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猎闷闷爬起,这段时间以来,他已做了好几次噩梦,梦里交织着歹徒与暴徒的狰狞面孔,让他分不清究竟身处现代还是古代,看来穿越的影响还有所残留。
    赵猎甩甩头,不再纠结,转到隔壁施扬的住所,柴门大开,屋里没人,多半到海滩守望去了。
    赵猎满意点头,按约定,他守上半夜,施扬守下半夜。这小子人机灵,也守规矩,是个可用之人,可以拉扯一把。
    走到崖边探头往海湾处看,船的船舱隐约有灯光透出,那是王平安在守卫。水手杂役及俘虏都需要人看守,当赵猎指派王平安担当此任时,老水手神情既意外又激动。
    施扬私下里表示过担心,要是老水手带着枪与人跑了咋办?
    赵猎回答是:“凉拌。”
    这不是赵猎心大,是实在没办法,他们就这么几号人,人少事多,一个人得当好几人使唤,哪能缩手缩脚,顾虑这顾虑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能赌一把。老王就算跑路也只能带一把空枪,没有子弹的枪还不如棍棒好使,这个道理相信老王一定明白。而真正让赵猎愿意赌一把的,是他看到老水手仅存一目的眼神,那里平日都是麻木,只有举枪瞄准时,闪掠过仇恨火苗。
    就冲这眼神,赵猎赌了。
    算算时间,没有意外的话,丁家姐弟也差不多回来了。赵猎扣好皮带,揣上枪,朝地下基地走去。
    地下造枪基地是赵猎安身立命的依仗,他每天早晚都要巡查一次,检查枪支、机器,该抹油抹油,该调试调试,有时也试着动手冲压弹壳,装填发射药并压上底火。开始还有些手生,后来越做越熟炼,现在造子弹已不在话下。
    关于造枪方面,赵猎认真看了黑枪分子遗留下的手稿,十几天下来也钻研得七七八八,心里有点底了,只是还没真正动手制造而已。
    他在等,看马南淳能带回来多少人,以及,这些人能否为己所用。
    赵猎刚把冲床擦试一遍,突然停止动作,竖起耳朵——没错,外面隐隐传来一阵呼叫,是施扬。
    刚走出地下室,远远见到一小个子裹着风飞奔而来,远远大呼:“赵头,有情况!”
    赵猎心头一紧,一下拔出双枪,顶开保险:“什么情况?”
    “丁家姐弟……回、回来了。”说话间,小个子已跑到赵猎跟前,微微气喘,精神头却足。有时赵猎会想,这家伙放到后世,多半是短跑的料。
    赵猎手一松,手指从板机挪开,没好气道:“回来就回来,怎么弄得像见鬼一样?”
    “就是见鬼了。”从海滩一路跑到半山的施扬脸色不红反白,煞白,“是蒙鬼!”
    当赵猎与施扬出现在海滩时,丁家姐弟那条小船已冲上浅滩,姐弟二人跳下船,踏浪没命价朝沙滩狂奔。而在他们身后海面上,是一艘飘扬着奇怪文字旗帜的战船。
    “咦,窗格文,是棒子!怎么哪都有棒子身影……”赵猎一眼就认出那是韩文,虽然他一个字都不认识。
    赵猎有所不知,蒙元水军主要来自两部分,一是降元的宋将范文虎所属的江南水军,一是附庸国高丽的水师,蒙元自己的水军所占比例少得可怜。1274年,蒙元第一次征讨日本的“文永之役”,水军主要力量就是高丽人与山东汉军,所以看到高丽旗帜的水军再正常不过。
    赵猎边跑边扬手示意丁家姐弟朝这边跑,同时大声叫道:“施扬,跟上。”
    施扬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我没子弹,能不能……”
    “没枪不是还有刀吗?”赵猎头也不回,越跑越远。
    施扬拔出蒙古刀,比对手里猎枪,左看右看,无奈地把枪背起,举刀劈空狠砍一下:“也罢,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条命是捡来的,还给你罢了。”
    战船已放下两条小舟,各跳下数人,手持刀弓,喝斥着两个船夫加速摇桨追逐。
    从山坡往下看去,但见赵猎拎着霰弹枪如星丸掷跃,在高高低低的土丘蒿草间时隐时现。丁家姐弟对向狂奔,身后是两串长长脚印。双方快速接近,而丁家姐弟身后,五六个身着短衣灯笼裤、手持利刃短弓的追杀者也已登陆,狂追不舍,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绷!一声弦响,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一支箭矢从丁小幺头顶划过,噗地插进沙里,几乎没羽。
    丁小幺啊地大叫,脚步一错,摔了个跟头。好在沙子细软,除了沾了满脸满身沙子,倒也没摔伤。
    丁小幺一摔,姐弟连心,丁小伊也急忙停下脚步,转身往回跑几步,伸手拽起弟弟。
    两人这一耽搁,身后的追杀者一下拉近许多。冲在最前头的高丽人手持长刃,裤脚生风,踩得沙尘飞扬,急速接近。在距丁家姐弟七八步时,高丽人一声发喊,奋赶数步,借势腾空跃起,长刃高举过顶,恶狠狠朝踉跄奔跑的姐弟后背劈下。
    此时姐弟俩只顾朝前拼命跑,对身后危机懵然不知——就算知道,姐弟俩也毫无还手……不,别说还手,连防御之力都欠奉。
    此时,赵猎堪堪赶到。
    “闪开!”
    赵猎嘶吼着从姐弟二人中间穿过,霰弹枪往外一撇,单手握住枪机发力一抖,枪机上下滑动,霰弹上膛。赵猎单膝跪地,任由身体惯性向前滑行,身后划出一道深深膝痕。
    举枪,瞄准。
    这一刻,时间仿佛变慢。
    丁家姐弟一左一右,裹着沙尘,边跑边张嘴唤喊着什么,视线随着赵猎滑行的身影移动。
    空中的高丽人身形已升到极点,正一点点下落,刀锋映日,炫目森然。
    砰!
    一声爆响,半空中的高丽人仿佛被无形巨拳重击,胸膛炸开一团血雾,身体以一种违反力学原理的姿势倒飞坠地。
    赵猎滑行之势未尽,左手握枪机一推一送,霰弹再上膛,几乎不瞄准,枪口对着前方来敌扣动板机。
    砰!
    又是一声爆响,枪口喷出一团火焰,将十二颗钢珠呈扇形打出。前方十几米外的两个高丽人正并肩子冲锋,完全笼罩在钢珠之下。
    啊!哇!嗷!
    接连三声惨叫,左侧高丽人肩膀血花飞溅,右侧高丽人半脸血糊。紧跟其后的一个高丽人好死不死,被一颗从二人中间穿过的钢珠射入右眼,那惨叫比前两位更碜人。
    一枪三伤,将霰弹枪的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
    赵猎身形毫无阻滞地从三个东倒西歪的高丽人中间穿行而过,对哀号的敌人看一眼的兴致都欠奉,身形戛然而止时,枪口正顶在最后一个高丽人的脑门上。
    赵猎是半跪式滑行,怎能把枪口顶在敌人脑门?原因很简单,高丽人跪了!
    高丽人怎能不跪?眨眼之间——是真的眨眨眼工夫,四个人就倒在两声巨响下,对手什么都没干,只是端着一根铁管子径直冲来而已。
    现在这喷火爆响的恐怖铁管就顶在自己脑门,看着从空中摔落死活不知的牌子头,看着倒地哀嚎不绝的三个同伴,高丽人不光跪了,还尿了。若不是脑门被顶住,都想磕头了。
    赵猎看到高丽人眼里的恐惧与降伏,摇摇头,站起,掉转枪口,用枪托狠狠一砸,高丽人一头栽倒。
    山坡上的施扬,沙滩上的丁家姐弟,海面战船上的高丽人全呆住了。
    霰弹枪威力,恐怖如斯。
    足足十几秒后,施扬喉咙咕嘟动了一下,用力咽了口唾沫,反手摸了摸背后的猎枪,那种捡到宝的感觉令他只想大笑一场。
    丁家姐弟执手对视,彼此眼里的喜悦怎都掩藏不住。
    海面上,醒悟过来的高丽人慌成一团,手忙脚乱降帆转舵。
    施扬急得跳脚,举刀乱挥:“快、快,别让他们跑了!”
    小渔船根本追不上大船,也不知他叫快什么。但施扬的焦急完全可以理解。一旦敌船逃走,他们躲藏的位置将再次暴露,下一次又不知要到哪藏身了。
    丁小幺高声道:“跑不了!”
    丁小伊也用力捏紧拳头,眼睛亮闪闪:“对,跑不了!”
    话音刚落,就见高丽战船剧烈一晃,仿佛撞上什么东西,船身倾斜,船上数人站立不稳,噗嗵嗵掉进海里。
    “撞上啦!撞上啦!”丁小幺兴高彩烈,手舞足蹈。
    赵猎、施扬俱恍然,原来这片海滩有暗礁,平时还真看不出来,也只有熟悉这片海域的丁家姐弟才知道了。
    在赵猎与施扬驻足观望沉船时,丁家姐弟突然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一齐朝自家渔舟奔去,并招呼赵猎、施扬:“快,快上船,把火药桶搬过来,别掉进海里了。”
    火药桶?!
    赵猎愕然,倏地一把抓住正从身旁跑过的丁小幺:“你们怎知船上有火药桶?”
    丁小幺啊啊几声,眼睛乱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已经跑到前头的丁小伊停步转身,昂起圆润的下巴:“我们当然知道,所以才把这船引过来啊。”
    “你、你们把敌船引来的……你……”赵猎指着丁小伊,呼哧喘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施扬刚从山坡奔至,给哼哼唧唧的高丽人一人补一刀,听到丁小伊的话,喃喃道:“这丫头是不是疯了……”
    丁小伊毫不畏惧迎上赵猎凌厉的目光,一字一顿:“我要打枪!真枪实弹!”
    赵猎半天说不出话,慢慢放下手指,目中凌厉之色渐褪,把霰弹枪一背,朝小渔船走去。与丁小伊擦身而过时,丢下一句:“好,就让你打枪,真枪实弹。到时别哭鼻子。”
    丁小伊倔强咬着嘴唇,眼角斜睨赵猎背影,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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