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梅想了想,才走到沐九歌面前,低声提醒道:“侧妃应该亲自侍候六皇子更衣。”
    旁边的婆子也忙点着头,沐九歌抬抬眉梢,“恐怕你家六皇子殿下这会并不想看到我。”
    香梅和婆子互相看了看,没再说话。
    不大会儿,南辰穿着一身纯白衣袍,进了屋子,沐九歌正站在屋子中间等着他了。
    南辰绷着脸,“这一切都是你布置好的吧?你以为这么做,我就会放手?你以为你这么做了就可以走了?”
    他顿了顿,眼神冰寒,“你就这么想逃离我?那你为何还要进了我这府门?”
    沐九歌静静看着他,“因为,只有昨夜我上轿子之前,才能去见到祖父,你之前明明答应我让我提前见祖父,可惜,因为府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没能有机会去见他老人家,再说了,我们这也算不上大婚,不过是一顶轿子抬进了你的府里罢了,我也不是没有被抬进过别家。”
    南辰双手紧紧握着,上面青筋遍布,极力压抑着怒气,“这步棋,你到底是从何时布下的?”
    沐九歌抬眼,去看这个上辈子曾真心实意要嫁,这辈子死也不会嫁的男人,他穿着一白色锦袍,看上去颇为俊秀。头发用黑白相间的发带高束,穿得虽然干净利落,但身上那股子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傲气,那怕在此时此刻,那怕怒极也不曾有半分增减。
    这人生得俊朗,眼如星月,眉似山峦,丹凤眼在眼角处微微向上,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缱绻,偏偏他神色端正严肃,便只留那如刀一般锐利的气势,直逼人心。
    他身上有着世家公子难有的肃杀严谨,犹如北境寒雪下盛开的冰花,美丽又高冷。
    沐九歌的目光凝在了他身上,一瞬之间,她仿佛是回到了上辈子,无数次看着这个男人,却仿佛从未看透他一般,也就是因为那份神秘,让她对他越陷越深最后彻底沦陷,今生再一次那么近距离看这个人。
    他已经是名震天下的六皇子殿下,圣上倾爱,手握兵权,权倾朝野。
    他,马上就要成为太子了吧?
    还记得上辈子,大婚前一个月,有一日风雪交加,他驾马站在雪地上,黑衣白氅,面色冷然。那时候他比现在生得温柔许多,那时候他眼中尚含着少年人的稚气和勃勃朝气。
    他的目光冷如寒冰深潭,驾马站在她的马前面,“总有一日,我会与你一起共看这天下。”那时他轻笑问她:“后悔吗?”
    还记得她当时只是?微微一愣,轻笑,她迎着他目光,神色坦然:“我做事,从来只想做不做,不想悔不悔。”
    他目光悠远,看向远处:“放心吧,歌儿,我会待你好的,那怕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也要相信我,我总会对你好的,总有一天,我会将这天下最好的一切捧到你面前。”
    她笑呸了他一声,佯装怒嗔他,“哼,你要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也不用你把什么最好的给我,我断断不会再稀罕的。”
    成亲前一夜,她一夜未眠,想着他的好,想着他们之前的过往,想着今后的未来。
    春雨微寒,庭院内传来雨声淅淅沥沥,混杂着诵佛之声落入耳中,让沐九歌神智有些恍惚,昏昏欲睡。
    她身上带着凉意,膝下有如针刺一般疼,似乎是跪了许久。
    外面是熟悉又遥远的吵闹声。
    “这也不是她的错,这样跪着,跪坏了怎么办?!”祖父声音如虹。
    有个陌生的女声,带着一些苍老,“我是不管这个家许久了,可如今她越发过分了,我要是在不管,沐家就真要毁在她手里了,这事你莫要管,还是回去养病吧。”
    “我听不得你说这些道理不道理,我就且问你,她嫁都嫁过了,何曾做过什么错事?!既然没有,有什么好罚?!”
    “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骂也骂过,你们到底是要如何?”似乎是祖父的声音,带着怒气:“非要逼死九儿,这才肯作罢吗?!”
    沐九歌思绪有些涣散,她抬起头来,面前是神色慈悲的观音菩萨,香火缭绕而上,让菩萨面目有了那么几分模糊。
    这尊玉雕菩萨像让沐九歌心里有些诧异,因为这尊菩萨像她好像在那里见过?
    有人卷帘进来,她身着水蓝色蜀锦裁制的长裙,外笼羽鹤大氅,圆润的珍珠耳坠垂在她耳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起伏。她已经年近三十,却仍旧带着一丝少女独有的那份天真明媚,与跪在地上面色苍白的她截然不同。
    是沐大夫人。
    只一眼,沐大夫人就觉察出不对劲来,沐九歌面色太过苍白,虽然她恨沐九歌,恨不得她死,可这个时候她绝不能死在沐家。
    “快,快来人啊。”沐大夫人急忙高声道,“九儿似乎生病了。”
    门被推开,呼啦啦进来许多人。
    大夫人忙迎了上去,扶着老夫人。
    老太爷一个箭步飞奔到沐九歌面前,扶住她,手放在她额头上。
    “我没事,没事!”沐九歌神色恍惚的看着老太爷,呐呐道。
    老太爷见她神智还清醒,没什么大事,松了口气,看着面色惨白的沐九歌,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沐九歌气息有些微弱的强笑着说道:“我也没事!惊着您了。”
    老太爷脸色难堪的要死。
    沐老夫人重重的叹着气,转过身,连声吩咐着:“赶紧把她抬到院子正屋里去,快去煮姜汤,准备热水!去拿衣服来!赶紧请大夫!快去!”
    婆子们抬着人急匆匆走了,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让人裹着被子半躺在暖阁里。
    老夫人坐在床前的扶手椅上,沐大夫人侍立在一旁,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沐九歌脸色渐渐红晕起来,只是依旧苍白着,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头痛得几乎忍受不住。
    两个管事婆子引着大夫,急匆匆的进了院子,大夫人等人急忙回避到了里间,隐在了屏风后,老夫人端坐在扶手椅上,让着大夫坐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凝神诊着脉的大夫。
    大夫给古萧诊了一只手,换了一只手又仔细的诊了,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思忖了片刻,才转头看着老夫人说道:“老夫人,这位娘子受了风寒,这脉象上……”
    “不用说脉象,我也不懂,你只说严重不严重吧。”老夫人止住了大夫的话,大夫笑着点了点头,“是!有些个严重,娘子大约前些时候生过病,病愈后失于调理,身子骨虚弱了些,才引得风寒入体,不过倒也不妨事……”
    “到底重不重?妨事还是不妨事?”老夫人拧着眉头问道。
    大夫忙陪笑着道:“虽说病症有些重,倒也不妨事,我开帖药,娘子吃上一阵子,等退了风寒,再换个方子调理些日子,也不过就是三两个月,就能全好了。”
    老夫人舒了口气,微笑着谢道:“有劳先生了,请外头开方吧。”
    大夫忙起身,连称“不敢”,随着管事婆子到外面开方子去了。
    沐九歌转头看着老夫人,声音低弱的说道:“多谢。”
    老夫人平静的看着沐九歌,点了点头,“你这病,生的倒是巧。”
    沐九歌看着老夫人,也点了点头,“天意吧。”
    老夫人似乎冷笑了一声,随机吩咐人将沐九歌送回到她之前的院子里先安顿下来,香草用斗篷裹紧了沐九歌,由两个粗使婆子轮流抱着她,把她送回了院子。
    不大会儿,管事婆子送了几包药和煎药的药铫子过来,香草亲自守着煎了药,用绵纸仔细滗了药汁出来,略晾凉了,送到内室,抹着眼泪,半扶半抱着沐九歌,喂她喝了药。
    沐九歌喝了药,漱了口,就沉沉睡着了过去。
    晚上,沐九歌晕晕沉沉的醒过来,浑身已经发起了低热,香草抱着她,她就着香草的手吃了几口白粥,就再也吃不下了。
    香草摸着沐九歌温热的头和身子,焦急的和香梅商量着,“九娘子发起热来了,得禀了大夫人,赶紧请大夫再过来诊一诊才行!”
    沐九歌晕沉着听到香草的话,伸手拉了她,低低的说道:“没事,就是要发热的,这热没两天也退不下去,不用去了,明天再让大夫诊吧。”
    香草迟疑的看着香梅,两人正犹豫间,小丫头在外面禀报着:“夏嬷嬷来了。”
    香草嬷嬷守着沐九歌,香梅急忙起身迎了出去。
    夏嬷嬷提着盏灯笼,已经进了院子。
    香梅接过夏嬷嬷手里的灯笼,递给旁边侍候的小丫头,夏嬷嬷进了屋,探头往里面看了看,低声问道:“九娘子醒了没有?觉得好点没有?”
    “醒了,没怎么觉得好,这会儿正浑身发着热,我和香梅急得不行,也不知道要不要请大夫再来诊诊。”
    “噢?”?夏嬷嬷皱着眉头,脚步轻悄的进了内室,靠到床前,低头仔细的看着晕沉着的沐九歌,伸手摸了摸沐九歌的额头,皱起了眉头,直起身子,退到外间,转身看着紧跟出来的香草说道:“我这就让人去请先生去!”
    香草直点着头,一直送夏嬷嬷出了院子,看着她走远了,才松了口气回到正屋。
    过了小半个时辰,管事婆子就引着大夫进了院子。
    大夫凝神仔细的给晕睡中的沐九歌诊了脉,舒了口气交待道:“这寒症没有加重,这病症,是有发热这症状的,无碍,还照着我中午开的方子吃药,明天我再过来。”
    夏嬷嬷和香草总算松了口气,恭敬的送了大夫出去,香草看着,夏默默过去向大夫人回话去了。
    直到第二天傍晚,沐九歌身上的热才稍稍退了些,大夫人打发夏嬷嬷过来看了四五趟,老夫人也打发丫头过来看了一回。
    隔天,大夫又过来诊了脉,调了个方子,香梅熬了药端进来,香草接过试了试,侧着身子坐到床沿上,将药碗递给半躺在床上的沐九歌,沐九歌接过药,苦着脸的皱着眉头,闭着眼睛一饮而进。
    香草忙接过空碗,递了漱口水过来,沐九歌漱了口,苦着脸哀叹着:“这么苦的药,要吃到什么时候?!”
    “先生说了,姑娘去年那场病就没调理好,如今就算风寒好了,也要吃个三两个月的药,好好调理调理!”香草笑着解释道,沐九歌脸苦得更厉害了,往后重重的靠到了靠枕上,痛苦的哀叹起来。
    这般摸样,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九娘子,香草看着新鲜,乐的直捂嘴笑。
    虽然这段日子以来发生了许多事情,让她心神俱备,可能看到完好的九娘子在她面前,总归是好事,至于今后会发生什么,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香草佯装生气变得有些伤感起来,装模做样抽出帕子抹着眼泪,“满院的丫头,偏就我伺候的您出了这样的事,年底的大红封肯定是不能有的了,本来香梅姐姐都和我说过了,让我今年用心侍候着,年底的大红封就让我得了,好让我拿回去让我娘把房子修了……”
    说着说着,她哽咽着抽泣起来,香梅忍着笑,上前忙搂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着她,“好了,好了,想开些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唉!”
    香草重重的叹着气,低声说道:“哎,我肯定过不好下一个年了,算了算了,想开些就是了,就当是命吧。”
    香梅捂嘴,从指缝内传出声音,“哎呀,想那么远干嘛,这才刚过了年,等下一个年还早呢。”
    香草止了抽泣,用帕子按着眼角,伤感的说道:?“也只能这样想了,我就算为了这个气出病来,又能有什么法子?”
    沐九歌挑眉,现如今这俩个丫头是一点也不怕她了,竟敢开起她的玩笑了。
    香梅安慰着她,慢慢转开了话题,两人又细细碎碎的说了半天话,直接把沐九歌晾在了一旁。
    胆子真大。
    沐九歌轻轻笑了笑,随她们去了。
    沐九歌直病了差不多一个月,大夫才将药方调成了调理的汤药,宣布了她可以下床了,是的,才刚刚可以下床走动,可见她之前病的有多重!
    大夫走后,沐九歌换了衣服,带着香草去见沐老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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