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此乃人之常情,既安管事有了更好的去处,咱们也不能拦着不是。”
    谢老夫人淡淡地扫了安文白一眼,才道,“小孩子家家,不要乱说话。”
    “求老夫人成全!”安文白再次磕头。
    “罢了,你且起来罢。”谢老夫人揉揉额角,神情不愉。
    说了那话后,谢意馨便退到了一旁,低着头不说话,刘海遮住了她的眸光,也遮住了那一闪而逝的冷意。如果没见到安文白之前,她还存着挽留他的想法,那么当听到他一心求去的话语时,这种想法已经烟销云散了。
    可是这一世,他走,可以,却不会像前一世一般站在道德制高点,带着世人对他的同情离去。这一世,主动背主的阴影将永远伴随着他。
    诚如她所说,安文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管事而已,他们谢家还损失得起。上一辈子是她蠢,她祖父斥责她,不是因为她气走了安文白,而是她让谢家陷入了太过被动。
    就在谢意馨愣神的时候,谢老夫人已经准许了安文白的辞呈。
    一刻钟后,当安文白蹋出谢家大门时,他忍不住松了口气。谢家不是不好,凭良心说,谢家待他们这些人还是很好的。可是,持礼公的知遇之恩,他父亲已用一生去报答,足矣。他不是一个甘于平凡的人,他对算学痴迷,亦想在这一领域登峰造极名留青史!
    那样的算学方法他生平仅见,真恨不得一窥究竟,可那人却说那是不能外传的,除非——再加上那人治好了他儿子的病,这两样加起来,才让他下了另登高枝的决心。
    他也是一个爱惜羽毛之人,可那人说不必他担心,一切他自会安排好,必不让他担上背主另投的名声。如今看来,那人的安排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那背主的名声自己得担着了。想到这,他自嘲一笑。不经意地抬头,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
    就在他抬脚欲走之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安管事,且慢。”
    安文白顿住脚步,转过身,心中升起一股大祸临头的感觉。见到来人是谢意馨,他笑笑,“谢小姐叫住安某有何事?”
    此时,一群舞狮的人经过。见到持礼公府门口明显有状况,特别是谢意馨出众的容貌更是吸引人,遂他们都好奇地停了下来,也不吹吹打打了。
    安文白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恨不得立即拔腿走人。
    “安管事,你真的决定了?需知,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想走容易,可是想回来就难了。”谢意馨说出这样的话,仿佛是来做最后确认的。
    “安某去意已决,且谢老夫已同意,还请小姐不必再劝。”安文白沉着脸。
    “既如此,我就不必多做挽留了。安管事,虽然你有了更好的去处,但你在我们谢家工作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主仆一场,这些是我们谢家的一点点小心意,收下吧。”
    谢意馨的话并不显刻薄与过分。可越是这样,越显得谢家人敦厚。
    安文白顿时冷汗直冒,他本身自求离去,已是背主,再收下这些,便是他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安文白看着她的目光惊疑不定,谢大小姐此举不知是谁教的,甚是狠毒啊。
    群中有人唏嘘,“这人得有多好的去处啊,连谢家都不乐意呆了。”
    “别胡说,搞不好人家是老家有事不得不回去呢。”
    更有人眼尖,瞄到递给安文白的是面额两百两的银票。议论声顿时更大了,不少人觉得谢家真是大方厚道。
    “谢谢大小姐的好意,可是在下不能收。”他此刻无比后悔,怎么就没早点出了这谢府呢。
    “还是收下吧,毕竟主仆一场。”谢意馨轻笑。
    “大小姐,我真不能收。”说着,安文白罢罢手,推开人群,踉跄而出。
    “来人,把这银票给安管事送家里去,他不仁,我们谢家却不能不义。”
    “是——”一个小厮接了银票,麻利地朝安文白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谢家不愧是持礼公府,真是仁义厚道啊。”
    “那是,你们也不想想持礼公是帝师,家人能差了?”
    “你们不觉得持礼公府太软弱了吗?被人一脚踹开后还给人银子,太傻了。”
    看了一出戏,舞狮队的人簇拥着走了,嘴上却不停,说着最新的谈资。
    这厢,走在回春暖阁的路上,春雪终于还是忍不住发了一句劳骚,“小姐,那姓安的这样,你为何还要给他银子啊?”
    “他做错是他的事,可我们谢家却不能辱没了家风。”谢意馨不会告诉她,这是捧杀,经过今天的事,安文白这样的人除了某些人,又有何人敢用?
    持礼公府斜对面的茶馆的某个包间里,一个蒙着面纱的少女低叹,“真没想到,谢老爷子和第三代皆不在的情况下,谢家里头还有明白人。”
    几个跟着她的随从都垂头不语,目不斜视,可见其调教人的手段之高。
    “主子,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找,继续给我找人,算学上独道天赋的人,用心找,总能找到。”
    “那安文白?”
    少女摇头,“被这谢大小姐这么一搅和,安文白这个棋子是完全废了。就算我们把安文白培养好了,背弃谢家永远都是他的污点。天赋再高的人,一旦品德上有了缺失,亦走不了太远。安文白不亚于一颗废棋,我要来何用?”她的原意是将安文白打造成一柄对付谢家的利器,只要一亮出来,便能对谢家造成负面影响。可惜如今谢大小姐这么一搅和,反倒是安文白无颜面对谢家。
    其实少女不知道的是她上一世的计划的确成功了,只要安文白与谢家人同时在场的情况下,总会带给谢家一些不好的言语攻击,而谢家却是不便反驳。
    “不过此人仍需妥当安排,先冷一阵子再说。”想了想,少女又补充了一句。
    “是。”
    “咱们走吧。”临上轿子前,那少女隔着面纱朝谢家大门看了一眼。
    她其实觉得很可惜,此计那么周祥,一环接一环,却未能成功,而且还严重影响后续的计划。不过也让她看清了她对谢家这位大小姐的了解还远远不够,不知这谢家大小姐是否一直以来都在扮猪吃老虎?不管是不是,以后的计划绝不能漏算了她!
    就在一行人起轿后不久,后面远远地辍了根尾巴。
    稍晚,小丁回来复命。
    “蒙面女子?”谢意馨正在给一株牡丹个修剪枝丫,眼神很是幽深,“你说人跟丢了?”
    “小的惭愧,只跟到永和胡同那边便把人跟丢了。”
    听语气看表情倒没多大意外,“然后你就直接回来了?”若是如此,这等愚蠢之辈她可不敢重用。
    小丁一个机灵,“哪能啊,我绕了两条胡同四条巷子,才从禾记酒楼的后门回来的。”
    “还算机灵,春雪,给他二两银子吃酒。”谢意馨满意地点头。
    “谢大小姐。”小丁接过银子,眉开眼笑的。
    听了小丁的回报,谢意馨心中已经有点普了,就算只是猜测。这件事中,朱聪毓也有插手的嫌疑。若他真如她所猜测般插手了,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有了前世的记忆,朱聪毓的目的便有了依据,再回想上辈子安文白最后是为谁效力的,更加逼近她心中的猜测了。
    几日,安文白之事在小部分茶楼饭庄等市井之地有人谈起,开口闭嘴全是对谢家赞誉有加的话,对安文白似乎也没有多重的不利于他的流言,毕竟他如今闲散在家,尚未给新东家效力,只是他的离开让不少人挠头。
    只是这些人都不知道他们此刻谈论的事是两个女子之间博弈的结果。
    谢老爷子访友回来,听说了此事,大赞了谢意馨一回,夸她进退有据,处理得当。
    谢意馨倒没觉得有什么,她很清楚她与殷慈墨的距离,此时的殷慈墨已经在殷家有了一定的发言权及行事权,而自己在家中却还说不上话。那天之事自己能小胜那人,不过是因为自己出奇不意罢了。
    谢老爷子见她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沉稳得体的表现,很是高兴。
    而谢意馨趁此机会朝老夫人要了她娘嫁妆的处置权与管理权。并非她不信任祖母,而是因为她手上没钱没人,想办什么事都束手束脚的,太过被动。
    在谢老爷子的示意下,谢老夫人把谢意馨她娘的嫁妆交回她手中。
    ☆、8更新更新
    “不嘛不嘛,瀚儿想去,姐姐,带瀚儿一起去吧”谢觅瀚抱住谢意馨的大腿,仰着小脸,眨巴着眼睛撒娇。
    自打上回谢意馨对他表示过亲近之后,这小家伙就很粘她,每天都迈着小短腿来春暖阁找姐姐玩儿。因为之前姐弟俩一向不怎么亲近,一开始小家伙还能装乖,几天后,孩子天性显露无遗,很是活沷。
    一个有意放纵,一个满心孺慕,倒也相得益彰。
    “胡闹,你大姐出门是有正紧事要办,你跟着不方便。”文氏轻斥。
    先前,她开口问祖父祖母要她娘亲的嫁妆,他们应了。
    既然祖母把她娘的嫁妆都给回了她,她总得打理起来才是。她看了看,除了库房的那些登记造册的物什之外,还有有好几个庄子和铺子。她也该把这些理一理,做到心中有数才是。
    于是请示过祖母后,便有了此行。而此事恰巧被谢觅瀚小家伙知道了,于是便有了这么一出。
    长期被拘在府中的孩子,对外面没有不向往的。而谢意馨深思过后,也决定带他出去看看。
    不出意外的话,谢家必将由他来扛起这份责任。多带出去见识见识也好,圣人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些天来,谢意馨也不是一味地纵着他玩儿。她制作了很多卡片来教他认字,认字认得好的时候还会给他讲一些小故事。
    这些方法都是殷慈墨那个女人用过的,她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全是因为上一世,这般的育儿方法被编辑成书,京城好一点的世家人手一册。这些书曾为殷慈墨添加了不少的资本,为她消除了不少反对她的世家的异议。
    虽然她对殷慈墨没好感,不可否认,她很会教孩子,小世子被她教得早慧又聪明。不怪当初朱聪毓一直对自己的孩子横挑鼻子竖挑眼,有那么一个优秀的榜样对比着,寻常的孩子又如何得及得上?
    可是他不明白,小世子再好,也是别人家的孩子。谢意馨冷笑,难不成姓朱的还敢肖想姓殷的给他生个孩子不成?也不知道殷慈墨去哪请的高人做幕僚,解决问题的方法总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有些还简单实用。
    文氏的轻斥将谢意馨飘远的心思拉了回来,只见小家伙扁着嘴,委屈地站在那儿,“那,那好吧,瀚儿听话——”
    “母亲,让他跟着去吧。男孩子,不能总像女孩子一般拘在后院,您说是吗?”
    此话一出,小家伙原本没精神的眼睛便是一亮,双手更是抱紧了他大姐的大腿,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娘亲。
    文氏满脸为难,儿子太小,再说他们出门没个大人跟着,她实在是不放心。
    谢意馨也是当过娘的,自然明白她的顾忌,“母亲,出门的人你来安排就是。您就放心吧,我们只在宣武区走走,我们申时左右就回来。”宣武区那边是治安最好的街区了。
    文氏看了继女和亲儿一眼,终于无奈地摇摇头,“你们祖母太宠着你俩了,今天你们可要快去快回,仔细别玩过头时间了。”
    这意思便是同意了,小家伙听出来了,欢呼一声,转过去讨好地抱着文氏地大腿,“娘,瀚儿会记得给你带糖葫芦回来的。”
    文氏笑着轻点他的额头,“小馋猫,你们快点回来娘就阿米豆腐了。好了,娘去给你们准备马车。”
    没一会,马车便准备妥当,在文氏的目送下,两人登上马车。
    “大嫂,你也太纵着孩子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想出门就出门呢。”勿勿而来的管氏,看着出了门的姐弟,又想起至今还在家里闹腾的女儿,明显不太高兴地说道。
    文氏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我有什么办法,你有办法你和他们祖母说去?”
    管氏一噎,“他祖母也是,那么大的一笔嫁妆,说给就给了,也不怕被个半大的孩子折腾光。”说起这个,她便忍不住发起了劳骚。
    “那是人家母亲的嫁妆,便真是折腾光,也不干你我的事。”说完这句,文氏弹弹衣袖,准备走人。她一当家主母,事儿多了去了,可没那功夫和她闲磕牙,“我院子里还有点事,二弟妹自便吧。”
    看着文氏离开的背影,管氏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心里呸了一声,才扭着腰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厢,谢意馨姐弟俩人出了门,马车一路朝最热闹的宣武区驶去,她有两家铺子恰好就坐落在此处。
    路过大星胡同时,马车一颠,谢意馨止不住地身前倾,忙把谢觅瀚抱住,防着他被磕着,然后马车就停了下来。
    谢意馨眉头微皱,看了春雪一眼。
    春雪会意,掀开了帘子,“前面怎么回事?”
    “回大小姐,前面几辆马车堵住了胡同,过不去了暂时。”赶车的车把式回道。
    “绕回头不行吗?”春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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