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少主在担心什么?人不是抓到了吗?”邱明山语气清冷,仿佛余莫卿的疑惑并不能立足,他也未曾放在心上。
    “惠妃既然想害我,为何会派一个心生异端之人来?就不怕他临时变卦,反咬一口?”余莫卿抿了抿唇,神色凝重地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她尚且记得春花楼里,三皇子道魏承德为惠妃身边最得力的太监总管,可谓是惠妃手下无法脱离的人手,既为惠妃培养月舒等一众杀手,又是在暗阁多次阻挠余莫卿接位,以免余莫卿他日成为惠妃无法拔去的那颗眼中刺。然而这样一个监视了三皇子多年,甚至不会疏于向惠妃禀报的人,为何在三皇子口中却是对余莫卿百般手下留情之人?
    她虽知魏承德毒害柳宗真,将对余莫卿有利的证据全部埋葬,却没有将余莫卿会武一事传出去,更没有在暗阁内部直接向她下手,偏偏是在她大婚之日,以那般狼狈的姿态被她捕获?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是为何?
    月舒死前的话又萦绕在余莫卿耳边,“提防魏承德,提防魏承德……”,可要她要提防的,到底是魏承德的哪里?
    余莫卿虽知晓如今自己掌握了很多有利的证据,都可以将惠妃和魏承德全部治罪以绝后患之忧,可是她心中有一根弦,正不断上下浮动,仿佛是预见即将有一件大事要发生,可是她却仍旧被蒙在鼓里,尚未感知那半分预兆。
    “我原本一直怀疑,魏承德到底是何身份?金珂当年能将他留在暗阁,却又是为了什么?他的存在,到底是好是坏?”余莫卿思绪又飘到了更远处。
    一个连邱明山都不太了解的男人,又如何能被金珂看上?还留在身边多年?魏承德自身又藏着什么秘密?难道她真的要去问问金珂才行?可是金珂现在又在何处?这依旧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看来少主确实是有所思虑,只不过思虑过头了,将不足以挂在心上的给记挂起了。少主也说了,证据之丰厚,惠妃尚无反抗的余地,少主何必担心副使还能有什么伤害?再者,作为人证,副使也不可能再回暗阁,少主不用这般在无用之人身上浪费心思。”邱明山句句在理,他看得出余莫卿的困惑,可是他觉得既然人已俘获,就说明有根源可寻,找到端口一网打尽,便不需白白花费其余的心思了。
    “是吗?”余莫卿心绪愈渐复杂,忍不住蹙着眉说话,“我还发现三皇子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武功高手的存在。”
    “少主如何知晓那人武功高深?又如何担心起三皇子来了?”邱明山脸上终于闪过了一丝警惕的痕迹。
    “我跟在三皇子身边三年,丝毫没有怀疑过他对我的器重,可却从未见过他身边跟过何人,更是如此防备之人,与他寸步不离。我被抓当日,恰逢三皇子带着那个男子在宫中办事,虽没能交流,可那男子身上的气息总有些不对劲,而且那人的眼神极像我那夜查探容雍宫时假扮魏承德的人……”余莫卿回忆起那夜,忍不住摇了摇头,“我绝不相信这是巧合……”
    说实话,若说余莫卿对太子是深恶痛绝,对三皇子则是敬而远之。她从来没有猜透过的这个男人,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表露过任何心绪。可越是这样,余莫卿心中越恐慌,她看不透三皇子的**,却一直被三皇子所用。她一举可以将惠妃击败,可是圣武帝可为他巩固皇权,肃清后宫,于国祚是利,她也知晓圣武帝心中也曾放着一份感情,于此事是为寻求一丝心安。可三皇子呢?太子倒杆之时他最沉默,惠妃即将倒台,他也清闲自在,丝毫没有打算?可他在虚伪的面具背后,除却一颗痛恨惠妃多年监视的心,又还打着什么主意?
    余莫卿猜不透,更不敢猜。
    “我虽知魏承德与三皇子关系微妙,但如果真将惠妃之事与三皇子联系起来,这其中肯定大有文章……”听了余莫卿的困惑,邱明山也忍不住皱起了眉,他为暗阁辛劳多年,什么朝堂阴谋、江湖风云没经历过,试想余莫卿一开口,他脑中自有一条诡异辗转的路线形成。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收起了凝重,看着余莫卿失魂落魄的脸庞正色道:“只不过……少主如今还是专心办好圣上交代的事吧,毕竟圣上才是这个皇朝最大的赢家,少主再担忧,也不该逾越身份,担心一些非我所能及之事。倒不如先想想怎么收集齐证物,了却圣上心头之忧……”
    余莫卿抬眸,一片混沌之色呼之欲出,嘴里喃喃了起来,“是吗……我不该担心吗……”
    “少主若真有所担忧……”邱明山忽然站起了身,“属下会替你查明三皇子身边那人的身份,其他的,少主还是先管好宫里的吩咐吧……属下还有事,先告退了……”
    余莫卿才结束混乱的思绪,看着邱明山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喊道:“邱明山!”
    “少主还有何吩咐?”邱明山淡淡回头,脸上看不出是何表情,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
    “多谢了……”余莫卿腼腆的笑了一下,她知晓邱明山虽嘴硬,但确实在决断上比自己更有经验,也更果敢,他一心为暗阁荣辱着想,替金珂打理多年,如今暗阁到余莫卿手上之时,他给的建议也不是没有帮助,尤其是在余莫卿分心之余,可以立马提点她一二。
    邱明山明显愣了一下,表情也没有多好,皱着眉看了余莫卿一阵,才缓缓开口,“少主过奖了,属下分内之事……”
    话音落,那抹身影便瞬间消失在了门口,空荡荡的议事厅里只有桌上摇摇晃晃的火光,照着余莫卿那张凝重的脸上,
    “但愿……是我多想了吧……”缥缈的声音随即被隐藏在暗阁巨大的昏暗里,随着摇曳的火光幻化成了一缕青烟。
    **
    在暗阁里交代完事情,余莫卿很快又赶去了春花楼。这一次时间紧迫,她只是准备给连硕等人交代几句。
    原本圣武帝吩咐她带着暗阁调查惠妃之事,但说到底暗阁是余莫卿半路接手,又常年在邱明山手里管理,只需和邱明山说清楚,其他的她也不需要多操心。但永平门是她一手创立的,门徒从上到下全部由她亲自把关训练才成就了今日的模样,所以哪怕是这一次搜集证据,她还是得亲自安排交接,免得出了岔子。
    刚一进春花楼,楼内热闹的气氛丝毫没有更改,还是余莫卿大婚前那般歌舞升平的模样,连硕从门前就将余莫卿迎了进去,二话没说就带着余莫卿往以往的书房走去。房内已经坐着池安,还有一两个永平门分局的人,见余莫卿来了,立马行了礼。
    “你倒是赶得及,才脱了险,如今又要忙活起来了……”池安手里正抱着一摞东西,往桌子一放,便唉声叹气起来。
    “劳烦女师还一直惦记着我,可现在圣上有令,我这布衣微贱,可得提心吊胆伺候着。”余莫卿轻笑了一声,拉起了池安的手。她虽收下了池安的好意,但她依旧得为自己的赌约负责。
    “那日傅将军来此我便觉得事有蹊跷,好在你事先准备了,否则这一次可真的说不准了……”看着余莫卿完好无损的模样,池安倒也没什么太多的话好说。这几年她倒是为余莫卿提心吊胆,但总归余莫卿自己也不说吃素的,大大小小的风险也都扛了下来,她也只顾着春花楼的经营,倒也是闲雅。只不过余莫卿一回京便是风起云涌,她不免又心生担忧。
    “对了,连硕,自从我被关押天牢,丁大他们还好吗?”余莫卿好不容易坐了下来,但心中还是关心人证的安慰。
    “主子放心,丁大和慧娘都在分局的密室里,有专人看守。慧娘一直在准备呈堂之证,丁大的话还在医治,大夫说他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所以暂时失去了记忆,可能停留在了三五岁的年纪,不过大夫说应该还有机会医治好的。”连硕解释道,“对了,还有魏承德和他们的人,全部被看押在地牢中,魏承德嘴很硬,几乎不肯透露他的目的,也不曾认罪。可能还有等着主子亲自……”
    “魏承德不愿说吗?”余莫卿神色复杂,嘴角不禁扯了扯,“他倒是忠心耿耿,连他的主子都不曾想过保他,可他为何还这般尽忠职守?好在咱们证据在手,倒也不怕他不肯开口。呵,我倒要看看他们这对主仆,还想怎么陷害到我头上来。”
    “不过主子也不能掉以轻心,属下到时候会和副主联系上,将所有证据整合了在给主子过目。”连硕倒是熟悉步骤,对搜查的事很是尽心。
    “莫卿所说,魏承德的主子,是谁?我记得不是说过他是暗阁的副使吗?怎会反过来陷害莫卿?”池安倒是听过几次魏承德的名字,但说到底因为余莫卿下令,她和乾扬花是碰不得有关朝堂的任何一次行动,所有几次余莫卿的事她并不涉及其中,倒也不清楚余莫卿所说的来龙去脉。
    “是惠妃。”余莫卿抿了口茶,眼神愈渐森冷,那夜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忘不了的,是那垂死挣扎的困兽之斗,“惠妃倒是大手笔,竟敢派魏承德亲自夜袭将军府……”
    “惠妃吗?”池安眼神微凝,思绪有些飘忽,“她倒还是老样子,依旧忘不了如何算计别人……”
    “老样子?”余莫卿脑中一会儿回忆着那夜打斗的场景,一会儿又回忆起魏承德惊讶的面孔和绝望的笑容,仿佛听到池安喃喃自语了什么,下意识问了一句。
    “没什么,你听错了。”不巧的是池安很快恢复了清淡的脸色,也坐了下来,“倒忘了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余莫卿看得出池安有什么不能说的模样,便也转移了心思。
    “前些日子,有位公子差人送了样东西过来。”池安眼神清亮,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
    “谁?送了什么?”余莫卿放下茶,看向池安。
    “便是楼内之前丢失的密令,悉数与大昭朝堂国运相关。”说到这,池安的脸色也不再平静。
    “是……追回了?”余莫卿也立马反应了过来。
    “应该是第一庄的庄主没错,是派了他手下过来的,好似熟悉着咱们的暗号,给我留了一份信,又许是怕三爷的人监视,信上说让我带人去城东的一处庙宇里取东西。我去看了,正是那批丢失的密令,虽参差不齐,但数量可观,想来追回之余,应该还未曾流至外邦。”池安点了点头,一副失而复得的模样。
    “当真?”余莫卿也很惊讶,脑中立马闪过了那妖孽温润如玉的面容,桀骜不驯的脾性。
    她原本以为自己派去的人无果而终,还担忧着这些消息走漏对大昭不利的后果,然而没想到那妖孽说过的话是一直记在心上,还当真尽心尽力替她追回了这些密令。明明还替她着想着,偏偏这几日又任由她在牢内百无聊赖,连个音讯都没有。
    这一次又是费了多大的心力,又是花了多大的代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惊吓?又到底是去了哪儿,还要消失多久?是不是因为那夜事后发现了什么而生气?又或是对她产生了什么别样的心理?
    即便余莫卿知晓现在也不是联系永夜的时候,但还是忍不住想着,那妖孽究竟身处何地。
    明明大婚前她那么想推开那妖孽,将他排除在外,让他永远都不要再触碰到这些危险的事情,明明是她不想那妖孽涉身朝堂,不想他靠近皇权争逐的旋涡,更不想看到他因为自己被连累。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想闪躲,不想他靠近,可他偏偏在暗地里,又默默为她所付出,为她着想,为她的信念和理智着想。
    如何不爱呢?
    余莫卿突然释怀一笑,她也很害怕那妖孽生气,气她瞒着他,还骗了他,只是看到那妖孽又帮着她追回了很重要的密令,她仿佛又坚信,那妖孽心中有她,从来都能看透她的心思,想来不会看不出她这次大婚之计用意为何,也便不再担心什么了。
    可是余莫卿终究是被眼前的现状迷乱了双眼,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皇宫内,那片大火屠尽的废墟中,正有一抹白色身影跪在那破旧残缺的灵位前,那身影傲然而清寒,冰冷而阴沉,像是带了几百年的怨气,颤抖着双手抚摸着地上飘散的残画,那张如玉脸庞带着鲜少展露的陌生和阴郁,幽深的瞳孔中映射的不仅是一张清艳面孔,还有此刻心中无法原谅的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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