归来,指不定也能当上个诰命夫人。”
    “罢罢,将近年关就不提这些糟心事。哀家本是有心招你入宫,不过你既然要照看项家,那便全了你的心意。这两日你暂且留宿宫中,待宫人习得手法再走不迟。”
    徐曼青谢了恩,缓过劲来才发现早已汗湿衣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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